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女人把漂亮衣服存着不穿,她一定会笑着说:“哎!我是把最好的衣服留到重要的节日穿。”可惜需要盛装打扮的机会不多,她们要等很久才能有机会炫耀下自己的好衣裳。

随着每年圣诞节悄悄地来临,工作的男人和上学的孩子都放假在家,信徒去教堂参加圣诞节礼拜。妈妈给小孩子买一个橘子和一把干果。只有小酒馆老板家和劳拉家才挂装着小礼物的袜子。要是没有姐姐或阿姨在外做工,孩子也就没有任何圣诞礼物。

大家努力营造些圣诞气氛。每年农场主都杀一头牛,分给每个帮工一个牛肘子。圣诞晚餐的餐桌上就会出现牛肘配梅子葡萄干布丁。天花板和镜框上都垂挂着常春藤叶。开上一瓶家酿的红酒,升起炉火,紧闭的门窗把寒冷的天气挡在门外。大家舒适地坐在火边享受惬意的圣诞节的周日。邻居们不串门。家庭也不大团聚,因为在宅子里做工的女孩们圣诞节忙得不能回家,在海外服役的男孩们也没有假期。

大点的村子里有圣诞唱诗班,唱的主要是乡村内容的圣诞颂歌。可惜唱诗班不来雀起乡,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小村子唱歌也筹不到什么钱。有些家庭就坐在火炉边唱圣诞歌。比平时好的食物和比平时温暖的火炉让他们的圣诞节过得高高兴兴的。

圣诞的那个周日有一顿让人激动的大餐。无论远近亲疏,村民们聚到酒馆里庆祝。大烤箱被烧热,几乎每家都烤上一块牛肘子和约克夏布丁。男人穿上最好的西装,打着领带。女人穿上最好的衣裳,为了让不期而遇的亲戚或邻居艳羡。田里收获后村民就开始存钱,存到的半克朗就花在了买酒上。村民说:“这是圣诞大餐,一年一次,当然要花钱买酒。”大家享受着节日特有的美食和酒,为见到这么多人而欣喜不已。

雀起乡的圣诞节除了食物以外就没什么庆祝。于是大家都会去附近的福德洛感受圣诞氛围。后来,庆祝的地点又从教堂转移到了教区唯一的一家小酒馆。

至少有上百人从附近的村子聚到福德洛来参加福德洛宴会。举着杯酒边喝边聊是周日晚上的好消遣。

这场宴会从周日持续到周一。周一的宴会仅限妇女儿童,因为男人们都去干活了。这是办茶会的好时候。母亲、姐妹、姑婶汇集一堂。茶会上主要的甜点是一种果味浓郁还有香料味的蛋糕。主妇提供除了面团外的所有原料,把葡萄干、猪油、糖和香料放到盆里送给面包师。面包师加上面团烘烤好色泽焦黄的蛋糕,送回给主妇。蛋糕的加工费和相同大小的面包一样,味道却好得多。有主妇说:“这些蛋糕最不好的地方是吃得太快了!”蛋糕的味道太好了,孩子又多,哪能留得住呢。

为了周一的茶会,主妇们得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透过窗子是几株蜀葵,远方是田野。屋里的谈笑风生让茶会欢欣惬意。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人们对福德洛宴会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老奶奶摆的姜饼摊。摊上卖葡萄干做眼睛的姜饼小人、棕白相间的薄荷糖、粉白相间的糖条以及其他糖果。这个帆布棚的小糖果摊能反映出口味的变化。有一年,姜饼小人边上有个装满粉红包装的棕色糖片。

“这棕色的糖果是啥呀?”劳拉一边问一边拼出包装上的“巧克力”的字样。

一个读过很多书的远房表兄早就知道巧克力了。他漫不经心地说:“这是巧克力。但是你别买。这是用来喝的。法国人早餐喝这个。”一两年后,巧克力成了最受欢迎的糖果,甚至在雀起乡这样偏远的地方都大受欢迎。

