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詹妮的主意。我是很勉强地被慢慢说动的,她满口甜言蜜语,还保证一定不会惹麻烦。事实上,詹妮甚至夸下海口,要是让她办睡衣派对,她保证这整个月都把房间整理干净。这个承诺没有兑现的可能,我只能据此认定她真的很想办这场睡衣派对。我丈夫觉得这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你做了个糟糕的决定,糟透了,”他对我说,“别说我没提醒你。”我的大儿子劳里也说这是个错误。“天哪,”他说,“你会后悔的。你往后的人生都会问自己:‘我干吗让那个蠢姑娘在那个晚上开睡衣派对?’这是你往后的人生,等你老了之后你会说……”

“我能怎么办?”我说,“我已经答应她了。”我们全家都围坐在早餐桌旁,这天是詹妮十一岁生日的早晨,七点三十分。詹妮没有在听,她的勺子悬在麦片早餐上,眼神迷离,已经开始想着那天晚餐后拆礼物盒的场面。她的生日礼物愿望单包括一匹真的小马、一双溜冰鞋、属于她自己的高跟鞋、美妆套装(要有真正的口红)、唱片机和唱片、能陪她玩的小猴子。她希望当晚可以实现其中的部分或全部愿望。此刻,她叹了口气,放下勺子后,又叹了口气。

“这你是知道的,”劳里对我说,“我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和平日一样,今晚我也要睡在那儿。你有没有想过我晚上回到自己的床上要怎么才能睡着?”他耸了耸肩。“她们会咯咯地笑,”他说,“咯咯地笑,咯咯地笑,咯咯地笑,笑个没完。一直到凌晨两三点,她们还在咯咯地笑,咯咯地笑,没完没了。谁都受不了。”

詹妮定睛看着他。“我们应该一把火把这家伙的出生证烧掉!”她说。

“咯咯地笑,咯咯地笑。”劳里说。

巴里挥动着烤面包片。“等詹妮拿到生日礼物之后,我可以一起玩吗?”他说,“要是我保证非常非常小心,可以让我一起玩吗……”

每个人都在同一时间开始说话,巴里的声音很快被盖过了。“咯咯地笑,咯咯地笑。”劳里抬高了嗓门。“别说我没警告过你。”我丈夫大声说。“不管怎么样,我已经答应了。”我说。“祝你生日快乐,姐姐。”萨莉唱起来。詹妮咯咯地笑起来。

“你听!”劳里说,“听到了没?就这么笑一整夜——有五个姑娘!”他拼命摇头,就像那个反复告诫说千万不能把木马带进特洛伊城的人。劳里离开,去拿他的课本和小号了。詹妮快活地叹着气。巴里刚刚张嘴准备说话,但他爸爸、萨莉和我都对他说:“嘘——”

詹妮肯定吃不完麦片,兴奋过头了。这个早晨有霜冻,我叮嘱姑娘们裹上冬装,戴上暖和的帽子,我也帮巴里穿上滑雪衫。劳里相信自己的身体足以抵御寒冷,一下楼就说:“疯子才穿这么多,我告诉你,只有疯子才这么穿。”他这话是冲我说的。他对他爸说了句“再会,老猫”,紧接着从后门出去,踏上他的单车。不管我怎么歇斯底里地要他穿上外套或至少加一件毛衣,他都毫不理会,扬长而去。

我检查了其他孩子,牙刷过了,头发梳好了,手帕放在了兜里。我提醒姑娘们过马路的时候要记得抓着巴里的手,告诉巴里要记得抓好姐姐的手才能过马路。我把给巴里当点心的饼干放到他的夹克衫口袋里。我第三次提醒詹妮要带上拼写本。开门的时候我得看着狗,这样狗才不会跑出去。我和所有人道别,又跟詹妮说了句“生日快乐”。我从厨房的窗户看着她们歪歪斜斜地走下家门口的车道,走走停停,指指这儿,指指那儿,扯闲天。我再次打开家门,催促她们加快脚步,这样下去准会迟到,但她们不听我的。“走快点儿!”我大喊起来,她们走快了几步,可等走到车道的尽头,上了人行道,她们加入了那群去上学的懒懒散散的孩子:红色连帽衣、蓝色夹克、条纹鸭舌帽。这幅慢吞吞的景象出现在每天早晨,每天中午午休,之后是吃完午饭返校,再是下午三点放学的时候。我回到餐桌旁,疲惫地坐下,伸手去够咖啡壶。“五个孩子太多了,”我的丈夫解释道,“家里来一个孩子就够忙活了。”

