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下午四时,狩猎结束了。五点钟,国王仿佛猜到了安茹公爵的意愿,率领宫廷的全部人马通过圣安托万郊区返回巴黎。

德-蒙梭罗先生借口说要马上动身,向各位亲王告了辞,带领他的随从和猎大向弗洛芒托去了。

经过巴士底城堡的时候,国王叫他的朋友们看一看这座城堡的傲慢而阴森森的外表,目的是叫他们经常记住,如果他们万一由他的朋友变成他的敌人的话,那么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

许多人都听懂了,便对万岁爷加倍地恭敬起来。

这时候,安茹公爵同比西并排前进,安茹公爵低声说道:

“仔细瞧瞧,比西,仔细瞧右边那所木房子,它的山墙下面有一个圣母的小雕像;沿着这排房子望过去,包括那所有圣母像的在内,一连数四所房子。”

比西说道:“道命”。

公爵说道:“第五间房子就是,恰好是面对着圣卡特琳街的那一间。”

“我看见了,殿下;您瞧,宣告圣驾降临的喇叭声使所有的房子里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公爵说道:“但要除去我指给你的那所房子,它的所有窗户都是关闭着的。”

比西说道:“窗帘的一只角落却是半掀开的,”他一边说一边猛烈地心跳。

“即使这样,也看不见什么。啊!这个女人被严密地监视,或者她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密密。不管怎样,就是这所房子,到了公馆,我再把钥匙给你。”

比西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个半开的角落,可是尽管他动也不动地凝视了半天,他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到了安茹公馆,公爵真的把那所房子的大门钥匙交给比西,再一次叮嘱他必须严加监视。比西-一答应以后,回到了自己的公馆。

他问雷米:“怎么样?”

“大人,这问题应该由我问您。”

“你没有找到什么吗?”

“那所房子不管白天黑夜都找不到。我在贴邻的五六间房子之间迟疑不决。”

比西说道:“那么,我相信我比你运气更好一点,我的亲爱的奥杜安老乡。”

“怎么可能呢,大人?难道您也去找过了吗?”

“没有,我只不过从那条街经过。”

“您就认出那扇门了吗?”

“亲爱的朋友,天主会采取转弯抹角的方法,作出神秘的安排。”

“那么您有把握了吗?”

“我并没有说我有把握,不过我抱有希望。”

“什么时候我才能知道您福气好,找到了您要找的房子呢?”

“明天早上。”

“在这段时间内,您需要我吗?”

“不需要,亲爱的雷米。”

“您不想我跟在您后头?”

“不可能。”

“那您要当心才是,大人。”

比西说道:“咳!这样的嘱咐没有什么用处,我干这种事是出了名的。”

比西像个饿鬼似的饱吃了一顿晚餐;然后,八点钟敲响了,他选择了一把最锋利的剑,不顾国王最近颁布的禁令,在腰间系了两把手枪,坐上驮轿,叫人把他抬到圣保罗街的尽头。到了那里,他认出来有圣母圣像的那所房子,接着数了四间房屋,肯定第五间就是他们要找的那间,他把一件深颜色的宽大斗篷朝身上一裹,走过去蜷缩在圣卡特琳街的街角里,决心等它两小时,过了两小时还没有人来,他就要为自己而行动了。

比西埋伏好以后,圣保罗教堂的钟敲响了九点。他躲在那里还不到十分钟,突然透过黑暗,他看见从巴士底狱的大门那边来了两个骑马的人。到了围内勒王宫门口,他们停了下来。其中一个骑士下了马,把缰绳扔给另一个,看来还骑在马上的那个人是个跟班。下马的人眼望着骑马人带着两匹马从原来的路上走回去,一直到连人带马都消失在黑暗中,那个下马的人才向着比西负责监视的那所房子走去。

到了离房子几步远的地方,那人向四周环顾了一下,仿佛要用眼睛侦察一下附近一带;等到他认为没有人在跟踪他时,他才向那所房子走去,在门后面消失了。

比西听见他关门的声音。

他等待了片刻,惟恐那个神秘的人躲在小窗眼后面窥视。过了几分钟,他才向前走去;他越过马路,开了大门,根据自己的经验,把门无声无息地再度关上。

这时候,他才转过身来,发现小窗口同他的眼睛一样高,当时他十之八九就是从这个小窗口窥视凯吕斯的。

这并没有完,比西到这儿来不是要站在这里的。他慢慢地向前走,向小径的两边摸索,到了小径的尽头,在左边他找到了第一级楼梯。

他骤然停在第一级楼梯上,理由有二:首先,他觉得他激动得两条腿都支持不住自己了;其次,他听见一个声音说道:

