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压压的敌人再次从林中冒出来时,青年感到平静而自信。头上飞来的一束束巨大炮弹久久地发出尖叫,战士们东躲西藏,见此情景他一时微笑起来。他笔直而平静地站在那儿,观察着对某部分战线发起的进攻,那里沿邻近的山边形成一排蓝色曲线。战友们射击时冒出的硝烟并未挡住他的视线,因此他得以看见部分激烈的战斗场面。他终于发觉某些震耳欲聋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见不远处有两支军团正与另外两支军团单独展开一场短暂的战斗。那是在一片空旷处,这儿好象被人们搁在了一边似的。军团怒火中烧,仿佛在打赌一样,彼此进行着猛烈攻击。战火凶猛到了极点。

这些忘我战斗的军团显然忘记了一切更加重大的战争意图,它们好象在旗鼓相当的比赛中猛击着对手。

在另一方向他看见一支相当不错的旅,显而易见它是想把敌人赶出林子。只见战士们消失在林中,不多久里面即传来令人生畏的声响,那种声音无法形容。这支旅激起了巨大的声响之后——它显然发现这声音太大了——没过多久又轻快地穿出林子,其战斗队形丝毫没打乱。它的行动看起来一点不快速。这支旅洋洋得意的样子,似乎对着吼叫的林子竖起自豪的拇指。

在左面的山坡上有一长排大炮,正疯狂地向敌人猛烈开火,而敌人也正穿过树林,准备在这单调无情的冲突中展开又一次进攻。大炮射出的子弹发出一团团红光,升起高高的浓烟。不时可瞥见一队队奋力还击的炮兵。在这排大炮后面有一座白色的房子,静静伫立在不断爆裂的炮弹中间。有一群马被拴在一长排栏杆上,拼命地拉扯缰绳。战士们冲来冲去。

这4支军团独立的战斗持续了一些时间,碰巧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它们自己把冲突解决了。在相互猛烈地还击一会儿后,颜色较浅一方的军团动摇起来并撤回去,留下深蓝色的军团在战线上吼叫。青年看见两面旗子笑着似的在余下的硝烟中挥舞。

片刻后出现一种意味深长的沉寂。蓝色战线略为转移了一点位置,大家期待地盯住前面静静的林子和田野。这种沉寂像在教堂里一样庄严,只是远处有一个炮兵连,它显然无法平静,此时传出微微的轰鸣。它显得恼怒不安,像未被注意的男孩在发出嘈杂声音。战士们以为即使自己竖起耳朵,也无法听见关于新的战斗中最初的那些话。

突然山坡上的大炮轰隆隆地发出警告。林中顿时响起爆裂声,这声音越来越大,并很快惊天动地。整个战线上剧烈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最后变成无休无止的怒号。在置身其中的战士看来,这简直就是一种响彻宇宙的喧闹。它是庞大的机器呼呼地发出的撞击,是较小的星体上发生的大混战。青年感到震耳欲聋,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了。

在一个有条曲折道路的斜坡上,他们看见士兵们像汹涌的浪涛一样,疯狂地不断来回冲击着。这部分敌对的军队像两个巨浪,按照所指令的地点不顾一切地扑向对方,时而涌向这边时而涌向那边。有时,一方吼叫着欢呼着表明已给予对方决定性的打击,但片刻后对方又会吼叫欢呼起来。一次青年看到浅色一方的军团像一群猎狗那样扑向起伏的蓝色战线,他们发出嚎叫,不久便把俘虏们大口大口地含跑了。接着他又看见蓝色波浪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冲向一种灰暗的障碍,似乎要把它在大地上清除,只留下一片被践踏的草地。士兵们在来来回回极其猛烈的冲击中,像疯子一样尖叫着,呼喊着。

他们在极力争夺树丛后面那些特别的掩体或安全位置,好象它们是金制宝座或珍珠床一般。每时每刻仿佛士兵们都朝着这些选定的地点发起拼死冲锋,而这样的冲锋大多像轻型的玩具似的在两军之间被抛来抛去。一面面战旗像深红色的泡沫朝着各处飞舞,青年无法根据它们知道哪一方军队在取胜。

