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德·蒙特凡尔夫人抵达大使客店,她看到在等她的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罗朗,不禁觉得十分奇怪。这个陌生人向她走来。

“您是已故的德·蒙特凡尔将军的夫人吗?”他问。

“是的,先生。”德·蒙特凡尔夫人惊奇地说。

“您在找令郎?”

“是的,我不懂,为什么他写信给我以后……”

“谋事在人,成事在第一执政嘛,”陌生人笑着说,“第一执政派令郎办事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他派我代他来接您。”

德·蒙特凡尔夫人弯了弯腰。

“先生,您是……?”她问。

“我是福弗莱·德·布利埃纳,第一执政的首席秘书。”陌生人说。

“请代我对第一执政表示谢意,”蒙特凡尔夫人说,“并请您费心转达,我不能当面感谢他,真是深感抱歉。”

“可是您要当面感谢他,也是非常容易的,夫人。”

“怎么会呢?”

“第一执政命令我把您带到卢森堡宫去。”

“我?”

“您,还有令郎。”

“哦!我要看到波拿巴将军啦!我要看到波拿巴将军啦!”孩子叫道,“多么幸福啊!”

他高兴地拍着手叫道。

“喂,喂,爱德华!”德·蒙特凡尔夫人说。

随后他对布利埃纳说:

“请多包涵,先生,他是汝拉山区的一个野孩子。”

布利埃纳把手伸给孩子。

“我是您哥哥的朋友,”他对爱德华说,“您愿意拥抱我吗?”

“啊!太愿意了,先生,”爱德华回答说,“您,您不是强盗吧?”

“啊不,我希望不是。”秘书笑着说。

“再一次请您原谅他,先生,因为我们在路上被拦劫过了。”

“什么,被拦劫过?”

“是的。”

“被强盗拦劫的吗?”

“不完全是。”

“先生,”爱德华间,“抢别人钱财的人不是强盗吗?”

“一般来说,我亲爱的孩子,大家是这么称呼他们的。”

“对啊!你看,妈妈。”

“喂,爱德华,别说话,我求你了。”

布利埃纳看了德·蒙特凡尔夫人一眼,从她的神色上可以清楚地看出她不想谈这件事;于是他也不再说下去了。

“夫人,”他说,“我冒昧地向您再说一遍,就像我有幸已经跟您说过的一样,我接到了把您送往卢森堡宫的命令,而且,波拿巴夫人在等您!”

“先生,请让我换一条连衣裙,替爱德华穿穿衣服。”

“那么,夫人,这需要多少时间?”

“半个小时您是不是觉得太多了一点?”

“哦,不!如果半个小时就够了,我认为这个要求是合情合理的。”

“请放心,先生,半小时就够了。”

“那么,夫人,”秘书鞠躬说,“我去办一些事,半小时以后,我来听候吩咐。”

“非常感谢,先生。”

“如果我准时来到,请别埋怨我。”

“我不会让您等的。”

布利埃纳走了。

德·蒙特凡尔夫人先替爱德华穿衣服,然后自己打扮;布利埃纳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等了五分钟了。

“请注意,夫人,”布利埃纳笑着说,“别让我在第一执政面前夸奖您准时。”

“如果夸奖了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就要把您留在他身边,让您做波拿巴夫人的守时的榜样。”

“啊!”德·蒙特凡尔夫人说,“对克里奥尔人有些事也只能将就些了。”

“可是,夫人,我相信,您也是克里奥尔人吧。”

“波拿巴夫人,”德·蒙特凡尔夫人笑着说,“每天都看到她的丈夫,而我,我是第一次看到第一执政。”

“我们走吧!我们走吧!妈妈!”爱德华说。

秘书闪到一边,让德·蒙特凡尔夫人先走。

一刻钟以后,他们来到了卢森堡宫。

波拿巴住在小卢森堡宫底层右面的套房里。约瑟芬的房间和她的客厅在二楼;有一条过道从第一执政的书房通向约瑟芬的房间。

约瑟芬预先已经得到通知;因为她一看见德·蒙特凡尔夫人,就像见到一个老朋友一样张开了她的双臂。

德·蒙特凡尔夫人恭敬地站在门口。

“哦,来啊!来啊,夫人!”约瑟芬说,“我不是今天才认识您的,而是在认识您那出类拔萃的罗朗的时候就认识您的。您知道,在波拿巴离开我的时候,我怎样才能放心?那就是罗朗跟他一起走。只要我知道罗朗在他身边,我就相信他不会遭到不幸……那么,您不愿意拥抱我吗?”

