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德尔船长咚咚咚地走下舷梯到他房里去了。哈尔和罗杰正要跟着去,斯科特先生拦住了他们。

“我越来越不喜欢这家伙,”斯科特低声说,“我不得不跟他一道去一但你们却不一定。很抱歉,把你们给牵扯了进来。我说,趁现在还来得及,你们赶紧打退堂鼓吧。”

哈尔看着罗杰。他想,不管将要面临什么,他都受得了。但对他弟弟来说,这可能就比较难了。

“就看这孩子了。”哈尔说。

想到他们最终可能会惜过这样一次乘三桅帆船捕鲸的伟大探险,罗杰的心已经一直沉到了脚底。现在,他忽然高兴起来。

“如果完全由我决定,”他说,“咱们就走吧。”说着,他抢先一步走下舷梯。

文件就放在船长室的桌子上。哈尔开始仔细地审阅。

“得啦,得啦,”格林德尔船长不耐烦他说,“你以为我有空等你把那些印得那么小的字逐个读完吗?签个字就得了,哪儿来那么多罗嗦事。我给你1/300成。”

哈尔知道这套利润分成的规矩。捕鲸人一般是不拿薪水的,出海捕鲸一次,每个捕鲸人就从那次捕鲸所赚的利润里头分得一份。这样一份利润就叫做“一成”。哈尔的1/300成就是,假如他们这次出海捕鲸收获300加仑鲸油,那么,哈尔所得的报酬就是卖出一加仑鲸油所得的钱。这样的一份当然很少。

“那我弟弟呢?”哈尔问。

船长气得两眼冒火:“别指望我会给小家伙工钱!他只能当个学徒,除了给口饭吃,给个铺位以外,他什么也别想得到——就这样,还便宜了他了。”

对于罗杰来说,这似乎不公平。但他忍住了,没有开口,他参加这次航行的目的毕竟只是为了积累经验,而不是为了钱。他最不高兴的还是被人叫作小家伙。他不是已经足足13岁了吗?因为个子高大,有些人还常常以为他已经十五六岁了呢。这船长真是门缝里看人!罗杰心里痒痒的,渴望有机会叫这位船长看看,他可不是什么小家伙。

签好约后,船长带斯科特先生去看他的房间。那是船长室紧隔壁的一间小房间。“其实,这是大副的房间。”他说,“不过,既然这次出海我没有大副,你就住里头吧。”

他回头吩咐两个孩子说:“到上头去找二副德金斯先生。他会告诉你们在这条船上作为水手该如何生活,如何干活。当心,你们可得快着点儿学,这次出海统共才三个星期,要是你们花三个星州才把该干的活儿弄清楚,我雇你们顶屁用!今天下午就把你们的行李搬上船来。天亮前开船。”

“谢谢。”哈尔说完就往门外走。

“等一等,你这家伙,”船长大喝一声,“你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一位高级船员说话要称他作‘阁下’。”

“谢谢,阁下。”说完,哈尔就走上了甲板,罗杰跟在他后面。

德金斯先生正等着他们。他外貌粗犷,跟砂石一样,但脸上却挂着微笑。

“带新手去看那些绳索通常总是我的事儿,”他说,“我想,你们可能愿意先看看你们的床铺吧。”

他把他们带到前面,从舱口下去,走进水手舱。

水手舱没有舷窗,里面很黑。只有两盏噼啪作响的鲸油灯射出幽暗的光,冒着浓烟,散发出浓烈的令人恶心的气味儿。

舱里还有各种各样的其他气味,气味筑成的墙,气味汇成的海浪。气味浓重得仿佛凝固了,只有手斧和刀子才能把它穿透。挂在衣帽钩上的衣服散发出死鲸鱼的恶臭,除了半开的舱口以外,水手舱就再也没有通风的地方,天气不好的时候,舱盖是关着的。发霉的破衣烂衫,长毛的靴子,不洗澡的身子和腐烂的食物,所有这些气味全部闷在舱里,高温使它们更加令人窒息。

“你们就凑合着睡这儿吧。”二副指着一上一下两个铺位说。

哈尔仔细看了看两个铺位。单薄的垫子铺在木板上,垫子里头没装弹簧,床上没有被褥也没有枕头。

“毛毯呢?”哈尔问。

“毛毯!我的天,这儿可是热带地区。有‘驴子早餐’就是你们的运气了。”

罗杰想起船长说过什么“驴子早餐”一类的话。

“什么叫‘驴子早餐’?”他问。

“这床垫子呀。”

“干嘛管它叫‘驴子早餐’呢?”

“我不知道。我猜那是因为里回塞满了稻草。”

“好可怜的早餐!”哈尔捏着那床垫子说。垫子还不到1寸厚。铺这种垫子睡在硬板床上一定硌得慌。

“这对你们的背部有好处,”二副大笑着说,“不是吗,人家都说,现如今,那些最高级的人物都时兴睡硬板床,大夫们也认为睡硬板床有益健康。

当然罗,也只有最高级的东西船长才会中意。“他又大笑一阵,”最高级的铺板,最高级的黑房,还有,最高级的猫九尾鞭。“

哈尔知道,黑房嘛就是禁闭室,猫九尾鞭呢,那准是用九根皮子拧成的鞭子,是用来鞭打那些不守规矩的水手的。

“你说猫九尾鞭,这是在开玩笑吧?”哈尔说,“我想,不会有人再用那玩意儿了。那是法律所不允许的。”