“一个客人办不了睡衣派对,”我有点儿来气,“而且不管她请了谁,另外三个姑娘都会生气的。”

到了午饭时分,我已经整理好四张小床,有两张床是从邻居那里借来的,邻居一听说这些床的用途就露出错愕的表情。“我觉得你肯定是疯了。”她说。詹妮的卧室实际上是两个房间,一个小房间,另一个面积更大的被她叫作书房,因为她的书架摆在里面。我把一张小床挨着她的床放在卧室里,几乎把小房间占满了。另外三张床,我并排摆在她的书房里,看起来像女生寝室。詹妮的书房隔壁是客房,除了劳里的卧室之外,其他卧室都在客房的另一边。劳里的房间和詹妮的书房之间只隔着一堵薄薄的墙。我把所有彩色的被子和有花纹的枕套都拿了出来,放在这五张小床上,还在房间里放足了备用床单。到最后,我连沙发上的靠垫都征用了。

等詹妮放学回家,我叫她先躺下休息,跟她说今天晚上她可能要很晚才睡——这是我人生里把话说得最客气的一次。才过了十五分钟,她就下楼问我能不能换上晚上派对的衣服。我跟她说派对要八点才开始,让她吃个苹果,再去躺一会儿。十分钟后,她又下楼了,解释说再过一会儿她可能会兴奋到连衣服都不知道怎么穿,现在穿衣服才是最合适的。我告诉她,假如晚饭摆上餐桌前,她敢再跑下楼来,我会亲自给她的四位客人打电话,取消这场睡衣派对。这样,她才终于在楼上的电话机旁停歇了半个小时,跟她的朋友卡萝尔打电话。

她当然兴奋得根本吃不下晚饭,但这些菜都是她之前自己点的。她在羊肉上咬了一小口,把土豆泥重新堆好,还跟她爸爸和我说,她不明白我们怎么能够容忍这么多生日。她爸爸说他多少已经习惯,而且事实上三十岁之后确实也不再感到兴奋了,詹妮将信将疑地叹了口气。

“再过一次这样的生日,会要了她的命。”劳里抱怨道。“卡萝尔,”他说,从语气中可以听出这个宾客单让他恐惧,“凯特、劳拉、琳达、詹妮。你肯定疯了。”他最后一句指的是我。

“你的意思是,你的朋友就很好?”詹妮说,“今天难道不是厄尼丢纸团才被叫去科科伦老师的办公室吗?难道不是查理……”

“你没这么讨厌查理。从学校走回家的路上,”劳里说,“你不是总跟他……”

詹妮的脸唰地红了。“当哥哥的就有权在我生日的当天羞辱我吗?”她问她爸爸。

因为是詹妮的生日,萨莉帮我一起收拾餐桌,詹妮坐着,两手团在一起,就这么看着。等桌子抹干净了,我们就留詹妮一个人在那儿坐着,其余人聚集在一楼的书房里。我的丈夫给粉色和白色相间的蛋糕点上蜡烛,萨莉和巴里把藏在衣橱里的礼物拿出来,这都是他们自己挑的并精心包装好的。巴里的礼物显然是手工皮艺,因为他经过最用心的包装也没有把盒子完全包好,“皮艺”的字样露出来了。萨莉准备的是三本书。劳里则亲自选了一套唱片。(“这是给我妹妹的,”他在唱片店里对店员说,双手各拿一张猫王的唱片,样子那么老实,“给我妹妹的——不是我的,是给我妹妹的。”)劳里还得帮忙把那台蓝色的小唱片机搬过去,丈夫和我都觉得这比小猴或高跟鞋更适合我们的大女儿。我还得把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准备的礼物搬过去:一个盒子装的是有花朵图案的百褶裙和漂亮的小罩衫,另一个盒子装的则是蓬蓬裙的衬裙。丈夫捧着蛋糕走在最前面,我们其他人跟着一起拥到詹妮独自坐着的餐室。“祝你生日快乐。”我们齐声唱着,詹妮瞥了我们一眼,紧接着跃回到电话机旁。“等我一下。”她说。“卡萝尔?卡萝尔,听着,我拿到了,是唱片机!再见!”

