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塔莱和马利科尔纳

蒙塔莱说得对。到处都有人在找德·吉什先生,由于事务的增多,如果不应付任何一方都是非常危险的。

王太弟夫人尽管自尊心受到伤害,心里憋了一股怒火,至少暂时还一句不能责备蒙塔莱。蒙塔莱刚刚竟如此大胆地违抗几乎跟国王本人的命令一样神圣的、要她走开的命令。

德·吉什也昏了头,或者更确切点说,德·吉什在蒙塔莱来到以前已经昏了头。他听见年轻姑娘的声音,甚至连地位平等的人之间所要求的最简单的礼节都不顾,没有向王太弟夫人告别,就立刻带着火热的心和疯狂的脑袋逃走,留下王太弟夫人举着一只手,在向他做告别的手势。

正象一百年以后谢吕班①说的那样,德·吉什当时所能说的是他双唇上带走了永远享受不完的幸福。

①谢吕班:法国喜剧作家博马会(1782-1799)的喜剧《费加罗的婚娜》中的人物。

总之,蒙塔莱发现一对情人非常慌乱,逃走的人心情慌乱,留下的人也心情慌乱。

因此年轻姑娘一边用询问的目光朝周围张望,一边悄声说:

“我相信,这一次我知道了好奇心最重的女人所希望知道的事。”

王太弟夫人被这种讯问的眼光看得局促不安,她好象听见了蒙塔莱的旁白似的,对她的侍从女伴一句话也役有说,垂下眼睛,回到她的卧房里去。

蒙塔莱看到这种情况,于是用耳朵听。

她听见王太弟夫人插上房门的插销。

这时候她明白了这天夜里的时间完全可以由她自己支配,她朝着刚关上的房门做了一个相当不尊重的手势,意思是说“晚安,王太弟夫人”然后下楼去找马利科尔纳。马利科尔纳正忙于目送一个浑身上下都是尘土的信使远去。这个信使是从德·吉什的住处出来的。

蒙塔莱懂得马利科尔纳是在干一件重要的事,她让他瞪大眼睛,伸长脖子,直到他恢复到自然的姿势以后,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蒙塔莱说,“有什么新闻?”

“德·吉什先生爱上了王太弟夫人,”马利科尔纳说。

“了不起的新闻!我知道的事还要新鲜。”

“您知道什么事?”

“王太弟夫人爱上了德·吉什先生。”

“这件事是另一件事的后果。”

“并不总是如此,我的漂亮的先生。”

“您这句话是针对我说的吗?”

“在场的人总是除外。”

“谢谢,”马利科尔纳说。“另一方面呢?”他接着又问她。

“国王今天晚上在摸彩以后,想跟德·拉瓦利埃尔小姐见面。”

“噢,他见到她了?”

“没有。”

“怎么会没有?”

“门关上了。”

“结果?……”

“结果国王象一个忘了带工具的普通小偷那样垂头丧气地转身走了。”

“好。”

“第三方面呢?”蒙塔莱问。

“到德·吉什先生这儿来的信使是德·布拉热洛纳先生派来的。”

“好!”蒙塔莱拍着手说。

“为什么好?”

“因为有事情可忙了。如果我们现在感到烦闷无聊,那真是太不幸了。”

“应该把任务分一分,”马利利尔纳说,“免得造成混乱。”

“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蒙塔莱回答。“三桩进行得挺顺利、策划得挺好的私情,每天平均至少要产生出三封信。”

“啊!”马利科尔纳耸耸肩膀叫了起来,“得了吧,亲爱的,三封信一天,这只适合普通老百姓的感情。一个当班的火枪手,一个待在修道院里的年轻姑娘,每天可能在梯子顶上或者墙上挖出的洞里交换一封信。一封信里容纳了这些可怜的、小小的心儿里的全部的诗。但是在我们这儿……啊!我亲爱的,您对王室的爱情懂得太不够了。”

“请您快下结论吧,”蒙塔莱不耐烦地说,“可能会有人来。”

“下结论!我刚开始叙述呢。我还有三点。”

“您那种弗朗德尔人的冷静性格将来一定会把我的命送掉!”

“您呢,您这种意大利人的急躁性格将来一定会使我失去理智。我刚才对您说,我们的那些情人相互之间会写许许多多的信,但是您到底要怎么样?”

“我想我们的那些夫人没有一个会保存她们接到的信。”

“那当然。”

“德·吉什先生也不敢保存他接到的信。”

“很可能。”

“好吧,那就让我来保存这一切。”

“正是这件事不可能,”马利科尔纳说。

“为什么?”

“因为您不是在您自己家里,您的房间是拉瓦利埃尔和您共同使用的,而且有些人专门喜欢检查、搜查侍从女伴的房间。再说我非常害怕象一个西班牙女人那样嫉妒的王后,象两个西班牙女人那样嫉妒的王太后和象十个西班牙女人那样嫉妒的王太弟夫人。”

“您忘了一个人。”

“谁?”

