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芙丽停顿了一下,又想起那个场面。她不知不觉放松了四肢,左腿一处肌肉发跳,右腿有节奏地磨擦着雅克的膝盖。

“啊,刚坐进包厢,我感到两旁的地面在慢慢后退!我昏头昏脑,总惦念着我们的箱子。怎么才能取回箱子呢?把箱子留在那里岂不是要露出马脚?我原以为行凶杀人根本不可能,那是愚蠢作法,是孩童的幻想,我们第二天就会被抓去,会被逼招供,所以我暗暗自我安慰,认为丈夫一定会退缩,他绝不敢行凶杀人。但事实并非如此,只要看看他同董事长交谈的神态就会发现他决心已下,根本不计后果。我丈夫显得十分镇静,像平时一样谈笑风生,只有从他那一直盯着我的明亮目光中,我才发现他是决心一干到底。我知道再走一或两公里,到他选定的地方后,他就会杀死董事长,这点肯定无疑,从他那平静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一直在安详地望着董事长。用不了多久,董事长就要离开人世了!我没有吱声,心头抖动,但也只好尽力掩饰着。他们看我时,我就佯装微笑。我当时为什么没有想到去车门口呼叫呢?后来我清醒之后,对此感到奇怪,我既没有呼救,也没有按警铃。我像是瘫了,全身无力,我甚至感到我丈夫有权杀死董事长,亲爱的,既然我把一切统统告诉了你,我就该向你承认,尽管我不同意杀人,但我的身心是站在丈夫这一边的。因为就他俩比较,丈夫要年轻一些,对不对?至于另一位,喔,他的爱抚……唉,谁能知道呢?我们做了没有料到的事情。平日,我连小鸡都从不杀一只!啊,在那个动乱之夜,那个一直在我心头嘶叫的可怕夜晚!”

雅克感到自己怀中的瘦小柔弱女子突变得高深莫测了,就像一眼看不透的夜色。雅克用力搂紧她,但没有用,因为他仍无法看透这个女人的心。

雅克听罢对方讲述的凶杀故事,突然兴奋起来。

“告诉我,是你帮他杀死了那个老家伙?”

塞芙丽娜没有回答,继续讲她的故事。她说:“我坐在沙发一端,董事长坐在另一端,我丈夫坐在中间。他俩谈论即将举行的大选。我发现我丈夫不时向窗外张望,神色有些不耐烦,可能是在了解列车开到了什么地方。我也随着他的目光推算走了多远。夜色苍茫,树木的影子一闪而过,只有车轮的隆隆声。过去我从未留意过这种声音,它们疯狂、呻吟、杂乱,叫人心惊胆寒,像野兽临死前的惨叫和呜咽!列车在全速前进,突然路旁闪出亮光,原来是一个火车站——马罗默车站,离鲁昂站两法里。下一站是马洛内,再下一站是巴朗唐。他要在哪里动手呢?难道他要到最后一刻钟才动手吗?我已失去时间和地点概念,像从高处坠下的石块,在震耳欲聋的声音里跌进深渊。列车经过马洛内时,我才恍然大悟,我丈夫要在一公里之外的隧道里动手。我转身望着丈夫,四目相遇,我可以肯定,他要在隧道里下手。还有两分钟,列车在飞奔,在迪埃普岔道上,我看见扳道工站在路口。一旁是山坡,我看见山坡上有个人在挥手诅咒我们。列车长鸣一声,钻进了隧道。在隧道里回声很大!你知道,那滚动的车轮声犹如铁锤击打在铁砧上一样。在那惊恐之际,我感到车轮声胜似雷声。”

塞芙丽娜打了个寒颤,停了一下,换了一种声音,笑吟吟地说:“那样做很愚蠢,对吧,亲爱的?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感到脊背发凉呢!可是在你身边,我身上很温暖,我太高兴了!况且你也知道,现在我再也不必害怕了。案件已经结束,政府的大官们更不想查清此案。喔,我明白,所以很放心。”

塞芙丽娜笑着补充说:“比如你,你可以吹嘘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告诉我,你当时到底都看见了些什么?这件事儿我一直困惑不解。”

“就是我对法官所讲的那些,没有别的。一个男人在杀另一个,由于我当时精神异常,故而不敢肯定。我不是还认出了你丈夫吗?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情了,但我敢肯定是他。”

塞芙丽娜高兴地打断雅克:“你还记得吗?那天在街心公园,我对你说,我们根本没有杀人。那是我俩首次单独在巴黎坐在一起。你感到奇怪吗?我说那不是我们干的,但我明白你会往反面去想。实际上那天,我就把一切全告诉你了,你说对不对?喔,亲爱的,你知道吗?这件事儿一直在我脑海里闪现,我也正是从那天起才爱上了你。”

两人都十分激动,更紧紧搂在一起,恨不得并成一个人。

塞芙丽娜接着说:“火车奔驰在隧道里,隧道很长,列车在里面跑了三分钟,但我感到像是过了一小时。由于隆隆声震耳欲聋,董事长不再讲话。在那关键时刻我丈夫好像昏了过去,纹丝不动。在跳动的灯光下,我发现他的耳朵变成了紫色,难道他要等到跑出隧道再动手?我知道决定我们命运的时刻已经来临,势不可挡,难以阻拦。我当时只有一个愿望,尽快结束此事,别再无限期地等待下去了!既然董事长该杀,那为什么还不下手?我本该拿起刀子去结束这件事情,但我胆子小,心里难过。丈夫望着我,大概从我的表情上发现了这一点。说时迟,那时快,我丈夫猛地扑上去,用手抓住董事长的肩头。当时董事长正侧身望着包厢门口,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坏了,本能地躲闪着挣扎,伸手去按警铃,警铃就在他脑袋上方。他刚够着警铃按钮,手就被我丈夫拉了下来,被打倒在软垫长椅上,身体一下子弯成了两截。由于惊吓,董事长张开大嘴呼叫求救,但在车轮的隆隆声中,他的喊声模糊不清。我听见丈夫喘息着疯狂地骂道:‘猪猡!猪猡!’隆隆声变小了,列车冲出隧道,灰蒙蒙的原野又展现在我们眼前,一个个树影一闪而过。我僵直地坐在角落里,靠在椅背上,尽量离他们远一些。搏斗持续了多久呢?估计只有几秒钟,我却感到时间很长,感到乘客们听到了董事长的叫喊声,感到路旁的树木都在窥测我们。我丈夫手中拿着刀子,但不能下手,因为他被对方一脚踢开,跌撞在地板上,几乎摔倒。火车在奔驰,带着我们全速前进,车头已靠近德莫法十字架路口,鸣响了汽笛。剎时间,我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力量,猛扑上去,抱住了董事长的双腿。我像从上面掉下的一包东西,把全身重量全部压在董事长腿上,使他无法动弹。我并没有看见,但我感到刀子捅进了他的咽喉。董事长的身体长时间抖动,抽搐了三次才死去,像只打碎的挂钟,一下子散了架。喔,那时垂死前的抽搐。直至今日,我的四肢似乎还能感到他的反冲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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