可是大家却没法从糖果摊买到巧克力,因为摆摊的老奶奶不在福德洛宴会出现了。也许老奶奶去世了。再后来,除了喝茶的习惯没变,周一的宴会也逐渐消失了。

村里的年轻人还偶尔去邻村的聚会和俱乐部游行。在一些大乡镇里,这些聚会像小型的游园会,有转盘、秋千和击椰子的游戏。俱乐部游行上有铜管乐队伴奏,身着俱乐部幸运色的会员胸前挂着丝带。周围的草地还有人跳舞,几英里外的人也来参加游行。

基督教的棕榈周日在当地叫无花果周日,在村里是个小节日。一丛丛被叫做“棕榈”的浅色柳絮条被摆在室内装饰房间。人们还把“棕榈”别在纽扣里去教堂做礼拜。

劳拉家的兄弟姐妹喜欢把柳絮摆在瓶瓶罐罐里,或挂在镜框上。他们最喜欢的是在棕榈周日吃无花果的习俗。节日的前一周,酒馆的老板娘会在她的小杂货铺里进货。孩子们买一便士一包的无花果在去主日学校的路上吃。善于烹调的主妇就用无花果做晚餐吃的布丁。

搜集棕榈枝是天主教的旧习俗。在英国教堂,柳絮被用来替代棕榈在周日用来祈福。吃无花果的本意早被忘记,但这仍是一项重要的仪式。连平时自私的孩子也会分自己的无花果给没有零花钱买无花果的孩子吃。

十一月五日的篝火夜没有那么神秘。 家长会告诉好奇的孩子关于火药阴谋和戴黑面具的盖伊•福克斯的故事,仿佛这都是才发生的。篝火前夜,村子里的男孩们去村民的房门,嘴里唱着:

 

莫忘,莫忘,在十一月五日

火药,叛国和阴谋

看在詹姆士国王的份上

赏我们几束柴火

要是一束都不给,我们就要俩

这样我们得益,你们吃亏

 

家里有柴火的主妇们会给孩子们一两捆,有人用从篱笆上修下来的树枝,或者干脆就地取材捡些柴火。孩子们则努力搜集足够的柴火在空地点燃篝火,他们在周围又蹦又叫,在火边烤土豆和栗子。

收获的时节在村里也是个节日。虽然收获的过程极其辛苦,但男人们都享受收获庄稼的喜悦,而且他们也为自己作为庄稼人熟练的技艺感到自豪。地主还会给帮工买啤酒,发额外的奖励。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有几年的夏天都很热,一直要热到收获季节,劳拉家的兄弟姐妹就在这样的清晨伴着氤氲浅红的曙光醒来。清风掠过成熟的稻谷,发出嗦嗦声。

每天的一大早,男人们出家门,穿上外套,带上照明工具。他们朝天上望着,互相问道:“你觉得天气会一直好下去吗?”

黎明之前,村子里就热闹起来,煎培根的香味,木柴燃烧的味道以及烟草的味道盖过了田间清新湿润的泥土味。

那时候学校放假,劳拉和兄弟姐妹总想提前起床去草地上摘蘑菇。摘来的蘑菇可以在锅里煎做早餐。但大人不太允许孩子们去摘蘑菇,因为沾满露水的草地毁靴子。

妈妈总是说:“毁了六先令的皮鞋就为了摘六便士的蘑菇!”好在他们有专门用来摘蘑菇的旧鞋子。大孩子轻手轻脚地下楼,生怕吵醒睡梦中的弟弟妹妹。他们手里拿着路上吃的面包和黄油,钻入一片露水弥漫的土地。

