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德出生之后过了十四个月,玛蒂尔德出人意料地得了暴病突然死去了。我最近得到了奥克塔夫·皮尔麦茨未曾出版的几行文稿,从中知道那可怜的女人得了义膜性喉炎,必须做切开喉管的手术。紧接着又有一次小产,倒霉的女人就没有熬过来。分发给亲友的“虔诚的回忆卡”只隐约提到“一种来势凶猛又为时短暂的疾病”。这类的文件上很少说明生病和死亡时的身体情况,但只这么几个字就足以向我们显示玛蒂尔德的猝死多么让她的亲人们惊诧和悲伤。在阿尔蒂尔或者弗罗兰到那慕尔一家纸品印刷社定制的镶有黑框的讣告上,画着上帝的羔羊躺在耶稣受难的刑具当中。不知道那个遭丧妻之痛的男人和泪流满面的家庭女教师是不是认为这个形象对无辜的死者特别合适。

就在那“虔诚的回忆卡”上,人们还为死者杜撰了庄严的最后告别辞。那是从某一部描写母亲死亡的虔诚的小说中抄袭而来,并不是临死的玛蒂尔德亲口说的:“永别了,亲爱的丈夫,亲爱的孩子们,我多么爱你们。我走得很突然,匆匆离去。这是上帝的安排,实现了上帝神圣的意志。为我祈祷吧。我临死时只对你们有两个要求,这两点我很重视:信仰的精神和家族的精神……保持这两种精神,并将它们发扬光大……永别了。我将为你们祈祷。”

假如这矫揉造作的告别辞真是玛蒂尔德说的,那么自然只有阿尔蒂尔一个人听到了。在这美丽的五月初,三个年长的女孩,伊萨贝尔、乔吉娜和佐埃大概在布鲁塞尔的寄宿学校,或者在奥杜耶的英国贵族女子学校,忙着兴致勃勃或无精打采地积攒下好分数,为了获得六月末的学期奖励。得到母亲突然死亡的消息,三个女孩恐怕很难及时赶回苏阿雷听这最后的嘱告。头脑简单的加斯东什么也不懂。泰奥巴尔德和奥克塔夫分别只有九岁和七岁,大概已经上了那慕尔的拉佩圣母小学。如果他们俩五月份还在城堡里,人家一定嘱咐他们不要大声吵闹,免得打扰生病的母亲。结论是这篇演说不是对他们讲的。让娜一定坐在草地边上的儿童车里,牢牢地用皮带绑着,因为一般残废的孩子都又灵巧又坚韧,能顺利地把带子解开,从安置好的位置滑出来。至于费尔南德,还在摇篮里睡觉,跟后来她死的时候安排自己的女儿睡在摇篮里的情况一样。玛蒂尔德临终时,她慈爱的父母路易·特鲁瓦和佐埃显然也都不在场。这位前地方长官也患了病,两年以后去世,他大概也很不容易从他的住地拉巴斯杜尔匆匆赶到相当遥远的苏阿雷。佐埃没有他陪着决不可能独自一人来。只有阿尔蒂尔和弗罗兰亲眼目睹了这临死的场面,再有的就是城堡里的仆役以及列席死亡事件的专业人物:医生和当地的本堂神甫。十九世纪,医生、神甫再带着个公证人组成了主持丧葬的三位一体。但是,公证人大概也没有什么为玛蒂尔德作证的:她所有的一切都属于阿尔蒂尔。

来参加葬礼的人相反倒不少。这一回,死者的父母有足够的工夫作个短途旅行;从布鲁塞尔赶来了她的姐姐阿丽克斯和姐夫让·采斯特凡;从阿克兹来了伊雷内姨妈和她的儿子奥克塔夫,两人还分别为儿子和亲爱的弟弟号称雷莫的费尔南佩戴着黑纱。伊雷内的另一个儿子埃米尔通常因为政治和社交活动留在首都,大概也带着他年轻的妻子来了。阿尔蒂尔十八年以前离开了马尔西安城堡,在苏阿雷安家之后,似乎并没有跟那个城堡里住着的亲戚保持太经常的联系,但他的姨表兄埃米尔-保罗由他年轻的爱尔兰妻子陪着有时来串一串门。玛蒂尔德丢开了金红色厚实的花边襁褓,把这些都留给费尔南德,又一次从小城堡到村子里的教堂去,但抬着她的送葬队伍走的是大路,没有走她熟悉的那条穿过草地的小径。弗罗兰把给女主人服丧当成了全部的生活。

关于阿尔蒂尔的感情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但是,突如其来地失去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伴侣总是一件让人震惊的事。他还有八个孩子。再婚对于他并不重要,不像他父亲那么看重。也许神话般的“那慕尔的女人”此时已经存在了,由他秘密地养在外省小城,在一条合适的街道上找了一所简朴的房舍。弗罗兰直到最后一息都对那女人咒骂不止。不然的话,这段婚外恋情也没有花很长时间来露头。我的外祖父结婚以来,生活肯定是暗淡无光,这一桩毫不精彩的艳遇也许是唯一新奇别致的部分,唯一由他自己做主的选择。我不像弗罗兰那么苛刻,我不忍心为这事谴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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