德·蒙特凡尔夫人受到这样亲切的接待真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们是同乡,不是吗?”约瑟芬接着说,“我还清楚地记得德·拉克莱芒西埃尔先生,他有一个那么漂亮的花园,那么鲜甜的果子!我记得曾经看到过一个美丽得像一个王后一般的小姑娘。您结婚时年纪很轻吧,夫人?”

“十四岁。”

“所以您才会有罗朗这么大的儿子;您请坐呀!”

她自己先坐了下来,示意德·蒙特凡尔夫人坐在她旁边。

“还有那个可爱的孩子,”她指着爱德华接着说,“他也是您儿子吗?”

她又叹了一口气。

“天主对您真是够慷慨的了,夫人,”她接着说,“既然他能满足您所有的愿望,您很可以请求他也送我一个。”

她羡慕地在爱德华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丈夫看到您一定很高兴,夫人。他多么爱您的儿子啊!因此,要不是警务部长在他那儿,您是不会首先被带到我这儿来的。……而且,”她笑着又接着说,“您来得不是时候;他正在大发雷霆呢!”

“哦!”德·蒙特凡尔夫人高声说,她几乎有点儿害怕,“如果这样,我宁愿再等等。”

“不!不!相反,看到了您可以使他平静下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是有人在诺瓦尔森林里拦劫了公共马车,而且是大白天,在大路上。如果再这样重演下去,富歇可要当心点儿了。”

德·蒙特凡尔夫人刚要回答,可是就在这时候门开了,一个门官出现了:

“第一执政恭候德·蒙特凡尔夫人。”他说。

“去吧,去吧,”约瑟芬说,“波拿巴的时间非常宝贵,他几乎和路易十四一样急不可耐,路易十四却没有什么事可干。他不喜欢等人。”

德·蒙特凡尔夫人赶紧站起来,想把儿子一起带走。“不,”约瑟芬说,“把这个漂亮的孩子留在我这儿;我们请您吃晚饭:波拿巴到六点钟会看到他的;再说,如果他想看看孩子,他会叫人来叫他的。眼下,我是他第二个母亲。嗯,我们怎么玩玩啊?”

“第一执政大概有一些漂亮的武器吧,夫人?”

孩子问。“有的,非常漂亮。那么,我去给您看看第一执政的武器。”

约瑟芬领着孩子从一扇门出去,德·蒙特凡尔夫人由门官带着由另一扇门出去。

伯爵夫人在半路上遇到一个淡黄头发的人,这个人脸色苍白,眼神暗淡,他带着一种仿佛已经成为习惯的不安瞧瞧她。

她赶忙闪在一边让他过去。

门官看到了她的举动,便低声对她说:

“这是警务部长。”

德·蒙特凡尔夫人带着几分好奇看着这个人远去;富歇在这个时候已经相当出名了。

这时,波拿巴书房的门打开了,可以从半开的门里看到第一执政的头部。

波拿巴发现了德·蒙特凡尔夫人。

“德·蒙特凡尔夫人,”他说,“请进,请进!”

德·蒙特凡尔夫人加快步子,走进了波拿巴的书房。

“来吧,”波拿巴把门关上说,“我让您久等了,我本来不想这样做;我刚才正在替富歇洗脑子。您知道我对罗朗很满意,我早打算让他当将军了。您几点钟到这儿的?”

“刚到,将军。”

“您从哪儿来?罗朗对我说过,可是我已经忘了。”

“从布尔。”

“走哪条路?”

“走香巴涅大路。”

“走香巴涅大路?那么您什么时候到夏蒂荣的……?”

“昨天早上九点钟。”

“这样的话,您一定听说有一辆公共马车遭到了拦劫吧?”

“将军……”

“是的,上午十点钟有一辆公共马车在夏蒂荣和塞纳河畔巴尔之间遭到了拦劫。”

“将军,我就是乘的那一辆车。”

“什么,您就是乘的那一辆车?”