田里金黄的麦浪翻滚,黑黢黢的篱笆上沾着露珠。蛛网上露珠晶莹欲落,孩子们在路上留下点点足印。空气中弥漫着稻草、鲜花和湿润的土地的气息,天空的脸颊绯红。

过个几天,就是收割的最好时机。四周浓稠的颜色让人欲罢不能:旷野上的石楠丛紫得炫目,深绿的草地绵绵不绝,蔚蓝而平静的海面深沉,金灿灿的玉米十分耀眼。

这片土地不仅承载了大自然的美艳,还承担了一代代人的口粮。

神清气爽的孩子们在安静清醒的黎明走过狭窄的田间路,惹得两旁的稻谷窸窣作响。有时劳拉冲进玉米田里找芙蓉红,扯下粉色的喇叭状的花朵,装饰帽檐和腰带。

埃德蒙站在一旁,义愤填膺的小脸通红,埋怨劳拉践踏玉米地。

开始收割的田里总是忙得热火朝天。当时已经有收割机挥舞着风车般的红色长臂。男人们觉得机器就是个辅助,是农民的玩具。镰刀还是主要的收割工具,农民们觉得这是不可取代的。田里一边是个小伙子坐在收割机上意气风华,妇女们捆好割下的作物;另一边有一群男子手持镰刀,用父辈的法子收割。

农民们保留了选出最高大娴熟的收割人的传统,冠以“收割之王”的名号。期间有好几年的“收割之王”都落到了一个叫波马的人的头上。他曾在军队服役,是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牙齿白得耀眼,皮肤被烈日灼得黝黑。

波马头上的草帽上装饰了一圈芙蓉红和绿叶。他带领着大伙收割,决定何时歇息,还决定阴凉处的大水罐里放什么饮料。

农民们的休息时间很短,每天早晨,他们都会给自己定下一天的工作量,在日落前全力以赴。他们坚信“人都是逼出来的”,所以总是定下超额的工作量。最终他们在田里的惊人表现让旁人和自己都能大吃一惊。

地主管家骑着灰色的长尾马一块田一块田的巡视。他不是去挑刺而是去鼓舞士气的。他还给农民们带去小桶的啤酒。

小块的田地会留给女人来收割。那些身体好家里又走得开的女人会去田里帮忙。但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就只有三四个女人能在田里劳作。收割的工作需要从爱尔兰来的帮工来完成。

派翠克、多米尼克、詹姆斯、大麦克、小麦克和欧哈拉先生,在孩子们眼里是收割田里不变的风景。

他们每年从爱尔兰来帮助收割,晚上就睡在谷仓里。他们自己烧饭,在露天的一堆火边烧水洗澡。他们长相粗犷,衣着奇怪,口音重到让当地人只能零星听到几个词。他们不收割的时候就一起行动,说话大声,把从店里买来的啤酒放在一块蓝白的格子手绢里,系在杆子的一头。

村里人说:“说话让人听不懂的爱尔兰人来啦。”有些女人就装作害怕他们的样子。

这群爱尔兰人并不是什么无趣的人,况且本来爱尔兰人就天性纯良。他们只想尽可能多挣钱寄回家,也挣尽可能多的钱让他们周六晚上喝个痛快。但他们也不能喝得太醉,因为周日早上还要参加弥撒。他们觉得一切目标都达到了,艰苦的工作让他们挣了不少钱,周围有好的酒馆,三英里内还有天主教堂。

在收割捆扎之后就该运庄稼了,这是最忙的一部分。村里的每个男丁都上阵,为的是在下雨前尽可能地把稻草垛好。黄蓝相间的运草车没日没夜地在田间和垛场奔忙,跑得像一个两岁孩子似地跌跌撞撞。马车边缘的稻草被路边的篱笆和门柱蹭下不少。站在车边的男人用干草叉把稻草扬到马车上,周围是“站牢了”“抓紧了”的号子。“抓紧了”不是随意喊的,有传说父辈和祖父辈有人在草垛上没站稳,跌下来摔断了脖子和脊背。还有人在田里被镰刀割伤,被干草叉戳伤了脚,后来得了破伤风,还有人中了暑。好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雀起乡没发生这些事故。

终于在八月清凉的暮霭中,最后一垛稻草被装上车。男孩们笑意盈盈,男人们扛着干草叉走过小路,他们嘴里唱着:

 

收完回家喽!收完回家喽!

高高兴兴收完庄稼回家喽!

