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春天的来临估计得过早了。

星期一下午,我们想跟在夏天一样,四点钟以后就做功课。为了光线亮一点,我们把两张大课桌搬到院子里。但是天空很快阴了下来;一滴雨水掉在本子上,我们赶紧往回搬。我们从暗下去的大教室里透过大窗户,默默地望着灰天之中云层翻滚。

莫纳这时和我一起在凝视。他一只手按在窗户的把手上,仿佛因自己身上有那么多憾事缠身而生了气,情不自禁地说起话来:

“我坐美星农庄的马车赶路时,云层的走向不是这个样的!”

“赶什么路?”雅斯曼问。

但是莫纳没有回答。

我说:“为了散散心,我倒宁可在滂沱大雨里撑着把大雨伞,坐在车里旅行。”

“而且还像在家里一样一路看书。”另一个人加了一句。

“那时节没有下雨,我也没有兴致看书。”莫纳回答说,“我只想着看那边的风景。”

但当纪洛大向他提问是什么地方的风景时,莫纳又不作声了。于是雅斯曼说:

“我知道……又是在说他那次奇遇!……”

他讲这话时的声调是缓和的、比较严肃的,仿佛他自己也有点涉足这桩秘密。但他再讲是白搭:人家对他不予理睬。天时已晚,大家掀起外衣遮在头上,冒着寒冷的瓢泼大雨,奔回家去。

一直到下一个星期四雨老是下个没完。这次的星期四比上一次的更为凄凉,整个农村沉浸在一种冰冷的雨雾之中,仿佛现在是冬天最坏的季节。

米莉以为这个星期四会像上个星期一样阳光明媚,让人洗了不少衣服。现在要把衣服晒到花园的篱笆上去的念头根本想也不用想,甚至连晾在顶楼的绳子上也不行,因为空气既潮又冷。

她和索雷尔先生商量对策,忽然想到可以把洗的东西晒在教室里,反正是星期四;还可以把炉火烧得通红。为了节省厨房和餐厅里的火,我们还可以在教室的炉子上做饭,反正我们打算在高级班的大教室里整整待上一天。

开始时,我把这桩新鲜事当作过节一样—我当时还十分年轻!

但这是悲惨的节日!……炉子发出的热量全被洗好的湿衣服吸收了,房间里仍旧冷得要命。院子里冬天的蒙蒙细雨无精打采地下个没完。我从九点钟开始就发现大个儿莫纳闷闷不乐。我们把头靠在大门的栅栏上,沉默不语,透过栅栏眺望集镇高处的四路广场有一队从农村来的送葬行列。棺材由一辆牛车拉来,已经卸了下来,放在十字架下的一块平石板上。不久前,屠夫正是在那儿遇见吉普赛人所布置的哨兵的。那个出色地指挥“攻坚战”的年轻上尉现在在哪里?……神父和唱诗班的人按照惯例走在棺材的前面,他们的哀歌一直传到我们的耳际。我们清楚这是今天我们能看到的唯一的一出戏,它将演出整整一天,犹如沟里的黄水流个不停。

突然莫纳说:“好吧,我要去准备行装了。索雷尔,我告诉你,上星期四我已经写信给我母亲,要她让我在巴黎结束学业。今天我要走了。”

他两只手抓在齐头高的铁栅栏条上,继续向集镇的方向凝视。他妈妈很有钱,什么都依着他,这次也依他了,这用不着问。为什么他突然希望远走巴黎,这也用不着问!……

但是肯定地说,他心里也一定很遗憾、很害怕离开亲爱的圣·阿加特,他的奇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至于我,一开始还没反应,但接着就感到心乱如麻。

“复活节快到了!”他叹了口气,向我解释道。

“你在那儿一找到她,马上会写信告诉我的,对吗?”我问他。

“那还用说?一言为定。你不是我的挚友和兄弟吗?……”

他说着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逐渐明白这下真的完了。他要在巴黎结束学业,我永远不可能再和我的大个儿伙伴在一起了。

要我们能再相聚,只能寄希望于巴黎的这所房子了。那儿也许能找到断了线的奇遇的踪迹……但是,现在看到莫纳自己都这样愁眉不展,这个希望对我来说是何等的渺茫!

我的父母亲也得知了;索雷尔先生显得很吃惊,但很快理解了奥古斯丁的心情;米莉是个家庭主妇,她想到莫纳的妈妈偏偏今天要来,她会看到我们家这样乱七八糟的情况,心中叫苦不迭……行李,很快就整好了。我们在楼梯下找出他星期天穿的皮鞋;衣柜里找出些衣服,还有他在学校里用的书籍和文具—总之,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在世界上所能支配的一切。

中午,莫纳太太乘车来了。她由奥古斯丁陪着在达尼埃勒咖啡店吃午餐,一等到马匹套上车,几乎不做任何解释就把他带走了。我们上前同他道别;马车在四路广场的拐弯处就消失了。

米莉在门前拍打她的鞋子,回到冰冷的餐厅去整理弄乱了的东西。我好几个月来又第一次独自一个人面对着漫长的星期四的夜晚,心里感到:随着这辆破旧的马车滚滚远去,我的少年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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