“是的。”

“马车遭到拦劫的时候您在车子里?”

“我在车子里。”

“啊,那么我可以知道详细情况了里请原谅,您知道我很想知道一些情况,是吗?在一个文明国家里,有波拿巴将军做第一执政,任何人不能在大白天,在大路上拦劫一辆公共马车而不受惩罚,或者……”

“将军,我没有什么可以对您说的,除了可以告诉您那些拦劫公共马车的人是骑着马,戴着面具的。”

“他们有多少人?”

“四个。”

“公共马车里有几个男人?”

“四个,包括押车的。”

“有没有抵抗?”

“没有,将军。”

“警察局的报告说曾经打过两枪。”

“是的,将军,是手枪打的,可是这两枪……”

“怎么样?”

“是我儿子打的。”

“您儿子!可是您的儿子在旺代。”

“罗朗是在旺代;可是还有跟我在一起的爱德华。”

“爱德华!谁是爱德华?”

“罗朗的兄弟。”

“罗朗跟我谈起过他,可是他还是个孩子啊!”

“他还不到十二岁,将军。”

“那两枪是他开的吗?”

“是的,将军。”

“为什么您没有把他给我带来?”

“我带来了。”

“在哪儿?”

“我把他留在您夫人那儿了。”

波拿巴拉铃,一个门官进来了。

“请约瑟芬带着孩子到这儿来。”

随后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四个男人,”他咕噜着说,“而这个孩子的勇敢给他们做出了榜样,强盗一个也没有受伤吗?”

“手枪里没有子弹。”

“什么,没有子弹?”

“没有,那是押车的枪,押车采取了预防措施,他枪里面只装了火药。”

“好吧,我会知道他的名字的。”

这时候门开了,波拿巴夫人搀着孩子进来了。

“到这儿来,”波拿巴对孩子说。

爱德华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行了一个军礼。

“那么,向强盗开了两枪的是你罗?”

“你看,妈妈,他们就是强盗嘛。”孩子说。

“他们当然是强盗;我真想听听哪个说他们不是强盗呢!那么,向那些强盗开了两枪的就是你罗,而那些大人却害怕了?”

“是的,是我,将军;可是很不幸,那个胆小的押车的枪里只有火药;要不,我已经把他们的头头打死了。”

“那么你不感到害怕吗?”

“我?不怕,”孩子说,“我从来不感到害怕。”

“真应该叫您考尔内利夫人①。”波拿巴回头向挽着约瑟芬胳膊的德·蒙特凡尔夫人说。

①考尔内利夫人(约前一八九——约前一一0):古罗马统帅西庇阿的女儿,她守寡后把两个儿子‘提比留·格拉古和盖约·格拉古)培养成为古罗马两位有名的政治家。考尔内利夫人后来被誉为古罗马的理想母亲的典型。

接着,他对孩子说:

“好吧,我会关心你的;你要成为怎样的一个人?”

“首先是士兵。”

“什么,首先。”

“是的,随后要成为像我哥哥一样的上校和像我父亲一样的将军。”

“如果你当不成,那可不会是我的错。”第一执政说。

“也不会是我的错。”孩子说。

“爱德华!”德·蒙特凡尔夫人害怕地说。

“您大概不会为了他回答得出色而责备他吧?”

波拿巴抱起孩子,举起来吻了吻他。

“你们跟我们一起用晚餐,”他说,“今天晚上,布利埃纳,就是到客店里来找你们的那个人,将把你们安置在胜利街;你们一直在那儿住到罗朗回来,再让他替你们找一个他喜欢的住处。爱德华进陆军子弟学校,您女儿的婚事在我身上。”

“将军!”

“我这已经跟罗朗讲妥了。”

随后,他回头对约瑟芬说:

“你带德·蒙特凡尔夫人去,别让她太感到无聊。德·蒙特凡尔夫人,如果您的女朋友——波拿巴加重了‘女朋友’这个词的语气——想到女帽商店去,可别让她去;她的帽子已经够多了:上个月她已经买了三十八顶。”

说完,他在爱德华的脸上轻轻地拍了拍,做了个手势请两位夫人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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