“热尔特律德,去禀告女主人说是我,我要进去。”

这个要求的口气十分专横,不容反驳。过了一会儿,比西听见贴身女仆的声音回话道:

“老爷,请到客厅里去,太太马上就来。”

接着他又听见了一次关门声。

比西于是想起了雷米数十二级楼梯的事;他也数了十二级,到达了楼梯平台。

他又想起了走廊和三扇门,他屏住气息,两手前伸,向前走了几步。他的手碰到了第一扇门,这就是那个陌生男人走进去的门;他继续向前走,找到了第二扇门,摸索到第二把钥匙。他从头到脚浑身哆嗦着,轻轻旋转那把钥匙,把门推开。

比西走进去的那间房间昏暗异常,只有一个角落有光线,这光线是客厅里的亮光从一扇侧门透进来的。

这亮光一直照到一个窗户上,这窗户上张挂着两张挂毯,这使得比西的心里再度快乐得战栗起来。

他朝天花板一看,亮光也照到天花板,他认出那就是绘有神话人物的天花板。他伸出手去,摸到那张雕花的床。

他的心中再也没有任何怀疑了,他又找到了那间房间,他受伤的那天晚上,被人收容,就是在这房间里醒过来的。

比西的血管里又打了一个寒战,因为他摸到了这张床,他觉得完全被芬芳的香气笼罩住了,这香气是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的卧床上散发出来的。

比西用床幔裹住身体,侧耳倾听。

只听见隔壁房间里那个陌生男子不耐烦地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他不时停下来低声嘀咕:

“怎么!她还不来?”

这样催问了好几次以后,终于有一次有了回音:客厅的另一扇门打开了,这扇门仿佛同半开着的那扇门是平行的。地毯在一双女人的小脚的践踏下微微颤动,妇女袍子的——声一直传进比西的耳朵。年轻人于是听见一个女人的说话声,声音里既透露出恐惧,也饱含着蔑视。那声音说道:

“我来了,先生,您又要我干什么?”

比西躲在窗帘后面想:“哎呀!如果这个男人是她的情夫,我真要好好地祝贺她的丈夫了。”

那个受到冷遇的男人说道:“夫人,我荣幸地通知您,由于我明天早上不得不到枫丹白露去,我今晚要在您身边度过一夜。”

那个女人问道:“您给我带来了我父亲的消息吗?”

“夫人,请听我说。”

“先生,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我答应做您的妻子,首要的条件是:或者我的父亲到巴黎来,或者我去找他。”

“夫人,等到我从枫丹白露回来,我们立刻动身,我以荣誉向您保证,可是目前……”

“啊!先生,不要关上这扇门,这样做没有用,在我确实知道我父亲的下落以前,我是不会同您在一间房子里过夜的,哪怕是仅仅一夜也不行。”

口气这么坚决的那个女人说完以后立刻拿起一个小银哨子吹起来,发出又长又尖的声音。

这是拉铃木发明以前,主人传唤仆人的方法。

哨声一响,比西走进来的那扇门立刻打开,少妇的女仆走了进来,她是一个高大又结实的安茹少女,似乎早已在等待女主人的召唤,一听见哨声就奔了进来。

她走进客厅,进去以后,让门开着。

一道光线透进比西所在的房间,于是比西在两个窗户之间认出了那副画像。

客厅里的那位夫人说道:“热尔特律德,您不要睡觉,经常等在那里,听我呼喊。”

