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控制器射出强力的讯号波束,在太空中缓慢而彻底地过滤着各个方位。拉珊·迪伐斯正俯身观察一个黯淡的小球形仪器,想要寻找任何一点反应的迹象。

杜森·巴尔坐在角落的便床上,耐心地看着迪伐斯工作。他突然问道:“没有那些家伙的踪迹了吧?”

“帝国的阿兵哥吗?没有。”行商吼道,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们早就把那些王八蛋给甩掉了。老天保佑!我们在超空间中盲目地跃迁,还好没有跳进恒星的肚子里去。即使他们的速度够快,想必也不敢追来,更何况他们不可能比我们快。”

他靠向椅背,将衣领扯松:“不知道帝国那些家伙在这里动了什么手脚,我感觉有些超空间裂隙的排列被搞乱了。”

“我懂了,这么说,你是试图要回基地去。”

“我正在呼叫‘协会’——或者应该说在试着呼叫他们。”

“协会?那是什么组织?”

“是‘独立行商协会’的简称,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啊?不过,也不只你一个人没听过,因为我们还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们沉默了一阵子,盯着毫无动静的收讯指示器,然后巴尔又问:“你确定是在通讯范围之内吗?”

“我不知道,对于目前的位置,我只有一点模糊的概念,但也只是靠盲目的推算得来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得借助方向控制器的原因。我们也许要花好几年的时间,你知道吗?”

“会不会是那个?”巴尔指了指显象板。

迪伐斯赶紧跳起来调整耳机,他也看到显象板上的一团朦胧之中,有一个微微发光的白点。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中,迪伐斯仔细控制着微弱的通讯超波。靠着这种超波波束,他可以经由超空间,在一瞬间联络到五百光年以外的地方。如果换成‘迟缓’的普通光波,则必须花上五百年的时间,才能行进那么遥远的距离。

最后,他失望地靠在椅背上,抬起头来,又将耳机向后一推。

“老学究,我们来吃点东西吧。如果你想洗澡,浴室中有高压淋浴设备,不过热水要省着点用。’

然后他在舱壁旁一排柜子前蹲了下来,伸手在里面掏着,同时问巴尔说:“我希望你不是吃素的。”

巴尔回答:“我什么都能吃,但是协缓螵络得怎么样?又中断了吗?”

“似乎如此,距离太远了,实在是太远了。不过没有关系,我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形。”

然后迪伐斯站了起来,把两个金属容器放到桌子上,对巴尔说:“老学究,只要等五分钟,然后按下这个接点,它就会自动打开来。你可以用它当盘子,里面还有叉子,的确是很方便的速食,只要你不介意没有餐巾的话。我想你一定很希望知道,我从协会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如果不是什么秘密的话。”

迪伐斯摇摇头说:“对你不用保密——里欧思说的都是实情。”

“关于纳贡的事?”

“嗯——他们的确曾经做过这个提议,但是被他拒绝了。现在情况很糟糕,已经打到了洛瑞斯的外围恒星。”

“洛瑞斯距离基地很近吗?”

“啊?喔,你不可能知道的。它是当初的四王国之一,可以算是内缘防御阵线的一环,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问题是,他们出动了前所未见的巨型星舰,这就代表里欧思并没有向我们吹牛,他的确得到了增援。布洛缀克见风转舵,已经倒向他那一边了,是我把所有的事情搞砸的。”

他一面说,一面把速食容器外面的接点按下,垂头丧气地看着容器灵巧地打开。容器里面是炖熟的食物,舱房中立时弥漫着香气,巴尔已经开始吃了起来。

巴尔边吃边说:“我们直到目前为止,一直都在随机应变。可是在这里我们什么也不能做,也不能突破帝国的阵线回到基地。我们唯一能够做的,也是最合理的一件事,就是耐心地等待。不过,既然里欧思已经攻到了内缘阵线,我相信也不需要等太久了。”

迪伐斯放下叉子说:“等待,如此而已?”

然后,他又瞪大了眼睛咆哮道:“你当然没有关系,反正对你也没有切身的危险。”

“我没有吗?”巴尔淡淡一笑。

“没有,其实,我告诉你,”迪伐斯的怒气已经浮上了表面:“我对于你这种态度已经厌烦透了。你把整个事件当成学术研究对象,放在显微镜底下不慌不忙地仔细观察。可是那里有我的朋友,他们已经处在生死关头,那里的整个世界,我的故乡,也快要被毁灭了。你是一个局外人,你当然不明白。”

“我也曾经亲眼看着朋友死去。”老人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膝盖上,闭起眼睛来说:“你结婚了没有?”