 

女人们站在家门口向凯旋的男人们挥手。过路人也微笑着致以祝贺。农民们在收获中的艰辛付出和微薄的回报不成正比。但这种快乐却是真实的,他们热爱这片土地,欢欣于自己的劳作开花结果。忙完收获回到家的那刻,是一年艰苦的点睛之笔。

他们走到农场的时候,歌改成了:

 

收完回家喽!收完回家喽!

高高兴兴收完庄稼回家喽!

可惜酒壶酒桶空荡荡

喝不够算不上好丰收

 

农场主带着女儿和女仆们出门,提着装满酒的瓶瓶罐罐。农场主还邀请帮工们参加几天后的丰收大餐。然后帮工们就带着丰收的钱回家休息劳累的筋骨。小伙子们还没庆祝够,在晚上绕着村里唱:“收完回家喽!高高兴兴收完庄稼回家喽!”直到繁星开始眨眼,寂静降临田野。

丰收宴会那天的早上,大家摩拳擦掌,期待那顿盛宴。有些人连早饭都不吃,就为了给晚上留足胃口。几天前农场主的厨房里就忙活开了,烤火腿和牛里脊嗞嗞作响,用圣诞节配方做成的梅子布丁一沓沓,巨大的李子面包让人惊异当时人的胃口。中午的时候帮工们和妻小都聚集一堂,有些热心的人帮着分食物。那些卧病在床的和照顾病人不能来的,第二天会得到留下的食物。食物被按照境况分配好,小孩子负责送食物。梅子布丁算作佳肴,牛肉和火腿分给最穷的,有肉的火腿骨、剩下的布丁或者一罐汤就被送给普通人家。

谷仓门口的阴凉地摆上了长桌,中午十二点一过,大家入席。帮工坐在主桌,捧着茶杯的妻子们坐在另一桌,女孩们坐在放蔬菜和啤酒罐的桌边,小孩子穿着浆好的白罩衫被使唤得跑来跑去。背景是堆满稻草的垛场和夏日灿烂的阳光。

路人驾着车经过,对欢庆的人们致以祝贺。要是有流浪汉无比艳羡地想加入,大伙会邀请他坐在稻草堆下,把一盘食物端到他面前。这是一派富足和喜悦的景象。

大伙都不会注意到其乐融融的表面下所隐藏的事情。

比如劳拉的父亲因为是个工匠,就没有被邀请。他曾说农场主付给农民少得可怜的工资,就靠一顿好饭来粉饰太平。农民们不这样想,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去思考,他们忙着享受食物和欢乐。

饭后有比赛和游戏,然后大家在院子里跳舞到黄昏。晚上,吃晚餐的农场主,听到远处的欢呼声,高兴地说:“真是一群好小伙!上帝保佑他们。”他和庆祝的人群的欢呼都是真心的,只是原因不同。

这丰收时节的庆祝在1887年维多利亚女王金禧登基庆典后就逐渐消失了。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之前,村里人对王室家庭没什么兴趣。有时大家会提到女王、威尔士王子和公主,但谈论起来都没有特殊的敬佩和喜爱之情。

他们说“老女王”把自己关在苏格兰的巴尔莫罗城堡,由一个最喜爱的叫约翰•布朗的随从陪同。她拒绝召开议会。还传说威尔士王子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而美丽的威尔士公主,后来成了丹麦女王,常被人们记起的就是她精致的妆容了。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村里出现了一股新风潮。

女王在位了五十年,一直是个伟大的君主。很快要召开庆祝登基大典了。村里决定也好好庆祝,热闹一下。三个村子会一起开茶会、搞比赛、在公园里跳舞放烟火。这是空前绝后的盛况。

随着日子的临近,女王和金禧登基庆典成了最热门的话题。街上开始卖女王头戴皇冠的肖像和喜庆的绸带。人们把女王像裱在画框,挂在墙上。还可以买到装饰着女王头像的玻璃果酱罐,上面还写着“1837—1887”。当时全国的流行语是“维多利亚英明的女王”及“富裕和安宁”。报纸上通篇是女王在位期间的丰功伟绩:铁路旅行、电报、自由贸易、出口贸易、进步、繁荣与和平。好像这一切都是来自她的灵光一闪。

