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国家美术馆去的念头,自从卢克·斯特雷特爵士跟她说了具体的来访时间,就开始在她心里酝酿了。在她的感觉中,她很少去过这样的地方,在家的时候,她甚至觉得那是欧洲的魅力所在,是欧洲文化的桥头堡,不过,人们总是先去寻找低级的趣味,这是老生常谈的故事。在布伦迪山口的那个心血来潮的时刻,她就曾经为拒绝提高文化修养的机会感到很惭愧,到欧洲大陆旅游,这种机会很多,但她总是觉得那些“图画”和“古董”对她没有什么用处,不过,她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何如此。她的理由是显而易见的,她是来享受生活的,而不是来学习的;此时,生活已经非常美好地摆在她的眼前。虽然最近在凯特的帮助下,她曾在历史五颜六色的小河中蹚过几次,溅起了一些水花,但是,很可能还有许多伟大的机会让她错过了,也许还有许多伟大的时刻她本不该错过的。她感觉,她也许还可能跳过提香和特纳的画;但是,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而她一旦走进这国家美术馆的大厅,她就知道她的等待和信仰是正确的。这里的气氛才是她所需要的,这样的世界才是她真正向往的;那些宁静的厅堂,高贵得令人无法想象,像蒙着华丽的细纱,向她敞开了怀抱,让她不由得感叹:“我多么想在这里迷路啊!”这里有人,有许多人,但令人敬佩的是,这里好像不存在个人问题。在外面,个人问题总是无处不在的;此时,她无忧无虑地把这样的问题都留在了外面。过了一刻钟,她视线所及最接近个人问题的,是那些十分专注的女临摹画家,特别是其中两三个人,戴着眼镜,穿着围裙,旁若无人,让她产生了无限的认同感,她们似乎正在向她展示,什么是正确的生活方式。她也本该成为这样的临摹画家,这样就符合她的需要,符合逃避现实的需要,那就像是在水下生活,隔离了人格和各种弱点。总是有办法,但她必须坚持再坚持。

米莉看得出了神,直至她突然感到不好意思;她注视着那些临摹画家,同时下意识地问自己,像她这样一个年轻女人,一个相貌还过得去的人,居然把这些人当成这个地方的骄傲,别人看了会有什么想法呢?她很希望与她们说说话,她也觉得很希望进入她们的生活,只是她觉得自己并不是购买仿制品的人,又害怕因此激起购买欲,所以就望而却步。不久之后,她才真正意识到,吸引她的就是这个避难所,她软弱的内心还承受不了特纳和提香的作品。这些作品手牵着手,在她的周围拉起一个巨大的圈,放在一年前,她也许会想绕这个圈走一走。它们适合更宏大的生活,但不适合狭隘的生活,理想生活的本质在于情感,在于对无用功的兴趣。她记住了她经过的各个小站,虽然她的好奇心不断在缩小,但她眨着眼睛留意着各面满载荣誉的墙,当然也把眼光投向了四周及各个通道,以免被人当场看到她的尴尬。就这样,四周的景象以及各个通道,引着她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等她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她猜想她已经看过大部分展品了。在这里,放椅子的地方不多,人们坐在那里,也可以专注地欣赏四周的杰作。实际上,米莉此时正看着一张面孔,对于这张面孔,首先,她无法向考官描述那属于什么流派;其次,她觉得自己比预想的更加疲惫,虽然她知道自己不是很聪明。接着,她的双眼有了新的牵挂,她也不加以干涉,在迷迷糊糊之中,她的视线落在了其他同样迷迷糊糊的参观者身上,尤其是一群美国同胞,并产生了复杂的结果。最令她感动的是,在八月的上旬,这个伟大的博物馆居然引来了这么多朝圣者,同样令她感触良多的是,她居然从那么远的地方就知道这些人是她的同胞,而且十分迅速地发现,他们向她提供了进一步认识他们的途径。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更高尚的追求,这是她常有的结局:她今天来国家美术馆,主要是来观察那些临摹画家,也是看游客的。这也许是因为她身体面临危险,处于这样的健康状态下的人,就应该坐在公众场所,算着美国人的人头。这是打发光阴的途径,但似乎也是第二条防线,而无论如何,这毋庸置疑是她的老乡的惯用方式。他们像是用剪刀剪好,涂上颜色,贴上标签,裱糊起来的纸像;但他们与她的关系却没有产生什么作用,他们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影响。无疑,在一定意义上,这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她,或者并不认识她,没有意识到他们跟她一样,同属于即将崩溃的阵营,没有发现她坐在椅子上散发着警告,表示她也对付不了欧洲。因此,她懒洋洋地感觉,若论她所取得的成功,跟他们相处似乎还不如跟伦敦人相处,即使她一开始跟伦敦人都不认识。她想,倘若她带着这个光环回去,他们也许会用不同的眼光看着她;同时,她还想,果真这样,她到底是否应该回去。不管她怎么想,她的这些朋友们都从她的身旁走过,显然,他们都没有盯着她看,到了最后,她甚至感觉到,她占了一点小小的便宜。