迪伐斯回答:“行商是不结婚的。”

“哦,我有两个儿子,还有一个侄儿,他们都接到了我的警告。但是,基于某些原因,他们不能有所行动。我俩这次逃了出来,就代表他们将被处死。我希望,至少我的女儿和两个孙儿,现在已经平安离开了那个世界。即使如此,我所冒的风险,还有我的损失,也已经比你大得多了。”

迪伐斯满脸不高兴,粗暴地说:“我知道,但是你有选择的余地。你仍然可以继续跟里欧思合作,我从来没有要求你……”

巴尔拼命摇着头:“迪伐斯,我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你用不着良心不安,我并非为了你而牺牲两个儿子。我决定跟里欧思合作的时候,早就已经豁出了一切,可是一旦他使用心灵探测器——”

西维纳老贵族重新睁开眼睛,眼光中流露出深沉的悲痛:“里欧思曾经来找过我一次,那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他提到了一个崇拜魔术师的教派,可是他却不了解真实内情。那并不完全是一个教派,你知道吗?已经过了四十年了,可是西维纳仍然受到帝国的高压统治。过去前后发生过五次起义事件,但是都被镇压下去。后来,我发现了哈里·谢顿的古老纪录,那个‘教派’所等待的,就是纪录中的预言。

“他们等待着‘魔术师’的到来,也已经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我的两个儿子

“私人信囊,就是里欧思被我打昏前刚收到的那一个。这个东西,能不能算有一点用处?”

“我不知道,要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迪伐斯坐了下来,将金属球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当巴尔洗完了冷水浴,又在空气乾燥室,舒舒服服地享受了暖流的吹拂之后,发现迪伐斯正坐在工作台前,全神贯注默然不语。

西维纳老贵族一面拍打着自己的身体,一面扯着喉咙问道:“你在干什么?”

迪伐斯抬起头来,胡子上黏了许多后晶晶的汗珠。他回答说:“我想把这个信囊打开。”

“没有里欧思的个人特征资料,你能够把它打开吗?”巴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惊讶。

“如果我打不开的话,我就自动退出协会,这辈子再也不涉足太空。我刚才拿三用电子分析仪,对它的内部做了详细检查,我身边还有一些小堡具,专门用来打开各种信囊。帝国根本没有人晓得有这些工具。你知道吗?我以前曾经干过小偷,一个行商什么事情都得懂一点。”

说完,他又低下头去工作,拿着一个扁平的小仪器,轻巧地探着信囊表面各处,每次的接触都带起了红色的电花。

然后迪伐斯又说:“我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信囊做得很粗陋,反正帝国的工匠对于这种小巧的东西都不在行。你看过基地出品的信囊没有?只有这个的一半大,而且能够屏蔽电子分析仪的探测。”

然后他屏气凝神,衣服下的肌肉明显地鼓胀起来,微小的探针慢慢向下压……

信囊终于悄无声息地打开了,迪伐斯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将信囊拿在手中,信笺有一半露在外面,好像是金属球吐出的舌头。

“这是布洛缀克写的信,”迪伐斯看了一下,然后又以轻蔑的语气说:“信笺用的还是普通纸张。基地所出品的信囊,打开之后,信笺在一分钟之内就会氧化变成气体。”

但是巴尔却摆手示意他别再说话,自己很快地看了一遍内容。

发文者:大帝陛下钦命特使,枢密大臣,帝国高级贵族安枚尔·布洛缀克

受文者:西维纳军政府总督,帝国星际舰队将军,帝国高级贵族贝尔·里欧思

谨致贺忱。

第一一二○号行星已放弃抵抗,攻击行动如预定计划继续顺利进展。敌已呈现疲弱之势,定能达成预期之最终目标。

巴尔看完了这些蝇头小字,抬起头来怒吼道:“这个傻瓜!这个矫揉做作的混蛋!这算是哪门子的密函?”

“哦?”迪伐斯也显得有些失望。

“根本什么都没有提到,”巴尔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只会谄媚、阿谀、奉承的大臣,现在竟然也扮演起将军的角色。当里欧思不在的时候,他就是前线的总指挥官,他拿这些与自己根本无关的军事行动大作文章,做出这种自大自夸的报告,完全是为了自我安慰。‘某某行星已放弃抵抗’、‘攻击继续进展’、‘敌呈疲弱之势’,他简直就是个大草包。”

“嗯,不过,慢着,等一等——”

“把它丢掉。”老贵族转过身去,一脸悔恨的表情:“天晓得,我原本也没希望它会是多了不起的重要机密,然而两军交战时,即使是最普通的例行命令,如果没有传达下去,也会使得军事行动受到干扰,影响以后若干局势。我当时就是这么想,才会把它带走的。可是这种东西!还不如把它留在那里,让它耽误里欧思一分钟的时间也好,总比如今落在我们手中更有价值。”

可是迪伐斯却站了起来:“看在谢顿的份上,能不能请你闭嘴,暂时不要发表高论?”