多数村民想都没想这些伟大的名词对自己的生活究竟影响如何,这丝毫减弱不了他们对庆典的热情。大家说“想想她在位五十年了,真是了不起!上帝保佑人民的女王啊!”。他们的窗子前挂了写着“五十年在位,母亲、妻子和女王”的条幅。

劳拉很高兴得到了几期有关女王的杂志,不确定是叫《佳音》或者《家音》。有个连载叫《女王在苏格兰高地生活一瞥》。劳拉迫不及待地读完有关她最喜欢的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部分。家里的书不多,这几本杂志被劳拉翻来覆去地读了很多遍。虽然杂志里的文章多是讲女王的宴会、出行、晕船以及宾客的优雅从容,提及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只有寥寥几笔,劳拉还是很喜欢。这些文章的笔触多少显示了女王光彩夺目生活下的一些真实细节。

五月底人人都在讨论天气的好坏,他们关心伦敦大游行的车队受不受天气影响。不过他们更关心的是公园里的庆祝活动能否顺利举行。乐天派说天气一定很好。他们叫六月美好的天气“女王的天气”。不是说只要女王一出行天气准晴好吗?

大家又开始讨论凑份子的事了。全英国的妇女要一起给女王一件庆典礼物,有意思的是,每人的捐款不得超过一便士。妇女都骄傲地说:“我们一定要给,这是咱的责任和荣耀。”她们早早准备好一便士等着人来收。虽然知道硬币是到不了女王手上的,她们还是留出一枚崭新的硬币。她们觉得只有漂亮闪光的硬币才配得上女王的荣耀。

一向热心能干的牧师的女儿艾莉森小姐负责收钱。她挑了发工资后的一天,刚好是周六。劳拉放学回家,修剪花园篱笆的时候听到帕克太太对一个邻居说“我该去取水了。但我要等收过份子钱以后再去打水。”

“哎呦!艾莉森小姐一小时前就来过这片了。她去过我家了。难道她没去你家吗?”那个邻居说。

帕克太太脸红到了耳朵根。她的丈夫最近在田里受了伤,还躺在医院。当时也没医疗保险。大家都知道她艰难维持家里的生计。但是她还是早早准备好了那一便士。收份子的时候故意绕开她家,让她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

“难道我家倒了霉,我就连凑份子都不配了?”帕克太太哭出了声,进屋摔上了门。

“脾气真大呢。”那个邻居喊出了声,回去忙自己的了。劳拉很难过。她看到帕克太太的表情,想象得出她的自尊心该多受伤害。劳拉自己就是讨厌被同情的人。但她能做些什么呢?

劳拉跑到门口。艾莉森小姐已经收完了钱走在回家的路上了。劳拉有时间跑到栅栏那去找到艾莉森小姐。她内心激烈挣扎了两分钟,最后鼓起勇气,猛冲到栅栏边。这时艾莉森小姐正准备往回走。

“等等!艾莉森小姐,你还没去帕克太太家呢。她早就准备好了钱,迫不及待地要给女王呢。”

艾莉森小姐高尚地说:“劳拉,我今天不打算去帕克太太那收钱。她丈夫在医院,一定没有闲钱来凑份子。可怜的人啊。”

劳拉虽然有些退缩,但还是坚持说:“她把硬币擦得干干净净包在纸里。艾莉森小姐,要是你不去收她的钱,她会伤心的。”

听到这,艾莉森小姐明白了情况,收回步子。她和劳拉并排走,和她像成人般地对话。

她们走过萝卜地的时候,艾莉森小姐说:“我们亲爱的女王一向言行和蔼。有一次,一些教堂工作人员被邀请去拜访她。在一间豪华的客厅里女王和来宾一起喝茶,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女王让大家都宾至如归。一个可怜的女士,没和皇室喝过茶,不小心把一块蛋糕落到了地上。想想啊劳拉,一块蛋糕掉到了女王精美的地毯上。你能理解这位可怜的女士的心情吧。有个皇室成员笑出了声。这让人家更加手足无措了。但我们亲爱的女王,都看到了,一下明白了怎么回事。她要了一块蛋糕,故意掉在地上,让笑话别人的王室成员捡起两块蛋糕。这下就没人敢笑了。多么好的教训!多么好的一课啊,劳拉!”

