我不露声色,恭敬地请弗兰克林先生接着说。

“你记得吗,”弗兰克林先生说道,“亨卡什舅舅手头有某种文件,我父亲认为这些文件对官司大概有点用处,就去找上校。上校答应我父亲把需要的文件拿去用,只要答应替他做件事。他说,多亏战争,他才获得了世界上最大的钻石。不过他认为如果宝石在身,无论走到天涯海角,他的性命都保不住,宝石也有危险。因此他决定请另外一个人保管这颗钻石。那个人用不着担什么风险。他不妨把钻石寄存在银行的保险库里。他的责任只是每年在一个约定的日子里收拆上校寄来的一封信,信里单单写明他那天还活着。要是过了那天,没收到上校的信,就是说上校给了暗杀了。在这种情况下,就得把一封跟钻石保存在一起的密封信拆开,照信里说的处理。”

“那您老太爷怎么办呢,少爷?”

“怎么办?”弗兰克林先生说。这件事情实在荒唐,它全是胡思乱想。话虽这么说,我父亲还是负起这份希奇的责任。那颗钻石和一封密信就此进了银行保险库。上校那些按时报告自己还活着的信,就由我们的法律顾问布罗夫先生代表收拆。

“我父亲拿到了这些文件,就再也没见过上校。布罗夫先生年年都在规定的日子里收到上校的来信。全都千篇一律,简单扼要,‘敬启者余犹健在无恙。钻石事不劳费神。约翰-亨卡什’。但不知是六个月还是八个月前,信的写法变了样。这回写着:‘敬启者兹悉余将不久人世。即请驾临寒舍,代拟遗嘱’。布罗夫先生就到上校独居的那个小别墅里去了。陪着上校作伴的有狗,有猫,有鸟,就是没人。遗嘱非常简单,有三条。第一条是规定留养他的家畜。第二条是资助北方一所大学里一个实验化学系教授。第三条就是把月亮宝石送给他的外甥女做生日礼物,条件是要我父亲做执行人。”

“上校干吗要把钻石送给雷茜儿小姐?”我问。

“你别打岔,贝特里奇。一桩一桩来呀,上校死了之后,照理少不得要把钻石拿去估估价。珠宝商全部证实上校没搞错——他拥有世上最大的一颗钻石,少说也值两万英镑。我父亲这份惊奇可想而知,也就拆开了那封跟钻石保存在一起的密封信。这封信提供了一个线索,说明威胁上校生命的阴谋是什么。”

“少爷,”我说,“那您是相信这里头有个阴谋喽??”

“对,”弗兰克林先生说。“密封信里写的和我想的一样,说如果他寿终正寝以后该怎么办。万一他惨遭谋杀,那我父亲就提前把月亮宝石偷偷送到阿姆斯特丹,找个有名的钻石车工,把宝石车成四块或者六块。车开的宝石就地卖掉,卖的钱用来资助他遗嘱中提到的化学教授。嗳,贝特里奇,你从上校这些指示里,可以得出什么结论?”

我对这毫无意见,结果还是弗兰克林先生告诉我。

“你得注意,”弗兰克林先生说,“只有上校不受到暗杀,钻石才能保全。他这么说,‘杀了我,钻石就不成其为钻石了;虽然价值还是不变,但终非完壁。’”

“哎哟,少爷,”我叫道。“那么这个阴谋是什么?”

“阴谋是由宝石的原主,那些印度人搞出来的。这桩事主要是出于一种古老的迷信。”

这下子我才明白,为什么弗兰克林先生对我们公馆里来过三个变对法的印度人如此重视。

“说起来,这是我个人的看法,”弗兰克林先生接着往下说。“呃,我们来讨论讨论跟我们有关的实际问题吧,上校死了之后,夺取月亮宝石的阴谋是否还存在?”

说到这里我才开始明白,原来归根结底,事情要牵涉到夫人和雷茜儿小姐呢。我便一字不漏的听他说。

“我发现月亮宝石有这么一段故事后,不大愿意把它带到这里来,”弗兰克林先生说道。“可是布罗夫先生说,总得有个人办这件事,既然这样,还不如由我来办。我从银行里取出钻石以后,就觉得街上有个衣衫槛楼,脸色黝黑的人钉着我。没想到临时收到了封信,我在伦敦又耽搁了一下。我就把钻石重新存在银行里,那时我好象又看见那个衣衫褴楼的人。今天早上,我再去取出来的时候,又第三次看见那个人了,我就趁他不防溜掉了,不乘午后那班车,改乘了早车。我到了这儿——迎面头一个消息是什么?我竟听说三个变戏法的印度人已经到这屋里来过了,而且他们知道我要来,还知道我要带着什么东西来。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一个铁证?”