说完,他将信笺举到巴尔的面前:“请你再读一遍,他所谓的‘预期之最终目标’,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还用说吗?当然就是征服基地。”

“是吗?也许他指的是征服帝国呢。你也知道,他深信那才是最终的目标。”

“假使果真如此,那又如何呢?”

“果真如此的话!”迪伐斯的笑容消失在大胡子中:“那么,注意看,让我做给你看。”

迪伐斯只用了一根手指,就将那个有着龙飞凤舞标志的羊皮纸信笺塞了回去。然后金属球发出了一声轻响,信笺就消失不见,而金属球又恢复了原状,变成了光滑而没有隙缝的球体。在它的内部,还传出了一阵零件转动的响声,那是控制开关藉着随机的转动,正在将密码锁的排列搅乱。

“现在,如果没有里欧思的个人特征资料,就没有办法把这个信囊打开了,对不对?”

“对于帝国那方面而言,的确是没有办法。”巴尔附和道。

“这么说的话,它里面所装的任何证据,我们都不知道,是绝对货真价实的机密文件。”

“对于帝国那方面而言,也的确如此。”巴尔再度附和。

“可是皇帝有办法将它打开来,对不对?政府官员的个人特征一定都已建档。在基地,我们的政府就保有官员们的详细个人资料。”

“在帝国的首都也有这种资料。”巴尔第三度附和迪伐斯的话。

“那么,当你这位西维纳的贵族,向克里昂二世那位皇帝禀报,说他手下那只最乖巧的鹦鹉,和那头最勇猛的猎鹰,竟然勾结起来密谋将他推翻,并且呈上信囊为证,他会将布洛缀克写的‘最终目标’作何解释?”

巴尔有气无力地坐下来,对迪伐斯说:“等一等,我没有搞懂你的意思。”他抚摸着瘦削的脸颊,又问道:“你不是要玩真的吧?”

“我就是要玩真的。”迪伐斯被激怒了:“听好,过去的十个皇帝之中,有九个是被野心勃勃的将军杀头或是枪毙的,这是你自己跟我讲了许多遍的事情。老皇帝一定立刻就会相信我们的话,令里欧思根本措手不及。”

巴尔细声低语:“天啊,这家伙的确是要玩真的。银河在上,老兄,你用这种牵强附会、不切实际、三流小说中的计划,绝对解决不了谢顿危机的。如果你从来就没有得到信囊呢?如果布洛缀克没有使用『最终目标”这几个字呢?谢顿不可能依赖这种天外飞来的好运。”

“如果天外真的飞来好运,谢顿难道就不能加以利用吗?这并没有违反任何定律,不是吗?”

“当然,可是……可是……”巴尔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以显然经过压抑而表现出的镇定说:“你想,首先,你要怎样到达川陀?你不知道那颗行星的位置,我也根本不记得它在银河中的座标。你的这艘太空船上,又没有星历表,甚趾蟋我们现在身在何处,你都还搞不清楚呢。”

“我们不会在太空中迷路的,”迪伐斯咧嘴一笑,已经坐到了控制台前:“我们立刻登陆最近的一颗行星,然后等我们再升空的时候,就可以带着最好的宇航星图,能够把我们所在的位置弄得明明白白。布洛缀克送给我的十万点钞票,会很有用处的。”

“此外,我们的肚子还会被射穿一个大洞。帝国这一带的星空,每个行星一定都在画影图形捉拿我们。”

“老学究,”迪伐斯耐着性子说:“你不要这么天真好不好?里欧思说我的太空船投降得太容易了,哈,他并不是在说笑。这艘船有足够的火力,防护罩也有充足的能量,在这个边区星空不管遇到任何敌人,我们绝对都有能力应付。此外,我们还有个人防护罩,帝国的阿兵哥一直都没找到,你知道吗?因为我藏得很好。”

“好吧,”巴尔说:“就算你能到达川陀,你又准备怎么样去见大帝?你以为他会随时恭候大驾吗?”

“这一点,等我们到了川陀再想办法不迟。”迪伐斯回答。

巴尔无奈地喃喃应道:“好吧,好吧!我也一直希望在死前能去川陀看一看,已经想了有半个世纪了,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超核能发动机立刻启动,舱内的灯光变得闪烁不定。两人体内也感到了轻微的抽搐。他们再度进入了超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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