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博夫妇来到门口。一看见雅克,他们眼上的光亮马上消失了。难道雅克全讲了?法官留他是为了和他们当面对质?由于雅克在场,卢博夫妇的自信心顿时化为乌有。一开始他们低声回答,后来发现法官问的还是老一套,他们也就重复过去的答案,一字不改。法官低着头,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突然法官一转身,对塞芙丽娜说:“夫人,据一份口供记录说,您对车站监督讲过,说火车从鲁昂站启动时有个男子钻进了包厢里。”

塞芙丽娜不由心头一惊,法官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难道这是个圈套?难道要她自己否定以前所讲?她望着丈夫,征询丈夫的意见。卢博小心翼翼地插口说:“先生,我不相信我妻子会说过这么肯定的话。”

“对不起,当时您说过有此可能,您夫人马上补充说:‘对,肯定是这么回事儿!’我在问您夫人,您这样讲是否另有用意?”

塞芙丽娜不再惊慌,因为她明白一旦失口,法官就会一直追问到底,最后逼你招供。但她又不能不回答。

“喔,不,先生,我毫无他意。我那样讲只是一种推理,因为找不出其他方法来解释那个案件。”

“这么说您并没有看见那人,当然也就无法向我们提供什么情况了?”

“是的,先生,我对那人一无所知。”

德尼泽似乎放弃了这一观点,但他马上又问卢博:“您呢?假如真有人挤上火车,您能看不见他吗?因为您在证词上说,当开车铃打响之际,您正同被害人聊天。”

法官坚持要问这个问题,卢博不由害怕起来,他焦虑不安,手足无措。是该收回此说,还是该坚持呢?假如法官掌握不利于自己的证据,捏造一个不存在的凶手肯定站不住脚,甚至会罪上加罪。卢博决定拖延时间,用模棱两可的话搪塞法官的提问,同时注意观察对方,看法官是否已经掌握实情。

德尼泽说:“您的记忆如此模糊实在叫人失望,因为您的话可以解除我们对好几个人的怀疑。”

法官的话直截了当,卢博感到急需自我辩解,他发现自己要被揭露,马上想好了对策。

“这是个涉及良心的问题,我之所以有些犹豫,这很自然,您应该理解。我承认看见了那个人,他……”

法官胜利地一笑,他认为对方坦率地讲出这句话应归功于他的机智。他说,从经验得知,有些证人在讲实话之前是会感到异常痛苦的,但他相信有办法让他们讲出实情。

“请说下去,那个人怎么样?是高个儿,矮个儿,要嘛就同您不相上下?”

“喔,不,不!他比我高许多……至少这是我的印象,但这也仅仅是印象。因为在我跑回车厢时,他同我对面擦肩而过。对此,我基本可以肯定。”

德尼泽说:“请等一下!”他转身问雅克:“您看见手中拿刀的那位是比卢博先生高大吗?”

雅克已经有些不耐烦,担心赶不上五点的火车。他抬头望着卢博。他似乎是第一次看见卢博,感到对方变得粗壮矮小了,他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见过卢博的侧影,难道是在梦中?他喃喃地说:“不,那人并不比他高,两人高矮差不多。”

卢博马上反驳道:“不,他至少比我高出一个头!”

雅克瞪大眼睛望着对方,惊讶之态越来越明显。卢博有些不安,似乎想把自己同凶手的相似之处从身上掏出扔掉,而塞芙丽娜冷冷地盯着雅克,推测年轻人在想什么。很显然,雅克先是一惊,因为他发现卢博同凶手有些相似,接着他确信凶手就是卢博,就如同谣传所说。雅克被这一发现惊呆了,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他要是讲出来,副站长卢博夫妇都会完蛋。卢博望着他,四只眼睛相遇,对视良久,直透对方心灵。短暂的寂静。

德尼泽先生又问:“您不同意他的说法,认为凶手矮小一些,大概是因为凶手正在弯着腰同被害人搏斗的缘故吧?”

法官望着眼前这两个男子。他原本无意让他们对质,但出于职业本能,他似乎感到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对卡布什那边,他已有些动摇。难道德拉什纳耶夫妇所说是对的?难道正直的公职人员卢博同他那温柔的年轻妻子真是凶犯?

法官问卢博:“那人和您一样也是一脸络腮胡子吗?”

卢博声音毫不发颤,勇敢地回答:“不,他不是络腮胡子,我相信他根本没有胡子。”

雅克明白同样的问题也会让他回答,他该怎么回答呢?因为他本可以说那人也是一脸络腮胡子。总之,这些人与他毫不相干,他为什么不讲真话呢?但当他的目光从卢博身上移到塞芙丽娜身上时,他发现她正在强烈地全心全意恳求他,雅克动心了,身上哆嗦,似乎旧病复发。怎么,难道他爱她?难道他真心相爱又无意摧残的女子就是她?此刻,由于心慌意乱,雅克的记忆又变得模糊了,又感到卢博并不像那个凶手。雅克感到两眼模糊,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所讲,感到十分后悔。

德尼泽问他:“那人同卢博一样也是满脸胡子?”