愤世嫉俗的小劳拉在想这到底对谁是个教训。但她还是温顺地说:“是这么回事啊,艾莉森小姐。”

他们来到帕克太太的门前。劳拉满意地听到艾莉森小姐说:“哎呦,帕克太太,我差点忘了你们家。我来这收凑份子的钱了。”

庆典的好日子终于到了。村里人看到太阳从东方升起,天空万里无云。真的是女王的好天气!

这样的好天气持续了一天。天气很热,却没人抱怨,因为这样就能戴上最好的帽子而不用担心下阵雨了。有遮阳伞的刚好撑出带着花边和丝绸的阳伞。

中午之前,村里所有的孩子都被用肥皂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穿上最好的衣裳。妈妈得意地说:“每一寸皮肤都干干净净的。”然后一家人随便吃点东西,好有力气走到公园,还不至于坏了晚餐胃口。母亲们都上楼梳洗打扮。到处弥漫着一股樟脑和熏衣草的味道。女人们衣着的颜色和款式和仲夏乡村景色并不协调,她们也没穿印花罩衫和遮阳帽。但她们穿得让自己高兴,不为取悦别人的艺术口味。

女人们出发前还一家跑一家地问:“是不是这里再加个蝴蝶结?”或者“你觉得我们家艾姆送的鸵鸟毛让帽子更好看,还是红玫瑰和黑花边就够了呢?”或者“说实话,你喜不喜欢我这样梳头发?”

精神焕发的男人和孩子们提前出发,在路口等女人们打扮好一起去吃大餐。到时候会有滋味鲜美的牛里脊和圣诞布丁配上啤酒,就像丰收宴会那样丰盛。

劳拉一家人没和大部队一起走。妈妈产后还很虚弱,脸色苍白。她推着载着小玫和新生婴儿伊丽莎白的小车。劳拉和埃德蒙兴奋地跳着,帮着把婴儿车推过坑洼不平的路面。爸爸没有来,因为他不喜欢这种热闹。他一个人去店里工作,而他的工友都去庆祝了。当时还没有工会法来管他这样的特立独行。

公园里的人比孩子们有史以来见过的人加起来都多。到处是玩转盘、秋千和扔椰子壳的人群。大餐在一个帐篷里开始,铜管乐队的演奏声,转盘游戏的呼啸声,椰子壳的投掷声还有杂耍艺人的呼喊声混在一起,几乎要把薄薄的帆布墙推倒。

帐篷里热茶、蛋糕、香烟和清早的味道融汇在一起,给简单的食物填上节日的滋味。食物的质量虽一般,量却足够。成筐的面包、黄油和果酱被瞬间扫荡完,加上牛奶和糖的红茶,像水流般被一饮而尽。一个老牧师惊叹:“我的老天啊,这些人怎么吃得下这么多东西啊!”大家把四分之三的东西吃进了胃里,剩下的四分之一装进了兜里。这是他们小小的弱点,不仅要吃饱,还要带点东西能吃到第二天。

餐后是各式活动:赛跑、跳高、把头埋在水里用嘴捡六便士硬币、比赛做鬼脸等,最难的要算爬滑竿取羊腿。谨慎的妻子们绝不会让丈夫去爬那擦满猪油的滑竿,这会彻底毁了衣服的。有先见之明的人都带了旧裤子,他们成了比赛强有力的竞争者。

整个下午,爬竿比赛周围聚满了人,大家都摩拳擦掌。看着选手好不容易爬上几英尺,然后滑下来,这真是件辛苦的事。参赛选手一个接一个,直到下午有人缓慢却稳健地爬上了杆顶,取下战利品。羊腿在太阳四五个小时的炙烤下也快熟了。下面还有人窃窃私语说这个人带了一袋灰洒在光滑的竹竿表面。