七点四十五分的时候,詹妮换上了新的百褶裙和罩衫,百褶裙里面是那条硬邦邦的衬裙。巴里高兴地把皮革制品的礼品盒拆开,唱片机已经连上插座,我们都已经不太情愿地听完猫王的两张唱片了。劳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想被任何节日气氛干扰。“我愿意买唱片,”他解释说,“我甚至从银行账户里自愿取钱出来,但没有人可以逼我听。”

我把一张折叠纸牌桌搬到詹妮的房间,硬是在几张床中间找到空隙把它安插进去。我给它铺上漂亮的桌布,放上一篮苹果、一小碟糖果、一盘奶油纸杯蛋糕,还把五瓶葡萄味的汽水插在一只冰桶里。詹妮把唱片机搬上楼,放到桌子上。劳里帮她连好插座,条件是她必须等到他回房间关上门以后才开始播放。让劳里感到愤愤不平的是,家里完全忽视了他这个长子的合理需求:健康的心智和安静的睡眠。我的补救方式是在他的桌子上放了一摞塔罗牌,还有一本解梦的书。

一切准备就绪。第一位客人大驾光临时,詹妮和她爸爸还有我都忧心忡忡地坐在客厅里。是劳拉,她穿着蓝色的派对裙。她给詹妮带来了一只手镯,詹妮当场就戴到手腕上。接着是卡萝尔和琳达一同来了,一个穿着绿色的派对裙,另一个穿着漂亮的短裙和罩衫,就像詹妮的行头。她俩都喜欢詹妮的新裙子和罩衫,一个给詹妮送了本书,另一个则为她的娃娃买了裙子和帽子。凯特几乎是紧随其后,她也穿着和詹妮类似的蓬蓬裙,里面也穿着衬裙。她和詹妮比了比衬裙,两人都觉得对方的裙架子要漂亮得多。凯特给詹妮带来了一个钱包,里面放着一枚象征好运的一美分硬币。除了凯特之外,所有姑娘都带来了一个装着过夜用品的包,凯特则拖着一个小箱子。“我带了这么多东西,你们会觉得我这是要住上一个月。”她开玩笑地说。我觉得我的丈夫听到这话时在发抖。

每个姑娘都在赞美彼此身上穿戴的每一样东西。她们达成一致:詹妮的加州产的裙子要比佛蒙特州能买到的任何裙子都时髦。她们都觉得钱包是最好的礼物,因为它和詹妮裙子上的小红花特别搭。劳拉脚上穿的鞋子是所有人见过的鞋子里最漂亮的。琳达的派对裙是奥纶质地,所有人都羡慕得不得了。琳达说,要是让她有一句说一句,这裙摆可从不会走样。卡萝尔戴着一条珍珠项链,但所有人都说看不出这上面的珍珠是假的。琳达说我们家的房子是最漂亮的,她总是跟她的爸妈说她也希望她家能有这样一栋房子。我的丈夫说,我们随时都可以把房子卖掉。凯特说我们的狗太可爱了,劳拉说她爱极了那把绿色的椅子。我说了一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她们都已经来过我们家这么多回了,这把绿椅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比上次劳拉在上面蹦蹦跳跳的时候变得更好看。詹妮赶紧说她楼上的房间里有纸杯蛋糕和猫王的唱片,这群姑娘就上楼去了。她们像马队一样踏上后楼梯,喊着:“纸杯蛋糕,纸杯蛋糕。”

萨莉和巴里已经躺到了床上,但被允许晚一点儿睡,因为今天是星期五,而且是詹妮的生日。巴里已经把詹妮的皮艺拿回自己的房间,准备给他亲爱的姐姐做一双软帮皮鞋。因为萨莉和巴里都没有获邀参加派对,我给他俩各送去一个纸杯蛋糕、一杯果汁,还有三块糖。萨莉问她能不能一边放她的唱片机,一边读童话故事和吃纸杯蛋糕。我说当然可以。因为家里洋溢着兴奋的气氛,我觉得连巴里都不一定能很快睡着。当我正准备下楼时,巴里喊我,问我他能不能放他的唱片机,我当然无法说不。