雅克老老实实地说:“先生,我的确无法回答您。时间太仓促,只有一剎那,我什么也没有看清,什么也无法肯定。”

但德尼泽先生抓住不放,坚持要问,因为他想弄明白他对卢博的怀疑是否有根据。他追问雅克,又逼问卢博。后来卢博把凶手的特征告诉了他:身材高大魁梧,没有胡子,身穿工作服。总之,那人是个同卢博长相完全不同的人,而雅克支吾搪塞,说不清道不明,所以法官只有相信卢博的口供。由此德尼泽得出结论,他的调查方向正确,证人提供的凶手特征完全正确,别的证词只会进一步证实这一点。受过不公正待遇的卢博夫妇将使凶手的脑袋搬家。

卢博夫妇和雅克在证词上签字画押之后,德尼泽说:“请你们先到里面去,等我传呼你们。”

法官立即下令带犯人,他神采奕奕地对书记官说:“洛朗,罪犯抓到了!”

房门打开,两名警察押着一个小伙子进来。那人身材高大,年纪在二十五|三十岁之间。照法官指示,警察们退了出去,那里只留下卡布什。卡布什十分惊讶,像只被围捕的野兽,十分狂怒。他粗脖子、大手掌。金发白面,胡子稀少,像卷曲的细金丝,又细又软。他大脸膛、低额头,说明是位爱激动的莽汉,但从他的大嘴巴和形同驯服狗彘的方鼻头来看,他又显得温和听话。那天早上,在他们到森林深处他的破屋抓他时,他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指责激怒,但也感到惊慌失措。他的工作服被撕破,神色真像被告,又像阴险的强盗。监狱生活可以把最正直的人折磨成强盗的模样。天色已晚,屋里很昏暗,卡布什这才显得安静了一些。看门人端来一盏大灯,上面装着个大球形灯罩,灯光照在卡布什脸上,他仍是一动不动。

德尼泽用厚眼皮的灰色大眼睛盯着卡布什,他没有吱声。这是一次无声的较量,是野蛮、狡诈、布满陷阱的精神折磨之前的首次较量。由于对方是犯人,怎么对待他,法律都允许,因为罪犯只有认罪的权利。

审讯开始,进程十分缓慢。

“您知道您身犯何罪吗?”

卡布什怒气已消,闷声闷气地说:“没有人告诉我身犯何罪,但是我已经猜到,因为众人早已对此事议论纷纷。”

“您认识格朗莫兰先生吗?”

“当然,熟得很呢!”

“一位名叫路易塞特的女孩是您的情妇,在博纳翁太太家当过女佣……”

卡步什突然狂怒起来气得两眼直冒火。

“妈的,说这话的人是撒谎,可耻!路易塞特根本不是我的情妇!”

“听说您生性粗暴,曾因争吵杀人被判过五年徒刑?”

卡布什低下头,那次判刑是他的一大耻辱。他喃喃着说:“是他先动手打我的。我被关了四年,提前一年释放了。”

德尼泽问:“您说路易塞特不是您的情妇?”

卡布什攥紧双拳,低沉、断续地说:“您应该知道!我获释时她还是个小女孩,还不到十四岁。当时别人都躲着我,有人还向我扔石头,但她没有。我在森林里遇见她之后,她接近我,同我聊天,对我很好。噢,她是个多好的女孩呀!于是,我俩就成了朋友,经常拉着手漫步。那段生活太幸福了!当然她一天天长大,我经常想念她,这是实情,因为我非常喜欢她,爱她爱得发疯,她也很喜欢我。您说的那种关系在以后也许会出现,可惜我们被迫分手了。她被派到杜安维尔那位太太家……后来的一天晚上,我从采石场回家,见她像疯子一样站在我家门口,憔悴不堪,身上发烫。她不敢回到父母那里去,就留在我家。噢,妈的,他是猪猡!我本该马上杀死他!”

法官一抿薄嘴唇,对卡布什这种诚恳的语气感到吃惊。他决心谨慎从事,因为对手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对,我听说过那个女孩杜撰的故事,但请您注意一下,格朗莫兰先生的为人足以能驳回您对他的指控,您的指控无人相信。”

卡布什怒火中烧,双目圆瞪,双手抖动。他哆嗦着说:“什么?我们杜撰过什么?是他们在说谎,却反过来诬蔑我们说谎!”

“但您不必把自己打扮成无辜。我盘问过米萨尔,就是您情妇的继父。必要时,我可以叫他来对质,让您听听他是怎么讲的,所以您回答我时要当心,我们有人证,什么都已知道,劝您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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