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则聚在一起:红脸结实的地主扬起草帽擦拭前额,衣着光鲜的女士浑身裹满了丝绸和鸵鸟毛,上贵族学校的男孩穿着时髦的西装。他们对所有人都说话客气,尤其是孤苦伶仃的人。

他们会偶尔停下互相之间的谈话,努力融入欢乐的人群。但他们每到一处,之前还人声鼎沸的人群就开始安静下来。跳完第一支舞后,这群有脸面的人终于消失了。大家纷纷说:“这下我们可以放开了玩了。”

这时候,小孩子们可以好好看热闹了。他们骑木马,荡秋千,掷椰子,嚼椰子肉、糖块和长条的甘草糖,直到两手变黏。

劳拉讨厌喧闹和人群,反而盯着周围的树荫和草丛。

有一回,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杂耍摊子引起了她的注意。一个人击着鼓,身边两个女孩翩翩起舞。“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那人吆喝着,“快来看高空钢丝舞!只要一便士!千万别错过!”劳拉买了门票走进帐篷,其他十几个观众和表演者也进来。帐篷帘一拉,表演开始了。

劳拉之前从未听过高空钢丝舞蹈,这次演出对她来说就像是做梦。外面喧闹震天,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层帐篷,里面却是神奇地一片静谧。她和其他观众走向座位,双脚陷在厚厚的锯末里。外面的光线依稀透过帐篷,穿着红绸衣服的男子戴着金冠,表演的女孩穿着紧身裤,这一切都不真实得像个梦。

在高空钢丝上起舞的女孩是个皮肤洁白的秀气的孩子,灰色眼睛,浅棕的鬈发。而和她一同表演的姐姐皮肤深得像个吉卜赛姑娘。她在两杆之间的钢丝上优雅地跳出舞步。劳拉紧盯着,佩服得无法用言语表达。对一个未经世事的乡村孩子来说,这演出精彩绝伦,可惜结束得太早。

这惊艳的一刻把她带入一个迷幻而崭新的世界。劳拉家附近有几个挺高的门柱,劳拉一直没勇气踮着脚尖在上面跳舞。

看高空绳索舞是劳拉在女王登基庆典上最精彩的记忆,之后的几个小时欢乐仍然继续。劳拉一家在暮色中回家,一路都听见烟火在他们身后呼啸,一转身,看见树顶上是漫天的金雨。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们听见上百人的欢呼声和乐队奏响的“天佑女王”。

村庄暮色霭霭,天边还有依稀的光亮,北方的天空还点缀着粉红。猫舔着自己的毛,喵喵叫;猪在圈里哼哼地发出抗议主人一天没有喂食。清风掠过玉米地和花园的灌木,散发出玫瑰和被阳光沐浴过的草味,混杂着卷心菜地和猪圈的味道。这是美好的一天,他们有生以来最欢乐的一天。

这一天结束了,他们回到了温馨的小窝。

女王金禧庆典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老牧师去世了,坚不可摧的农场主被迫退休,因为拥有农场的贵族决定自己管理土地了。农场的新主人买了新的收割机,田里再也不需要女人们帮忙了。

村里的几对新人住进了老人原先住的房子,他们还带来了跟这一代人不同的想法。

新牧师的太太带着她母亲的妇女会议成员去了趟伦敦。新生的孩子们有了新的教名,比如旺达和格温多琳。

酒馆老板娘的杂货铺进了灌装的三文鱼和澳大利亚的兔肉。

村里头回有了卫生监察员,他对着猪圈直摇头。

工资涨了,物价也涨了,新的需求上去了。人们说起“登基庆典前”就像二十世纪的人说起“战前”一样。仿佛庆典前的英国是个黄金年代,仿佛在那个年代里充满了各式值得怀念的思想。

村里出生长大的男孩随着父辈的足迹在田里耕耘,有些去当兵或是去镇上工作。当兵的男孩们去了从没听过的地方,从未退缩。

村里有十一个男孩就再也没回来。

教堂墙上的一块铜牌上刻着他们的名字。

在两排名字的最后,刻的是埃德蒙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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