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两周的星期四和星期六,塞芙丽娜就去会雅克。一天晚上,她说丈夫有支手枪,这叫她害怕。实际上,卢博从来不到车场那边去,但他们并不因此就感到轻松,因而他们的夜间漫步也就更具诱惑力。他们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地方,是在索瓦尼亚的小楼后间。那里有一条小径,两边堆满了煤堆,远看去犹如黑色大理石砌成的宫殿。那条街就是这座奇特城市的一角。他们藏在那里,别人绝对发现不了。小道尽头有所工具房,里面堆着许多麻袋,一铺开就是一张软绵绵的床。一次星期六晚上,下起了暴风雨,他们只好躲到工具房里。塞芙丽娜坚持站着不肯坐下,她喜欢同雅克长久亲吻,认为这与贞操无关,还友好地向雅克嘴里吹气,在雅克欲火上升,抱住她求欢时,她哭着表示反抗,并一再重复过去说过的那些理由。他为什么要叫她难过呢?离开污秽的性关系,他们不也爱得十分深沉和温柔吗?她从十六岁被老淫棍糟蹋之后,至今心有余悸。老淫棍的鬼魂还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后来她的禽兽丈夫又一再对她施暴。在塞芙丽娜心头,她仍孩提时那样天真、那样纯洁无瑕。她不知道什么是情欲,一听到那个字就十分羞臊。她之所以喜欢雅克,是因为雅克温顺听话,在他抚摸她的胸脯时,只要她轻轻接住他的手,他就乖乖地不再抚摸。所以她这是第一次真正爱上一个男人。但她不能马上把身体送给他,因为那会破坏他们的友谊,会使他们的爱变得同另外两个男子对她那样,草率、轻浮。她希望同雅克的甜蜜关系永远如此,就像自己十五岁破身之前那样,和他作个两小无猜的朋友,可以偷偷在门后接吻拥抱而无邪念。雅克除偶尔情欲冲动之外,平时从不提那种要求。他在耐心等待迟开的爱情之花。

他也一样,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时代。过去,他认为爱情是恐怖的,现在真正的爱情种子已在他心头萌发。他之所以那么听话,只要她一推他的手,他就会把手收回,这是因为在他的温柔下潜藏着一种恐惧和担忧,担心把性欲同过去的杀欲混杂在一起。塞芙丽娜是杀人凶手,而雅克希冀的女性偏偏就是她。雅克同她接触以来,感到自己的病在一天天好起来。他发现他可以同塞芙丽娜拥抱接吻达数小时,但并无强烈的杀人欲念,更没有想到要杀死对方。但当他们卿卿我我,情意缠绵达到高潮时,他又不敢同她结合,认为这样无限期地等待下去反而更好。就这样,幸福的幽会一次又一次,一次机会也不肯放过,夜幕下,他们在巨大的煤堆中间漫步,高大的煤堆衬托得夜色更浓。

七月份的一天夜里,为了能在十一点五分赶到勒勒阿弗尔,雅克只好为机车加大马力。那天机车似乎感到天气太热,怎么也不肯快跑。一过鲁昂,雷电交加,雷雨一直在身后追赶着他,顺塞纳-马恩省河河谷而下。雅克不时担心地探出头来张望,因为那晚是他同塞芙丽娜幽会的日子。他担心雷雨到达之前她还未出门。雅克终于在雷雨前进站了,他见乘客们不慌不忙地下车,心里十分着急。

卢博正在月台上,纹丝不动地站在夜幕里。他笑着对雅克说:“见鬼,您是急着回去睡觉?……祝您晚安!”

“谢谢!”

雅克鸣着汽笛把机车倒进车场的库房里。车场的大门开着,利松号退进车库。那间车库长七十米,可同时存放六台机车。车库里十分昏暗,只有四盏瓦斯灯,影影绰绰,只能看见巨大的黑影在闪动。偶尔有闪电从屋顶玻璃窗或两侧的高窗子射进来,你才能发现墙壁裂痕斑斑,框架被煤烟熏得漆黑。这个车库破烂不堪,已不能再用,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那里已停有两台机车,两台早已冷却的机车,似乎睡着了。

佩克马上去熄火,用力把炉篦上的火红炭块捅到地沟里去。

佩克说:“我饿极了,得马上去吃饭,您饿不饿?”

雅克没有吱声。尽管他心急如焚,但在炉火熄灭和把锅炉里的水放掉之前,雅克不会走开,这是工作认真的优秀司机的良好习惯。雅克从来不肯丢掉这个习惯。时间宽裕时,他还要把机车检查一遍、擦洗一遍,就像为心爱的动物洗刷伤口那样细心。

热水冒着汽泡流进地沟,雅克说:“快,干快点儿!”

一声闷雷打断了他的话,在一道明亮的闪电里,高窗子看得清清楚楚,连玻璃上的裂纹都可以看到。左侧有一台修理机车用的老虎钳子,那里有块铁板发出钟鸣似乎的震动声,陈旧的屋顶框架也发出了格格之声。

司炉佩克骂道:“妈的!”

雅克一挥手,表示失望。倾盆大雨向车场倾泻,这下子全完了!巨雷轰鸣,震动着屋顶的玻璃。有的玻璃可能已被震碎,雨水不时洒到利松号上,哗哗哗,水流如注。库门开着,狂风呼呼吹进来,似乎要把库房框架摧垮。

佩克已把工作做完,他说:“算了,天亮以后再说吧!不必仔细擦拭了……”

佩克又想到了肚子:“该去吃点东西了,雨这么猛,无法去垫子上睡觉了。”

车场旁就是食堂,公司在弗朗索瓦——马泽利娜街租了一处房子,供在勒阿弗尔过夜的司机和司炉休息。但眼前大雨如注,跑到那里去肯定会被淋成落汤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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