我下楼后,丈夫正坐在客厅里读一本新手指南。“一切看起来挺……”他说。我以为他要说“安静”,但是詹妮的房间忽然传来了猫王的曲调。劳里的房间则传来一声怒吼,之后他的唱片机响了起来。作为对猫王的回应,劳里选的是一张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老唱片,音量不甘示弱。从楼上房子的前端传来《彼得与狼》童话交响乐的开场,那是萨莉的房间;然后,从巴里的房间远远传来一系列刺耳的音调,那是为了奏响《月亮上的太空人》。

“你刚才在说什么?”我问丈夫。

“喔,当圣人们,踏着步伐走来……”

“我说一切看起来挺安静。”丈夫扯着嗓子喊。

“猫,用低音单簧管吹响……”

“我渴望你,我需要你……”

“准备好发射:五——四——三——二……”

“我希望可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确实挺安静。”我用同样的音量回答丈夫。

“嘭——”巴里的火箭上到了太空。

有一段时间,巴里的声音最响,因为他可以唱出(吼出)《月亮上的太空人》里的每一个词。但是很快狼来到了彼得的门前。詹妮把唱片换成《蓝色麂皮鞋》,劳里则拿出了他的小号。他把每个音符都吹得嘹亮,这是平日家里禁止的,所以好一会儿他都是遥遥领先。但很快詹妮的房间里蹦出无法否认的吉他声,之后当詹妮和她的客人们都高唱起来时,劳里怯场了,失去了他的圣人,很快就被《蓝色麂皮鞋》比了下去。他吐了句脏话,重新吹起圣人,但最后还是输给了“四——三——二——一——嘭”。有一分钟,彼得的快乐旋律清晰可闻。紧接着詹妮又换了唱片,现在房子被《伤心旅馆》震得连地基都在摇晃。

“妈妈,”萨莉下楼喊,“我都听不到猎人过来了。”

“发射!”

劳里的门“乓”地关上,他的脚步声响彻后楼梯,最终他拿着唱片机和小号出现在客厅里。“爸爸。”他喊道,样子看起来很可怜。

他爸爸点了点头。“放最响的音乐。”他说。

“明白!”他们最终决定演奏艾灵顿公爵的音乐。我坐进厨房,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这样听到的就只是一阵有秩序的音强,它们虽然让窗框发颤,让挂在墙上的锅子相互擦碰,但仍可以忍受。等时间到了九点三十分,我上楼去查看萨莉和巴里。萨莉不依不饶,已经把《彼得与狼》换成了一张以欢笑的啄木鸟为主角的唱片,她累得打起了瞌睡。我跟她道完晚安,接着去巴里的房间。巴里已经穿着他的太空服在月亮上的坑洼里梦游了,他的床上散满了皮革的碎料。我关掉他的唱片机,帮他盖好被子。等我回到萨莉的房间时,萨莉也睡着了,她的肚子上还放着摊开的童话书,她的小猫紧挨着她的小脸睡在枕头上。我收好她的书,把小猫赶到床脚。它在那儿待了一会儿,但等它觉得我已经走下楼梯,就蹑手蹑脚地爬回到萨莉的枕头上。萨莉舒服地转动身子,小猫发出呜呜声。我下楼后,发现劳里和丈夫正就着踢踏舞曲《搭A线列车》放松心情。

劳里准备换唱片,但是他犹豫着,仰起头,听了一会儿,看了看他的爸爸。他的爸爸也在听。楼上的唱片机停了,劳里闷闷不乐地摇摇头。“好吧,现在一切才真正开始。”他说。

他是对的。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我来到后楼梯的底部,大声叫那些姑娘安静点儿,但是她们听不到我。她们显然在玩塔罗牌,因为我可以听到有人正说起一个高个子深肤色的男人,还有一个人则在冷冷地讥嘲某个朋友的嫉妒心理。我走到楼梯的中段,再次喊她们,但她们仍旧听不到我。我走上楼,猛地敲打房门,感觉自己像在用头撞一堵石墙。我能听见劳里认识的某个男同学的名字被这些姑娘反复提起,一同提起的——我觉得——还有劳里和课间休息时分蛋糕的事情,之后是一阵疯狂的尖叫,很可能是坏脾气的劳拉发出的。接着凯特提起了另一个名字,一同提起的还有琳达的名字,之后这群姑娘的语调更高了,琳达在大声否认。我把双手都握成拳头,拼命地捶打房门。有一秒钟房间里安静了,直到一位姑娘说:“可能是你哥哥。”登时房间里传来一连串嘶吼:“滚出去!不许进来!”