我们两人谁都答不出,后来弗兰克林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他拆开信封,把里头的信纸递给我。

“念念这个,贝特里奇,”他说。“再回想回想范林达夫人在她哥哥回英国以后,是怎样对待他的。”

他递给我的是上校遗嘱的抄本。

“第三项,如果我妹妹范丽达在我死后第二年,她独生女雷茜儿过生日时还健在的话,我就把我那颗东方闻名的月亮宝石赠给我的外甥女雷茜儿。我希望执行人当着我妹妹的面把钻石送给她。并且希望执行人转告我妹妹,我临死时已经原谅当年她女儿过生日不放我进门的那种侮辱。”

我把这张纸还给弗兰克林先生,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我不愿讲死人的坏话,少爷,”我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过,他要是故意让这礼物给他妹妹家惹祸招殃的话,他当然要在他妹妹在世的日子,把宝石送给雷茜儿小姐罗。”

“哦,这是你对他动机的看法吗?”弗兰克林先生说道。

“请问您是怎么个看法呢?”

“我嘛,”弗兰克林先生说道,“上校的目的,大有可能是要让他妹妹知道他临死时原谅了她。”

弗兰克林先生作了这么个心安理得的结论,仰天躺在沙滩上,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这么个聪明人,我压根儿就没料到他会忽然一变,变得象现在这样没主意。

“下一着该怎么办,这不是您的事吗?”我道。

“我不愿意没来由的去惊动我姨妈,”他说。“我也不愿意事先不关照她一声。你说,该怎么办吧?”

我只告诉他一个字:“等。”

我把我的意思说给他听。“照我看来,”今儿是5月25日,她生日是6月21日。我们大约还在有四个礼拜工夫。我们瞧这段时间会出什么事;再决定要不要通知夫人。”

“好极了,”弗兰克林先生叫道。“可是钻石怎么办?”

“您就把它存在弗利辛霍银行的保险库里。”弗利辛霍是离这儿是最近的一个镇。

现摆着一条路——弗兰克林先生听了,顿时一骨碌爬起来。他说。“快走,立刻把马厩里最好的马配上鞍子。”他原本那套英国式的性格到底流露出来了!我们急急忙忙的回到公馆里;急急忙忙的把马厩里的最好的马配上鞍子,弗兰克林先生就急急忙忙的走了。他一走,就又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我一肚子心事的待在那儿,傍晚,夫人和雷茜儿小姐回来了。

不用说,她们一听弗兰克林先生刚到了家,又骑着马走了,多么吃惊。因此我就说弗兰克林先生是一时兴起。刚刚逃过夫人小姐这道难关,又一道难关挡在面前,我女儿要我告诉她,罗珊娜是怎么回事。

原来罗珊娜在激沙滩上跟我和弗兰克林先生两人分手以后,心情奇怪极了,她忽而莫名其妙的高兴,忽而莫名其妙的发愁,她问了好些有关弗兰克林先生的问题,还在针线盒上写着弗兰克林先生的名字。难道她跟弗兰克林先生早就相识?绝对不可能!弗兰克林先生刚才看见那姑娘那样看着他,的确大吃一惊呀,我女儿说,刚才那姑娘打听弗兰克林先生的时候,的确真有意思。我暗自生气,听她说这话,就不安起来。到了晚上,弗兰克林先生才从弗利辛霍回来,我亲自把热水端到他房里问有关情况,真叫我大失所望,他来回路上都没碰见什么印度人。他已经把月亮宝石寄存在银行里,收据就装在口袋里。

当天晚上,我头一次看见雷茜儿小姐这么仔细的梳了头。小姐下楼到客厅里去见弗兰克林先生的时候,那副活泼漂亮的样子,也是头一次看见。深夜,我们又听见他们俩一起唱歌弹琴。我看出雷茜儿小姐已经把他脑子里一味想着的钻石,赶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听得他讲了这么一句:“我回到英国头一次看见这么迷人的姑娘!”

将近子夜时分,听差巡视一遍屋子,把门一一锁上,只剩通到大阳台去的门没上锁。

夜阑人静,屋影把大阳台罩在一片黑暗里,只有沿大阳台那一边的石子路给月光照得雪亮,我往那边一看,只见墙角那儿,月光中映出一个人影。

我并没声张,凑了上去。但还没走到墙角,就听见一阵走得比我还要轻快的脚步声,人已匆匆逃走了。

我谁也没惊动,径自带了两支手枪,绕着公馆走了一圈,再穿过灌木路。什么人也没看见。我走过刚才发现人影的小道上,在月光下,只见明净的石子路上有个又小又亮的东西。这是个小瓶子,里面装的是喷香、漆黑的墨水。

想到潘尼洛浦告诉过我那些变戏法的和孩子掌心里的墨水这些事,我顿时疑心刚才给我吓走的就是那三个印度人。他们特意前来查看那天晚上钻石放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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