他所在的军团虽然已被削弱,但每当时机一到战士们就会凭着同样的勇猛冲向前去。当又遭到子弹袭击时,战士们便带着愤怒与痛苦发出狂野的喊叫。他们低着头,在突出的击铁后面描准仇敌。他们急切地把弹药筒撞进枪管,使推弹杆狂怒地发出巨大响声。在军团的前面是一堵烟雾,时时被黄色和红色的火光冲破。

战士们在战斗中翻滚着,转瞬间又被弄得比先前脏了许多,浑身是污秽的东西。他们极力来回奔跑,同时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身体摇晃,面容发黑,眼睛放光,就象奇怪而丑陋的朋友们在烟雾中剧烈地跳着快步舞。

中尉去扎好绷带后返回来,他从隐藏在自己脑中的容器里,取出一些不同寻常的、适合于非常时刻的新诅咒。他把一串串咒骂语像鞭子似的挥打在战士们的背上,显然他先前虽奋力拼搏但丝毫没有削弱自己的战斗力。

青年仍然扛着旗子,并未觉得自己无所事事。他在聚精会神地观察,这出重大的戏里所发生的撞击与剧变使他俯身向前,全神贯注,面部微微扭曲。有时他咕哝着什么,不知不觉中发出稀奇古怪的惊呼。他全然忘了自己还在呼吸,忘了那面旗子静静飘舞在头上——他太专注了。

有一条强大的敌军战线进入到危险区域,他们清楚地显现出来——个子高大,面容憔悴不安,正跨着大步向一排蜿蜒的围栏跑去。

面对这种危险的情景战士们突然停止了千篇一律的咒骂,一时极力保持沉静,接着便迅速举枪向敌人猛烈开火。根本没有任何命令,战士们在意识到威胁的时候,不用等指挥官下令就狠狠地予以还击。

但敌人很快从那排蜿蜒的围栏得到掩护,他们极其敏捷地溜到它后面,从那儿迅速地瓦解这些北军士兵。

而北军士兵则振作起来准备展开一场大战,他们黑黑的脸上常显露出紧咬的白牙。许多人的头部像漂浮在灰白的烟波里一般来回涌动着。躲藏在围栏后的敌人常奚落嘲笑似的大喊大叫,但青年所在的军团极力默不作声。也许,在这场新的攻击中战士们想起了自己曾被叫做挖泥巴的人,这使得他们充满仇恨。他们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守卫着阵地,一心要将欢喜的敌人打垮。他们很快予以猛攻,绝望中满脸带着野蛮的表情。

青年决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屈服。某些轻蔑之箭已埋葬在他心里,使他产生了前所未知、无法形容的仇恨。他清楚地知道,只有自己死了,遍体鳞伤地倒在战场上,他才会最后实现真正的报复。这种令人痛苦的报复,将直指先前说他们是“骡夫”后来又说是“挖泥巴的人”的那个军官;因为他脑子里疯狂地想抓到某个给他带来痛苦与不安的个体,在整个这样的过程中,他总是抓住乱给他起绰号的人不放。他隐隐约约地想到,自己的尸体在那个军官的眼里将是一个巨大而辛辣的谴责。

军团在大量地流血牺牲,身穿蓝色制服的战士一堆堆倒下。青年所在连队的传令官面颊被子弹打穿,由于失去了支撑,他的下巴耷拉得很厉害,从洞口般的大嘴里可看见涌动的鲜血和牙齿。尽管这样他仍极力叫喊,非常坚决,好象认为只要大声尖叫一下他就会好起来。

随即青年看见他往后走去,力量似乎丝毫未减。他开始飞快地奔跑,拼命四处寻找着救援的人。

其他的人倒在战友们脚下,有的伤员爬出了战场,但许多人静静地躺在那儿,身体扭曲得让人无法忍受。

青年有一次寻找着朋友。他看到一个情绪很激动的年轻人,满脸肮脏邋遢,青年知道那就是他。中尉则呆在后面,也没有受伤。他一直在咒骂着,但现在好象快找不到诅咒的话了。

因为军团的火力已在消退。先前从这支薄弱的队伍里奇异地发出的雄壮声音,正在迅速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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