“詹妮。”我说,房间里一阵死寂。

“妈妈,什么事?”过了半晌,詹妮终于答复道。

“我可以进来吗?”我平声静气地问。

“哦,当然可以。”姑娘们齐声说。

我转动门把手,走进房间。她们全都坐在詹妮房间里的两张床上。唱片机上的唱针已经被挪开,但我还是看到猫王的唱片在不停地转着。纸杯蛋糕吃光了,糖果也没了。塔罗牌散得满床都是。詹妮穿着她的粉色短袖睡衣睡裤,在这么清寒的晚上她穿得太单薄了。琳达穿着蓝色的短袖睡衣睡裤,凯特穿着大学女生穿的那种冬季睡袍,劳拉穿的是有蕾丝边的睡裙,白底上印着粉色的玫瑰图样,卡萝尔穿的是黄色的短袖睡衣睡裤。她们的头发都披散着,双颊红扑扑的。她们挤在两张小床上,显然已经比平日的睡觉时间迟了好久。

“你们不觉得,”我说,“现在应该快点儿休息吗?”

“哦,不要。”她们都嚷嚷起来。詹妮补充说:“派对才刚刚开始呢。”她们就像一束锦簇的花团。我让步说(劳里会把我的语气形容为缺乏应有的坚决),最多再给她们几分钟时间,然后必须睡觉。

“迪基。”凯特小声说。显然是接着之前的某句玩笑话,所有姑娘一听都笑得合不拢嘴,只有卡萝尔没有笑,她义正词严地喊起来:“我才没有,我从没有这样,我不是这样的人!”

下楼后,我充满感伤地对丈夫和劳里说:“我记得自己像詹妮这么大的时候……”

“我只希望邻居们都已经睡着了,”丈夫说,“或者至少他们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栋房子里传出来的。”

“很可能整条街的人都看到这些姑娘进来了。”劳里说。

“妈妈。”詹妮突然出现在餐室黑黢黢的一角。我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

“听我说,”她说,“出了件很不好的事情。”

“怎么了?”

“嘘,”詹妮说,“是凯特和琳达。我以为她俩都想睡在我的书房里,但是现在凯特不想跟琳达讲话,因为今天在学校里,琳达拿了她的午餐盒,而且抵赖,还说她不会还盒子的,所以现在凯特不想跟琳达睡。”

“好吧,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让琳达……”

“是这样的,你看,我想让卡萝尔睡在我房间里,因为真的,不要跟其他人讲,她们当中卡萝尔才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是现在我没办法让凯特和琳达睡在一个房间里,所以……”

“为什么不让她俩中的任何一个人睡到你房间里?”

“可我不能让卡萝尔跟劳拉睡在一起。”

“为什么呢?”一直这么压低声音说话都让我腻烦了。

“嗯,因为她俩都喜欢吉米·沃森。”

“喔。”我说。

“而且卡萝尔穿着短裤,但凯特和劳拉穿的都不是。”

“你看这样可以吗?”我说,“我现在从前厅绕道过去,然后把客房的床准备好。然后你可以让一个客人睡在那里。可能是吉米·沃森。”

“妈妈!”詹妮的脸唰地红了。

“对不起,”我说,“从你的书房里拿一个枕头出来,把一个客人安排到客房里。你先和她们一起玩一会儿,我马上把床铺好。我只希望家里还有两床被子。”

“哦,谢谢你。”詹妮转身离开,之后又停下来。“妈妈,”她叫着,“不要因为我刚才的话就觉得我喜欢吉米·沃森。”