“王太弟。”

“我刚才谈的只是女人。那就让我们编编号码。王太弟,第一号。”

“第二号,德·吉什。”

“第三号,德·布拉热洛纳子爵。”

“第四号,国王。”

“国王?”

“当然,国王他不仅会比任何人都嫉妒,而且会比任何人都有权势。”

“啊!我亲爱的!”

“还有呢?”

“您钻进了一个多么大的马蜂窝啊!”

“还不算太深,只要您愿意跟着我。”

“当然我愿意跟着您。不过……”

“不过?……”

“趁着时间还来得及,我看最好还是及早退出来。”

“我呢,正相反,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一下子就把所有这些个私情掌握在我们手里。”

“您忙不过来。”

“有您的帮助,我可以对付十个。这种事我在行,明白吗?我完全适合于生活在宫廷中,正如蝾螈完全适合于生活在火焰中。”

“您的比喻一点也不能使我放心,亲爱的。我曾经听见一些极其博学的学者说过,首先是根木没有什么嵘螺,即使有的话,从火里出来也完全给烤熟或者烧焦了。”

“您的那些学者可能对与蝾螈有关的事非常博学。然而,您的那些学者绝对说不出我要对您说的话,奥尔·德·蒙塔莱用不了一个月就会被人称为法国宫廷的第一名外交家了!”

“对,不过条件是我要变成第二名。”

“同意。当然是攻守同盟罗。”

“只不过您要留神那些信。”

“别人交给我以后,我随时交给您。”

“我们对国工谈到王太弟夫人时怎么说?”

“就说王太弟夫人仍旧爱着国王。”

“我们对王太弟夫人谈到国王时怎么说?”

“就说她如果不谨慎地对待他,就会犯最大的错误。”

“我们对拉瓦利埃尔谈到王太弟失人时怎么说?”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拉瓦利埃尔在我们控制下。”

“在我们控制下?”

“有两重原因。”

“什么原因?”

“首先是因为德·布拉热洛纳子爵。”

“请您解释解释。”

“我希望您没有忘记,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写过许多信给德·拉瓦利埃尔小姐。”

“我一点也没有忘记。”

“这些信是由我收下,由我藏起来的。”

“因此这些信在您手里吗?”

“在我手里。”

“在哪儿?在这儿?”

“啊!不,不。在布卢瓦,您知道的那间小房间里。”

“亲爱的小房间,充满爱情的小房间,城堡的前厅我总有一天要让您住到那儿去。但是,对不起,您是说所有的信都在那间小房间里吗?”

“是的。”

“您不是放在一只小箱子里吗?”

“当然是跟您给我的那些信放在同一个小箱子里,在那只箱子里还放着我在您的职务和您的消遣使您不能来赴约会时我写的信。”

“好极了,”马利科尔纳说。

“为什么这么高兴?”

“因为我看到用不着跑到布卢瓦去取信了。信都在我这儿。”

“您带着这只箱子?”

“因为它是您的,所以对我来说很宝贵。”

“至少要当心它,箱子里藏的那些原件以后可能值大价钱。”

“我当然知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笑,甚至打心眼里笑出来。”

“现在,再说一句最后的话。”

“为什么是最后的?”

“我们需要助手吗?”

“一个也不需要。”

“男仆人,女仆人呢?”

“没能力,又可恨!您自己送信和收信。啊,千万别骄傲!不然的话,马利科尔纳先生和奥尔小姐不自己办自己的事,就会干瞪眼看着这些事落到别人的手掌心里去。”

“您说得对。但是德·吉什先生那儿有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也没有,他在打开窗子。”

“我们走吧!”

两个人走了。密谋已经策划好。

刚刚打开的窗子确实是德·吉什伯爵的窗子。

但是,他并不象不了解情况的人可能会想到的那样,站到这个窗口仅仅是想隔着窗帘看看主太弟夫人的影子。他的心事并不完全是与爱情有关的。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他刚接见了一个信使。这个信使是德·布拉热洛纳打发来的。德·布拉热洛纳写了一封信给德·吉什。

德·吉什把信连着看了两遍。这封信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印象。

“奇怪:奇怪!”他低声说,“命运用怎样强有力的手段把世人拉向他们的目标?”