这话使二副感到滑稽。

“法律,”他说着,笑得气都喘不过来。“法律,你说,法律!相信我,在这条船上,制定法律的是船长。”他止住了笑,突然换了一副野兽般凶残的面孔。在那一瞬间,他突然从一个大大咧咧的水手变成一只狂嗥乱吠的野兽。他抬头朝舱口瞄了一眼,接着,压低嗓子,用沙哑的声音喃喃地说:“你们最好现在就开始了解一点儿情况,”他说,“反正你们早晚得知道的。为什么老伙计格林·德尔找人手这么难?那两个船员为什么要走?他为什么肯雇用你们这样的新手?他得找点儿新‘饲料’,好喂他的‘猫’啊,原因就在这儿。船上几乎人人都挨过那鞭子,连大副也不例外——他就是为了这个才不干的。瞧。”

他一把扯开钮扣,脱下衬衣。他背上青一道紫一道地布满了鞭痕,每道鞭痕都肿起半厘米多高,有些地方已经化脓,溃烂。

“但是,你们为什么要容忍这个?”哈尔问,“你们可以向檀香山警察局举报。你们干嘛不一起离开这条船?”

“听着,伙计,你不懂。我们从圣海伦娜出来一年了。我们不拿薪水——只有分成——分成的钱要等我们回到圣海伦娜才能付给我们,谁走了,谁也就拿不到他应得的一份。每个要走的人,走之前都要考虑再三。现在,你还觉得奇怪吗?不,我们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就这样忍下去,直到回到圣海伦娜为止。”

哈尔等着他说下去,但是,他不说。哈尔怂恿他:“那么,另一条出路呢?”

德金斯扫了一眼周围那些空荡荡的床铺。“隔墙有耳,”他说,“你们也长着耳朵,我怎么知道能不能信任他们?另一条出路是什么?发挥你们的想象力吧,那倒不会有什么坏处——但记住,我可什么也没说。”

暴动。这两个字眼清晰地浮现在哈尔的脑海中,清晰鲜明得仿佛这两个字本身正在放开嗓子呐喊。两个孩子曾读过无数的关于在公海举行暴动的故事,现在看来,不是毫无用处。这艘船已经基本具备了暴动的条件。没有大副作他的后盾,面对全体满怀怨气的船员,船长是孤立的。只要把他除掉,船员们就能把船驶到某个走私犯的窝子,卖掉鲸油和船,把钱给分掉。

在今天,在我们这个时代,可能发生这种事件吗?两个孩子深知,这不但是可能的,而且确实发生过。仅在他们自己跨越南海从旧金山到日本的一次航行中,就发生了好几起暴动事件。

他们知道,太平洋仍然是一片尚未征服的海域。它的面积比地球上所有陆地加起来还要大,海面上撒布着大大小小25000多个岛屿,这些岛有一半还荒无人烟。

太平洋既是恶棍的乐园,也是正直人们的天堂。它的大片大片海域,警察和法庭都鞭长莫及,坏蛋们可以为所欲为,好人也可以伸张正义。想销声匿迹的人可以在它那无边无垠的海域里藏起来,比躲在非洲的那些密密的莽林中还要保险。

哈尔估计,这次航行最后可能不会像他们原先想的那样,仅仅是一次探险。

“好啦,我带你们到甲板上去看看吧。”二副说。他们爬上甲板。从闷热恶臭的水手舱里出来,甲板上清爽新鲜的空气对于他们就仿佛是一服滋补剂。

“你们得熟悉船上每一样东西的名称,”二副说,“这样,当人家吩咐你们操纵收帆索时,你们才不至于抓起升帆索呀什么的。唔,你们先认识那三根桅杆——前桅,主桅,还有后桅。那些挂着帆的水平桅杆是帆桁。把那些帆卷起来就叫收帆,那些用来把帆固定的细绳就叫束帆索……”

这艘船是帆船当中最复杂的一种;二副继续把那些复杂的索具指给他们看,并——作介绍——帆桁吊索,横帆,纵帆的后下角,帆腹,转帆索,下前角索,调节帆位角的绳索,侧支索,桅支索的横稳索,桅顶上瞭望用的笼子,桅楼横木,脚索,浮标索,操舵索,系索栓,系锚杆,前支索,后支索,桁条,斜桁,吊艇架等等。20多面不同的帆,每面都有它们特定的名称。

二副一边介绍一边不断笑嘻嘻地狡黠地瞄着他们,他们使他开心,他以为他所说的他们都不懂。最后,他说:“够啦,我敢打赌,我说的你们没准连一半都记不住。这面帆叫什么?”

“后帆纵向帆。”两个孩子异口同声说。

“那么,那一面呢?”

“斜桁顶帆。”

回答完全正确。

“船首斜桁撑杆和船首斜桁侧杆有什么不同?”

他继续考问。孩子们答错了几个地方,但幸亏他们对航海有着强烈的爱好,幸亏他们有驾驶纵帆船的经验,也幸亏他们读过许多书,他们答问的错误率极低。

“不错,”德金斯不得不承认,说完,大概因为怕两个孩子太得意,他又说:

“不过,说得出它们的名字是一回事,能不能操纵它们,又是另一回事。在风暴中,你们得在离甲板30多米高的地方拼命收帆,到那时候,咱们再看吧——还有,等你们划着那些小船,用索具拖着鲸鱼,鲸鱼只要一摆尾巴就会把你们的小船砸得粉碎。到那时,你们才知道呢,没本事能当捕鲸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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