不过,有一会儿,有三位女士,显然是一位母亲与两个女儿,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这是因为刚才其中有个人指着房间另一边的某件展品,表达了清晰的评论。米莉背对着那件展品,但她的脸却正对着那位年轻的同胞,就是那位说话的同胞,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表情。她看她们也似曾相识。由于同属于一类人,她确实似乎认得那三个人,就像考试时大腿上放着作弊材料的学生答卷子一样容易;她感觉跟那个学生一样心里有愧,不管有没有这个权利,人家没有主动惹她,她却不顾荣誉感对她们评头论足。她完全能够判断她们生活在哪里以及如何生活,如果她们生活的地方和方式都可以正面理解的话;在想象中,她十分温柔地俯视着远在家乡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先生,不管他有多少荣誉,有多么温和的性情,就在目前,他的身份只跟钱有关系。那位母亲的头发花白,蓬松但整齐,显然跟她的年龄没有关系,她的脸庞就像经过化学处理过一样清洁、干燥;她的同伴们都有一点模糊的不满情绪,可能是因为疲劳的缘故。三个女儿都平等地穿着色彩鲜艳的短风衣,都有格子兜帽。兜帽的格子图案可能有些不一样,三件风衣却完全一样。“漂亮?如果你执意这样说的话,也算吧。”说话的是那个母亲。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她自己又补充说,“那是英格兰风格的。”米莉以为她说的是某一幅画。三双眼睛的视线会聚在一起,而它们的主人则让它们落在那个风格的载体上,并停留了一会儿,一个女儿沉默,另一个口中念念有词,但都显得挺沮丧。她们转过身之后,米莉的心几乎跳出来跟她们一起走,她自言自语说她们本应该认识她的,她们之间本应该有些共同的东西。但是,她同样失去了她们,她们很冷漠;她们将她一人撇在那里,弱弱地琢磨她们刚才在看什么。“漂亮”两字让她不自觉转过身去,也许所谓“英格兰风格”就是她所喜爱的英格兰画派;不过,在她动身离开之前,她从自己面对的那堵墙上发现,她的四周事实上全是小幅的荷兰画。这一发现很有意思,她隐约可以猜到,那三个人的情感突然迸发,并非因为某一幅画造成的。无论如何,这时候她确实该走了,她站起来的时候就同时转过身来。她的背后是一个入口,她坐着的时候,从这个入口进来了许多各种各样的参观者,有单独行动的,也有成双成对的,这时,她感觉她的眼睛突然被一个单独行动的人吸引住了。

那是一位先生,他站在展厅的中央,摘下头上的帽子,当他的目光心不在焉地(这她是看得清的)掠过最顶层的展品的同时,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巾,抹了一下前额。他似乎很专注,因此,她就有时间想当然地认为,其实只需要几分钟就够了,他的这张脸就是刚才她的几个朋友们所评论的对象。她跟她们的赞赏意见完全一致,甚至还更积极,事实上,那位先生“英格兰风格”(也许与美国风格有显著的区别)的脸,正是他的吸引力所在。这个吸引力十分强烈,异常尖锐,几乎可以刺痛人的心,这真是让人震惊:她本是超然地看着他脱去帽子的头,可是她忽然发现,这是她从前认识的。那正是莫顿·丹什本人,他就站在那里,但是过了那么久,他居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这就给了她凝视他并犹豫不决的机会。这一切之间的先后承接很快,跟飞似的,但是,她依然可以无拘束地问自己是否应该让他看见她。她可以回答自己说,她不愿意让他看见她故意躲着他;她还可以进一步判断,他现在过于专注,因此看不见任何东西,除非有什么东西更狂暴地闯进他的视野。她后来记不得在人家看见她之前她看了他多久,她所能连贯地拼凑在一起的是,在他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的时候,她看到了另一张脸。