他离开窗口,到了灯光下面第三遍看这封信,一行行的字句同时烧痛了他的心和眼睛。

“加莱

我亲爱的伯爵:

我在加莱找到了德·瓦尔德先生,他曾经在与德·白金汉先生的一次决斗中受了重伤。

正如您所知的那样,德·瓦尔德是一个勇敢的人,但是很爱记恨,心狠手辣。他在我面前谈起您,他说他心里对您非常敬慕,还谈起了王太弟夫人,他觉得她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女人。

他已经猜到您对您知道的那个人儿怀有爱情。

他还在我面前谈到我所爱的一个人儿。他对我表示了极大的关切,说了许多非常同情的话,但是话里又有一些十分隐晦的暗示,一开始使我不由得感到担心,但是后来我认为这是他一向喜欢故弄玄虚的结果。

情况如下:

他可能得到宫廷的消息。您了解这只能来自德洛林先生。

他得来的消息说:人们纷纷议论,国王的爱情突然发生了变化。您知道这与谁有关。

他得到的消息还说:其次人们谈到一个侍从女伴,她受到了诽谤。

这些含糊的句子使我彻夜难眠。从昨天起我深以为憾的是,我的尽管有点固执,但是正直而软弱的性格使我对这些暗示无言对答。

总之一句话,德·瓦尔德先生动身到巴黎去了。我没有延缓他的行期,要求他做出解释,况且,我承认,盘问一个伤口刚愈合的人,未免有点太狠。

简而言之,他走了,每天赶路不多。照他说,他是去看宫廷里在短期内必定会演出的一出精彩好戏。

他说了这些话后补充说了一些祝贺的活,然后又补充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这两者我都不能理解。我已经被我自己的想法和对这个人的不信任弄得糊涂了。不信任,您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清楚,是我从来没法克服的。

不过,他走了,我的头脑也清楚了。

一个象德·瓦尔德那样性格的人,不可能不在我们共同的关系中渗入一点儿他怀有的恶意。

因此在德·瓦尔德先生对我说的那些神秘的话里,也不可能不具有一种神秘的含义,我可能把它联系到我自己身上,或者是联系到您知道的那个人身上。

我为了执行国王命令,不得不迅速动身,完全不打算追赶德·瓦尔德先生,要求他对他吞吞吐吐说的那些话作出进一步解释。但是我派一名信使来找您,给您写了这封信,说明我的一切怀疑。您,就是我。我已经考虑过了。以后该您行动。

德·瓦尔德先生不日之内将到达。如果您还不知道他的话指的是什么,就想办法弄清楚。

另外,德·瓦尔德先生断言,德·白金汉先生在得到王太弟夫人的厚爱以后,已经离开巴黎。要不是我认为我必须避开一切争吵,把国王交办的事摆在首位,我听了这话会立刻拔出我的剑来。

把奥利万交给您的这封信立刻烧掉。

奥利万就是安全可靠的化身。

我亲爱的伯爵,请您代我问侯德·拉瓦利埃尔小姐,我恭敬地吻她的手。您呢,我拥抱您。

布拉热洛纳子爵”

“附言:万一有什么重大事情突然发生——切都应该预料到,亲爱的朋友,请立刻派一名信使,只需给我送‘速来’两个字就行了,在收到您的信三十六个小时以后我就可以到达巴黎。”

德·吉什叹了口气,第三次把信折好,放在口袋里,并没有象拉乌尔叮嘱的那样把它烧掉。

他还需要看了再看。

“怎样的苦恼,同时又是怎样的信任啊,”伯爵低声说,“拉乌尔的整个心灵都倾注在这封信里。在这封信里他忘了提德·拉费尔伯爵,却提到了对路易丝的敬意!他为了我的事告诫我,他为了他的事请求我。啊!”德·吉什做了个威胁的手势,继续说下去,“德·瓦尔德先生,您插手我的事吗?好吧,我也来管管您的事。至于你,可怜的拉乌尔,你把你心里的宝藏完全交给我了,我会照顾它,不用担心。”

做出这个保证以后,德·吉什派人去找马利科尔纳,如果可能的话,请他立刻到他这儿来一趟。

马利科尔纳急忙应邀前来。他来得这么快是他跟蒙塔莱谈话的第一个后果。

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德·吉什越是盘问,在暗中活动的马利科尔纳越是猜到他的用心。

结果在一刻钟的谈话以后,德·吉什自以为发现了所有与拉瓦利埃尔和国王有关的真情,其实是他除了亲眼看见的以外什么都不知道,而马利科尔纳呢,他已经知道了,或者您愿意的话,也可以说是他猜到了在远方的拉乌尔产生了怀疑,而德·吉什要负起责任照看赫斯珀里得斯兰姐妹①的宝藏。

马利科尔纳答应充当龙的角色。

德·吉什相信该为他朋友做的事都做了,接着只去想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晚上有人宣布德·瓦尔德回来了,他第一次露面是在国王那儿。

晋见过国王以后,这个正在康复的受伤者应该去拜见王太弟。

德·吉什提前来到王太弟那儿。

①赫斯珀里得斯三姐妹:希腊神话中泰坦巨神阿特拉斯的三个女儿。她们有一座花园,园里的树结金苹果,山一条百头巨龙看守。后来英雄赫拉克勒斯杀巨龙,摘取了金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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