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中只收到过莫纳三封信。它们至今还保存在我家的衣柜中。我每次重读这些信件都和过去一样感到悲郁。

第一封信是他走后的第三天收到的。

我亲爱的弗朗索瓦:

今天我一到巴黎就到他指给我的房屋去。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那儿没有人,以后也不会再有人。

弗朗兹所说的房屋是一座二层楼的小公馆。德加莱小姐的闺房大概在楼上。楼上的窗户被树叶所遮挡。但要是你从人行道上过,窗子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所有的窗帘一律闭着,只有疯子才会希望有朝一日窗帘会打开,露出伊沃娜的脸蛋。房屋朝向一条林荫道……天有点下雨,落在已经披上绿装的树上。人们听到不时开过的有轨电车清脆的铃声。

我在窗下来来回回踱了近两个小时。那儿有家酒店,我停下来在里边喝了一盅,以免人家误会我是个强盗想干坏事,然后又继续毫无希望地监视。

夜晚来临,各处的窗子里都点了灯,可这幢房屋依然一团漆黑。肯定里边没人,可复活节又快到了。

等到我要走时,一位年轻的姑娘,或者说一位年轻的妇女—我说不上来—走过来坐在一张被雨弄湿的长凳上。

她浑身穿着黑衣服,只是小领圈是白的。当我离开时,尽管晚上天气寒冷,她还待在那里,纹丝不动,不知道在等什么东西、什么人。你瞧,巴黎充满着像我一样的疯子。

---奥古斯丁

韶华流逝。复活节后的星期一我白白等了一天莫纳的信。在以后的日子里—复活节的极度兴奋情绪一过,以后的这些日子是那么的平淡—好像只能盼夏天了。六月份带来考试和酷热,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水蒸气,没有一丝微风来把它驱散。夜晚没有丝毫凉意,其结果是难熬之中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就在这无法忍受的暑天里我收到了莫纳的第二封来信。

亲爱的朋友:

这次一切都完了。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了。我一开始几乎没有觉察到的痛苦此刻正吞噬着我。

每天晚上,我去坐在这条长凳上,守候着,思考着,不管希望多么渺茫还是期待着。

昨天晚饭以后,天色已晚,天气又闷,人们纷纷在人行道上树荫底下聊天。在被光线照绿的、黑色的浓叶之上,所有二层三层的套间都掌上了灯;不论东西南北,总有一扇窗户因天气炎热而敞开着……人们看见桌子上亮着灯,但灯光没有把周围炎热的黑暗冲散多少;人们几乎可以一眼看到房间的深处……啊!要是伊沃娜·德加莱的窗户里也亮了灯,我想我一定敢走上楼梯,打开门,进去……

我跟你讲起过的那位姑娘还在那里,像我一样地在等人。我想她也许了解这幢房屋,就主动问她。

她说:“据我所知,过去有一位年轻的姑娘和她的哥哥常来这所房屋度假。但是我得知她哥哥已经逃离了他父母亲的城堡,再也没有下落。那位姑娘已经结婚。这些就是这套房间老是关闭着的原因。”

我走了。走了十步,我的脚绊在人行道上,差一点摔一跤。夜里—其实是昨天夜里—当院子里的孩子们和妇女们停止说话使我能够安睡时,我又开始听到马车在街上驶过。它们只是相隔好久才过一辆,但等到一辆过去,我就情不自禁地在等下一辆,等着马铃声以及柏油路上的马蹄声……这在重复着这样的意思:这是渺无人迹的城市,你丢失了的爱情,接着是漫漫长夜、夏天、焦急……

索雷尔呀,我的朋友,我现在处于极度苦闷之中。

---奥古斯丁

---一八九X年六月

这封信尽管表面上在讲心里话,其实没有什么东西!莫纳既没有跟我讲为什么他长期以来杳无音信,也没有诉说他现在打算干些什么。我的印象是他要和我断绝联系了,好像因为他这场经历已经结束,他要和过去一刀两断。我给他白白地写信,他果然只字不回。只是在我获得了初级文凭时他才三言两语地祝贺一下。九月份我从一位同学处得悉他已回到拉费泰·当齐荣母亲处过暑假,但我这年应我老南赛的伯父弗洛劳坦的邀请,得去他那里度假。后来莫纳重返巴黎而我没能见到他。

开学时,确切地说快到十一月底,当我又开始拿出全副精力准备取得高级文凭,以便能不上布尔日的师范学校而可以直接成为小学教师时,我收到了奥古斯丁给我三封信中最后的一封信:

我又到了这扇窗下,我还在等,没有丝毫希望,完全出于疯狂。秋天寒冷的星期天快结束,天快黑时,不到那条结冰的街上去一次,我总是下不了决心直接回家,关上自己家房间的窗板的。

我像是圣·阿加特那个疯女人,她每时每刻走出家门,两手掩着眼睛朝车站方向瞧,想看清自己死去的儿子是否真的不回来了。

我坐在长凳上,哆嗦着,可怜巴巴、自我取乐地想象有个人会轻轻地拉起我的胳膊……我将回过头去,正是她。她可能只是简单地说:“我有点迟到了。”我所有的苦楚和精神错乱马上就会烟消云散。我们走进我们的房屋。她的皮袄全都冰住了,她的短面纱也湿了,身上带来了外面的雾气;她走近火炉,我看到她浅栗色的头发结上层霜,她那线条柔和的美丽的身体俯向火焰……

可是!窗玻璃后面仍旧拉着白色的窗帘,偏远的庄园的姑娘即使来把它打开,我现在已没有什么话要和她说了。

我们这次冒险已经结束。今年冬天死气阴沉得像坟墓。也许当我们死的时候,也许只有死亡才可能向我们解释这场没有成功的冒险的关键所在,以及它的下文和结局究竟是什么。

索雷尔,我以前要求你想着我。现在,相反,最好忘掉我。最好还是忘掉一切。

---奥·莫纳

又一个冬天。上一年因生活多神秘而生气盎然,现在则是死气沉沉,程度不在其下。教堂广场上没有吉普赛人;学校的院子里一到四点钟孩子全部走光……偌大的教室只有我一个人在里边乏味地啃书。二月份,下了今冬第一场雪,大雪最终埋没了我们去年的历险故事,搞乱了整个线索,抹掉了最后的痕迹。我尽力按照莫纳在信中对我的要求去做,把一切都加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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