这张给她带来巨大震惊的脸不是别人的,正是凯特·克罗依的,凯特·克罗依突然闯入了她的视线,接着,她们的视线就碰到了一起。凯特跟他的距离只有两码,这证明丹什先生并非单独行动。凯特的表情也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起初,她的目光跟米莉一样茫然,然后,她又马上堆满笑容。在刚开始感到震惊之后,这就是米莉得到的感觉:好神奇啊,两位年轻的女士又走到了一起!也许是到了后来,那女孩才完全领会了这个感觉和她对凯特这个人深不可测的确切判断之间的联系;不过,在当场,在一定程度上,她觉得自己的确是人家摆布的对象,跟前一天晚上的感觉完全一样,而且,那是为了让她更快乐。简而言之,过不了一分钟,凯特就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让她暂时接受一切都是自然的。“暂时”的感觉,正是魅力所在,因为这种感觉是瞬息万变的;它的含义十分丰富,凯特一有机会就会给她解释。而且,她们刚刚分手不久,也可以说是前脚刚分开,后脚就又在这里碰到,而当时居然都没有提及此事,这的确是天大的怪事。莫顿·丹什即将两颊飞红或者满脸通红地(人们经常分不清尴尬和欣喜的区别)大喊:“哎呀,蒂尔小姐,真想不到!”或者:“哎呀,蒂尔小姐,真巧啊!”就在这时,那位漂亮的女孩已经掌控了整个局面。

此时,蒂尔小姐感觉,凯特身上有某种非常美妙的、难以形容的东西,对他也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可是,显然,他的同伴并没有暗示性地看过他,他也没有向她投去过询问性的眼光。他只看着米莉本人,非常和蔼、非常体贴地看着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眼光;不过,出于她的感觉,女人总比男人更善于摆脱窘境。当然,目前的这种窘境既不明确,也难以用言语描述,而他们也没有使用言语。我们年轻的女士随即又觉得,那是这个文明国度特有的长处,不过,她认为这是可以想当然的事,只是在私底下闪过一小阵情感的火花,她所想到的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向他表明她不会给他增加负担。如果这个机会不能让她解脱,既疲惫又紧张的她必定会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办。这恰恰就是让她得以解脱的最大力量,初始的几秒钟过后,这就让她可以很勇敢地面对凯特,就像凯特那么勇敢地面对她,所以,她只是在问自己她的朋友可能希望她怎样做。过了三分钟之后,不用任何复杂的介绍,他自然而然地成为她们俩共同的朋友,这极可能是她们的高尚与文明使然。为他照明的那道闪光,对于米莉而言,也相当能启发灵感,此时,她渴望成为天下最高尚的人。她居然认识这位先生,而凯特居然陪了他整整一个早上;对于这种怪事,要她们俩都不觉得滑稽,至少不觉得不开心,高尚的精神是必不可少的解药,不过,当她服用了这一剂解药之后,所有一切依然如故。接着,她一直在反思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既然他们没说出来的话都产生了这么多的成就;此时,那一剂解药的甜味,让她感觉取得这些成就是必然的。她不太清楚这对丹什先生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想象,他的需要就是化解尴尬的捷径。不管事实如何,他们三个人完美的举止和礼节,帮他们渡过了难关。也许还应该指出,在米莉自己的灵感中,最美好的部分在于她迅速发现,对她帮助最大的可能还是她家乡的森林气息。长久以来,她一直感到十分羞愧,她觉得自己的血缘太单薄,经济概念太幼稚,作为美国女孩,她根本就没有得到开发,像一本书一样有那么多空白——要是在英格兰,她的每一页都会写得密密麻麻。但是,她有自然率真的天性,如果这不是喜剧天性的话,因此,她手里的“钞票”还是都可以发挥应有的作用的。于是,她表现得非常自然,非常率真,很有美国人的特色。到美国走了一圈之后,丹什先生肯定感触良多。她说了一些这种风格的话,但她很高兴地觉得,他并没有觉得有不耐烦的情绪,而是很符合纽约人常用的语气。纽约人是不是不耐烦,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太多变化,此时,这种风格能给她提供多少帮助,她看得十分清晰。