“我从没这么想过。”我说。

我赶紧上楼,找到了两床备用的被褥,有点儿小,而且是白色的,也就是说原本我没打算要用到它们。当我走进客房,关上门时,还是劝自己往好处想:至少詹妮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假如我暂时不去想吉米·沃森,还有其他姑娘跟卡萝尔这个金发娃娃之间的残酷竞争。

劳里放起了阿姆斯特朗的《麝鼠漫步》。一刻钟后,詹妮又跑到楼下的餐室来。看到我走过来,她说:“嘘,凯特和琳达两人都睡到客房里去了。”

“我以为你刚才的意思是凯特和琳达……”

“她们和好了,凯特为不小心先错拿琳达的午餐盒道了歉,琳达也道歉说自己语气不好,一口咬定是她拿走的。所以现在两人又是好朋友了,只不过劳拉还在生气,因为现在凯特说她更喜欢哈里·本森。”

“超过喜欢劳拉?”话说出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

“哦,妈妈。当然是超过喜欢吉米·沃森。可我觉得哈里·本森傻乎乎的。”

“假如他是那个让你弟弟巴里自己过马路的人,那么他确实很傻。事实上,如果我的脑子里自动生成一个词形容这位哈里·本森,这个词肯定是……”

“哦,妈妈,他不是那样的。”

我已经错过了自己的睡觉时间。“好吧,”我说,“哈里·本森不傻,而且如果凯特和卡萝尔一起睡在客房里,我不觉得有问题,只要她们不……”

“凯特和琳达。”

“凯特和琳达。只要她们不咯咯地笑,或者发出其他响声。”

“谢谢你。我能不能也睡在客房里?”

“什么?”

“那张床很大。我们都想在一起小声地聊……”

“行,”我说,“想睡哪里就睡哪里,赶紧去睡觉。”

十分钟后,她又跑下来。劳里和他爸爸在吃芝士和饼干,讨论着“酷”这个词的衍生用法,比如说“酷爵士乐”。

“是这样的,”詹妮在餐室里说,“凯特能不能也睡在客房里?”

“我还以为凯特已经……”

“哦,之前是这样的,但是她们现在都睡不着了,因为凯特确实是成心拿走琳达的午餐盒的,而且她还打破了暖水壶,被卡萝尔看到了,所以卡萝尔告诉了琳达,然后凯特就不肯让卡萝尔进客房睡了。但是我不能把卡萝尔留给劳拉,因为劳拉说卡萝尔的短裤傻里傻气的,琳达把这话告诉了卡萝尔。”

“琳达这样做很不好。”我自觉已招架不住了。

“所以接着卡萝尔说琳达……”

“没关系的,”我说,“只要告诉我谁睡在哪间房里。”

“好的,凯特和我睡在客房里,因为现在每个人都在生凯特的气。卡萝尔在生琳达的气,所以卡萝尔睡在我的房间里,琳达和劳拉睡在我的书房里,但我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叹了口气,“要是有人把琳达对杰里·哈珀的评价告诉劳拉。”

“为什么卡萝尔不能跟琳达换一下,跟劳拉一起睡呢?”

“哦,妈妈。你知道卡萝尔和劳拉都喜欢吉米·沃森。”

“我猜我一下忘记了。”我说。

“好吧,”詹妮说,“我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每个人在哪里。”

到了夜里一点半的时候,劳里举起手说:“你们听。”我正在试图理解此刻的情况,就像狂风暴雨折磨了大树和窗户数个小时之后突然而至的寂静,而后雨停了。

“这是真的吗?”我的丈夫问。

劳里开始把唱片收起来,轻手轻脚的。我穿着厚袜子从后楼梯上去,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我小心地转动门把手,缓慢地打开詹妮房间的门。

詹妮静静地睡在自己的床上,房间里的另一张床和书房里的三张床都是空的。一想到吉米·沃森这名字可能会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我赶紧去查看另外四个姑娘:她们都在客房里睡熟了。她们都没盖被子,但我没有办法在不闷死其中一个的情况下把被子罩到她们所有人身上。我关上窗,踮着脚走开了。下楼后我跟劳里说现在安全了,他可以回房睡了。

接着我自己也上楼去睡觉了,一觉睡到凌晨三点十七分,这是卧室的座钟告诉我的,叫醒我的人是詹妮。

“凯特身体不舒服,”她说,“你必须马上起来送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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