贴身女仆没有作声就退了出来,从原来的路走回去,让客厅的门大大开着,因此,那幅画像也被照得清清楚楚。

比西的心里已经毫无疑问,这幅画像就是他看见过的那幅。

他轻轻地走过去,把眼睛紧贴在门同墙之间留下的空隙中;可是不管他的脚步走得多轻,等到他的视线射进客厅时,地板在他的脚下嘎吱一响。

听见了声音,少妇回过头来;原来画像里画的就是她,原来她就是比西梦中的仙子。

那个男人虽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看见她回过头去,也转脸过来。

原来是德-蒙梭罗伯爵。

比西说道:“啊!那匹白溜蹄马……那个被抢走的妇女……我大概要听到他们的可怕经历了。”

他揩了揩脸,因为脸上自然而然地布满了汗珠。

我们说过,比西把他们两个都看清楚了,她脸色苍白,站着,一脸不屑的神气。

他的脸色不是苍白,而是发青,他在不耐烦地晃动着脚,咬着自己的手。

最后蒙梭罗爵爷终于开口了:“夫人,别想长期在我面前扮演被迫害和被虐待妇女的角色,您是在巴黎,您是在我的家里;尤其重要的是,您现在是德-蒙梭罗伯爵夫人,换句话说,就是我的妻子。”

“如果我是您的妻子,为什么您不肯带我去见我的父亲?为什么总是把我藏起来,不让我见人?”

“夫人,您忘记了安茹公爵了。”

“您曾经对我说过,只要做了您的妻子,我就不必怕他了。”

“这就是说……”

“您肯定是对我这样说的。”

“可是,夫人,尽管这样,我还是不得不提防着点呀!”

“那么,先生,您去采取提防措施吧,等您把提防措施搞好以后再回来见我。”

伯爵的心里,怒火明显在上升,他说道:“狄安娜,狄安娜,不要拿神圣的婚姻当作儿戏。这是我很愿意给您的忠告。”

“先生,您只要设法消除我对丈夫的不信任,我就尊重您这个婚姻!”

“我觉得,按照我对您的所作所为来衡量,我还是值得您信任的。”

“先生,我认为在这整个事件中,您的行动并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利益,退一步说,即使是为了我,也纯粹出自偶然。”

伯爵大喊起来:“啊!这话太过分了,我在我的家里,您是我的妻子,哪怕魔鬼来帮您的忙,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占有您。”

比西把手按在剑柄上,向前走了一步,可是狄安娜并没有让他有时间出头露面。她从腰带里拔出一把匕首说道:

“瞧,这就是我给您的回答。”

她一跳就进入比西所在的房间,关上门,上了双重门闩,外面蒙梭罗在声嘶力竭地进行威胁,用拳头敲打着门扉。

狄安娜说道:“您只要把门板弄破一小片,您是深知我的为人的,先生,我就立刻死在门槛上。”

比西上前用臂膀搂住狄安娜,说道:“夫人,请放心吧,有人会给您报仇的。”

狄安娜差点儿就叫喊起来,可是她明白当前的危险来自她的丈夫,她马上采取防御姿势,不过一言不发;她浑身哆嗦,可是没有移动一步。德-蒙梭罗先生拚命用脚踢门,踢了一会儿,大概是怕狄安娜真的照她威胁的话去做,他走出了客厅,把门砰地关上。接着只听见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逐步远去,然后消失在楼梯里。

狄安娜挣脱比西的搂抱,后退一步,问道:“您,您是什么人,怎么到这儿来的?”

比西把门打开,跪在狄安娜面前,说道:“夫人,我就是被您救过性命的人。您怎么可能以为我是怀着恶意进入您的家里,或者怀疑我对您本人有不良企图的呢?”

由于从客厅射进来的灯光,照亮了年轻人的高贵面容,狄安娜认出他来了。

她合拢着双手喊道:“啊,是您,先生!您刚才一直在这儿,您都听见了?”

“唉!都听见了,夫人。”

“可是您是谁?先生尊姓大名?”

“夫人,我是路易-德-克莱蒙,德-比西伯爵。”

“比西!您就是勇敢的比西!”狄安娜天真地叫喊起来,也不考虑到这样一喊使年轻人的心里充满了快乐。女仆听见女主人同一个男人说话,早就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女主人接下去说:“热尔特律德,热尔特律德,我再也不必害怕了,因为从现在起,我已经把我的荣誉交给法兰西最高贵、最忠诚的贵族来保卫了。”

接着,她把手伸给比西,说道:

“先生,请起来。我已经知道您是谁,现在该让您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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