在他们离开这个地方之前,这个帮助兑现得相当充分;她的朋友们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她的邀请去她的旅馆共进午餐,不过,他们感觉这顿午餐好像是安排在纽约的第五大道。凯特没有这么直接地去过那里,不过,米莉会给她带路;而如果说丹什先生去过,但他也没那么快就到。她表现得理所当然,因为她是美国女孩,后来,看看他们跟在她背后的步伐,她的决定就显得那么正确。整件事情最漂亮的地方在于,她其实只是接受了凯特的暗示,然后这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她的暗示就是她的第一次微笑。她好像是在说:“哦,是的,我们都挺别扭的,但请你给我时间。”那位美国女孩最乐于也最善于给人时间。因此,米莉给予他们的,他们都欣然接受了,甚至已经超出他们的需要,他们可能会这么猜测。在博物馆的门廊,她表达了对四轮马车的偏好;而他们也乐于在遮盖之下完成这段行程,这样正好可以多得到一些时间。她这个决定也是无比正确的,因为她甚至赋予了这种交通方式积极的精神含义;当她将她的两位同伴带到苏西面前的时候,她的合理性达到了顶点,这肯定是她自己的感觉。苏西正准备吃午餐,当然也正在等她回家;此时,米莉最大的感受是,这个好朋友的表情杯子里居然没有焦虑和悲伤。事实上,她留给了这位好朋友很刺激的材料,包含很多很奇怪的成分。她发现苏西一直在看着她,似乎想知道她带她的朋友们来旅馆,是不是想要听她转达卢克·斯特雷特爵士的结论。当然,她这个同伴的好奇太多比太少更好。如他们在家里所说的,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乐趣,而乐趣都在她们的双眼里面。不过,米莉依然为她感到有点难过,因为相比之下,对于眼前这古怪的场面,她几乎不能找到任何必要的秘密。她看见丹什先生突然出现,但她对其他任何事情都不了解。她同样看到,她的这个年轻朋友对自己的命运好像无动于衷,但找不到应有的解释。唯一能让她保持耐心的,就是在吃完午餐之后凯特给予她的补偿,应该可以这样说。事实上,这也是最能让米莉保持耐心的。实际上,我们年轻的女士从中感受到实实在在的美感,这显然已经偏离了那位漂亮的女孩习惯的道路。在那女孩的眼中,苏西一直是让人讨厌的人,今天的变化可能让人浮想联翩。离开餐桌之后,她们俩一起坐在她们吃午餐的那个房间里,把隔壁的房间让给另一位客人和请他来的女主人。这可能是后者期望的场面,而对于凯特,这更像是祈求解脱的祈祷。如果说她真的更喜欢被人扔在苏珊·谢泼德的身边,而不是留在另一位朋友的身边,这实际上就说明了一切。也许,这并不能说明她那天早上为何跟他在一起,但人们会认为,在他面前,她能说的也就这么多。

事实上,通过凯特的言行,各种可能性就一点点掀掉了面纱,露出了真容。莫顿·丹什爱上了她,凯特是无可奈何的,只能表示遗憾,然后只能用善心对待:这样的说法还盖不住猜疑吗?无论如何,米莉当时非常努力地去信任它,把它当成一床被子,把它盖在自己身上,甚至用力把被子拉到自己下巴下面。如果说这样还不够,但它确实已经起到很大的作用,剩下的缺口就由她自己来补吧。她补缺口的方法,就是不断琢磨一个伟大的问题:过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现在又看见他,她对他的印象跟在纽约看到他时的印象是否有所不同?自从他们离开博物馆,这个问题便一直霸占了她的心思;当她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当她在吃午餐的时候,这个问题也都陪着她;现在,跟他单独待了一刻钟之后,这个问题却变得越发尖锐。在此危急关头,她感觉她不可能马上得到任何明确、大家都能接受的答案,不可能得到任何直接的满足感,她甚至可能会看到这个问题分崩离析,变成碎片。她说不清楚他是否变了,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她自己是否变了,在她唯一知道的事情面前,这些事情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她所知道的事情就是:她喜欢他,跟以前一样喜欢他;如果那是因为交了一个新朋友而开心,那么,其中的乐趣只会更大。她起初认为他是很平静的,虽然他刚走出困惑;她也发现,他之所以困惑,并非因为她身份突然变得模糊,因为他在那边可以看到成千上万跟她同类的人,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不,在前一半时间里,他之所以很平静,是因为米莉表现得很有活力,变得很自然、率真,相比之下,其他的一切自然显得很温和,那也是因为凯特也好像很有活力,所以,他就选择了暂时保持安静,不希望进一步抬高音量。后来,当他们都相互适应了之后,他就开始有很多话要说,很明显是因为他也觉得采取自然、有活力的路线是正确的。他也可能想当然地认为,她肯定希望听他介绍美国那边的情况,肯定希望他有条理地叙述他在那里所看见的和所做的一切。突然间,他的嘴巴就像溃了堤的河流,中间堵上过几次,但接着马上就再决堤,洪水还是继续狂泻。可是,对于他崇拜什么或者不崇拜什么,他都没有提供任何线索,他只是跟她说他的社交故事,特别是当他们与另外两个人分开的时候。那时,她就不再是美国人,让他充分展现英国人的气质和视角,她可以感觉到,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对美国漠不关心,但这与目前的情况毫无关联。此时好像是她获得美国信息最多的时刻,他是怎么也挡不住的,不过,他始终没有冒险提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这可能是他已经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情,就是最大的冒险。

至此,她看见自己的那个问题完全变成了粉末,她看见她最关心的是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她之后的新发现,没有给这种感觉产生冷却作用。她发现,不管他开始怎么样,他现在的行为,显然是出于由新的事实或者新的幻想决定的某种欲望,他希望跟其他每一个人一样,简而言之,就是要对她好。就举止神态而言,他已经赶上了所有人;而如果说他的精气神确实提高了不少,那很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化解尴尬的良方。不管他做过什么或者没做过什么,米莉都知道她应该继续喜欢他,她没有别的选择;不过,当她觉得他对她的看法跟别人完全相同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变沉重了一些。她完全可能梦想他的观点跟别人不一样,可能梦想他有自己独特的看法,在必要的情况下,也可以没有看法;但是,他有什么看法都没关系,不会给他制造麻烦,而且别人的观点不一定会妨碍她喜欢他。总而言之,其中的不足之处,也许她会冒昧地批评,就是既然大家都对她一样好,人们之间的关系将变得千篇一律,平淡无奇,抵消了真正亲密、甜蜜的关系。这种关系无疑是她留住他的力量之一,当然,她的力量还在于她有些夸张地注意到他对落基山脉景色的赞扬。事实上,她留住他和凯特稳住苏珊一样成功。如果她有办法,那么,丹什先生就不会率先放弃。这至少是那个女孩内心的焦虑之一;但是,在这个深奥的原因之下,还有一个更加美好的动机。她今天“离家出走”、最终产生这个机会的那个动机还存在,而且此时变得更尖锐、更活跃。原来占据她的心思的顶端、后来被强行压下来的那件事,现在又慢慢爬了上来。他们的朋友一走,苏西的嘴巴马上就会失控,而从她的嘴中跑出来的,可能不是关于丹什先生个人的事情,虽然她不只一次表明她对那位先生很感兴趣。吃午餐的时候,米莉就发现她的脸像发烧一样,放着红光,这就暴露了她心里装的是什么。现在,她不再关心丹什先生个人的事情。丹什先生似乎是从地下突然冒出来的,马上抢占了她的想象中本来被别的事情占据着的位置。对她而言,他个人的事情已经跟她没有了关系,她的同伴也有同样的感觉。这只会意味着,卢克·斯特雷特爵士以及他给予她的东西,也占据了她心里全部的空间。他到底给了她什么?事实上,这个问题是米莉很想解答的,虽然苏西脸上的红晕已经表达得很清楚。因此,总而言之,如果说丹什先生的年轻的女主人继续依恋着落基山脉,那是因为有一层很薄的隔膜将她的内心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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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布龙齐诺(1503—1572),意大利佛罗伦萨画派画家,风格主义的代表,擅长肖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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