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天色已晚,雅克依然到港口同学下榻的旅店去了一下。因为他的同学次日一早就要启程。雅克说他有可能继承一笔遗产,请对方再等十五天,听他的回话儿。回车站时,雅克走在黑暗的林荫道上。他边走边想,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吃惊。他已经占有了人家的妻子和财产,难道他还忍心再去杀害人家?不,雅克尚未作出任何决定,这显而易见。他现在只是在做准备,准备一旦作出决定时好下手。他又想到塞芙丽娜,她用热得发烫的手握着他的手,她那凝视的目光明明在支持他去杀人,但嘴上却一再否认。很明显,她希望他去杀死卢博。雅克心绪烦乱,不知该怎么办。

雅克回到弗朗索尼——马泽利娜大街,躺在佩克身旁。佩克鼾声如雷,雅克无法入睡。雅克不愿意多想,但杀人的念头总在他脑海里翻滚。他反复考虑如何实现这个方案,认真权衡利弊得失和可能出现的后果。一句话,雅克在没有外力的干扰之下,经过冷静思考,他认为应该杀掉卢博。卢博是他通向幸福之路的唯一绊脚石!卢博死后,他就可以娶心爱的塞芙丽娜为妻,可以公开地永久地占有她,而无须躲躲闪闪,而且还可以得到一大笔钱财。到那时,他就放弃开火车这种苦差事,去美国当老板。他常听同事们讲,在美国,司机可以用铲子捡黄金。在美国的生活梦幻一般闪现在他眼前:有娇妻终日相随,又有大把钞票塞进腰包,生活宽裕,前途无量,应有尽有。为实现这一梦想,他只须去做一件事儿,这就是杀死卢博,像牲口踩死路边的一株小草那样把他杀死。况且卢博人缘也不怎么样,一身肥肉,嗜赌如命,终日萎靡不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饶恕他?留着他又有什么益处?没有,没有丝毫益处。一切都表明他是罪有应得,为了别人的利益,应该把他干掉。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只是愚蠢的,也是胆小鬼的表现。

雅克感到芒刺在背,便翻身趴在床上。但过去那个模糊想法针刺一般扎得他头痛,他又马上把身子翻过来。他自幼就梦想杀人,这个念头曾长期地折磨着他,那他为什么不去杀死卢博呢?说不定杀死卢博之后,他的杀人欲就会永远得以满足。这样他不仅为别人做了一件好事,而且也可以治愈自己的疾病。天哪,治愈顽疾,不再打哆嗦,占有塞芙丽娜时,他也就不发病了,不会再想刺杀女性。雅克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似乎看见刀子已经捅进卢博咽喉。同董事长一样,一股热血喷出,喷到了他的手上。雅克感到满意,很是高兴。对,应该杀死卢博。雅克已经打定主意。因为这可以治好他的疾病,还可以得到自己钟爱的女人和一份家产。如果他必须杀死一个人,那就去杀卢博。杀死卢博合情合理,从利害关系、从逻辑上讲,都可以解释明白。

雅克打定主意时,已是凌晨五点钟。他本想小睡片刻,可是他刚睡着就被一阵剧烈的震动声惊醒。他忙跳起来,气喘吁吁地坐在床头。杀死卢博,天哪!他有这种权利吗?苍蝇冒犯他,他可以伸手打死牠。一次,一只猫在他腿下蹭痒,他无意中一脚把小猫的腰踢断了。那次他的确是无意的。可是现在他要杀的是人,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为寻求杀人理由,他想到,在弱者妨碍强者时,强者可以吃掉弱者这个理由。现在的情况是,对方的妻子喜欢他,她希望得到自由,然后嫁给他雅克,并把家产也带给他,所以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排除障碍。在森林里,当两只雄狼争夺一只雌狼时,不都是强者把弱者一口咬死吗?古代,在人类同狼那样住在洞穴里时,为争夺女性,不都是强者杀死弱者而占有女性吗?既然这就是生活的规律,人类就应该遵循它,而无须考虑什么道德。道德是人类为能共同生存而制定的,是后来才有的。雅克感到自己有这个权利,决心倍增。对,明天就去选择作案时间和地点,准备行动。最好夜里作案,趁卢博在站台上巡逻时给他一刀,那样别人会认为是小偷图财害命。地点选在煤堆后面,雅克知道那里有个合适地点,只要能把卢博引过去,就可以马到成功。雅克努力想睡一会儿,但心里又总在考虑如何下手、自己藏在什么地方、如何刺死卢博而又不让他反抗就一命呜呼。当雅克想到细节问题时不由又产生了为难情绪。良心的谴责叫他坐卧不宁。不,不行,他不能去杀卢博。杀人是犯罪行为,这对他根本不可能。他是受过教育的文明人,接受了人类文明思想的影响。他不能杀人,人是不应该杀人的,这个道理雅克从吃奶时就从先人身上学来的。他三思之后,顾虑重重,也变得聪明了,感到很不安。不,他不能杀人,永远不能做那种事情!

天放亮时,雅克才睡着,但睡得并不踏实。两种思想一直在他脑海里翻滚、斗争。那以后的日子里是雅克一生中最痛苦的时期,他总躲着塞芙丽娜。星期六,他未去赴约,因为怕看见塞芙丽娜的眼睛,但下星期一他必须去见她。由于害怕,他就更感到她的蓝眼睛温柔、深邃,这更叫他心神不定。塞芙丽娜没有再提杀人一事,也无其他表示,更没有催他,但她眼睛里全是那件事儿,似乎在询问他、恳求他。雅克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能避开由此引起的烦躁,才能不受情妇指责。他感到对方总在盯着自己,似乎她感到奇怪,奇怪他为什么不希望早日把幸福弄到手。分手时,雅克突然用力吻着塞芙丽娜,以表明他决心已定。雅克也确实下了决心,下楼前他决心很大,但一到楼下,他又动摇了。第三天,当雅克再次见到塞芙丽娜时,他脸色苍白,神态不安,像是不敢履行义务的胆小鬼。塞芙丽娜抽噎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搂着雅克的脖子大哭不止,十分伤心。雅克心烦意乱,感到自己太渺小,决心结束此事。

塞芙丽娜悄声说:“星期四去那儿,好吗?”

“好,星期四我到那儿等你。”

星期四晚上,夜色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天上不见星光,到处弥漫着浓浓的大雾。同往日一样,雅克提前来到幽会地点,躲在索瓦尼亚的房子后等候塞芙丽娜。由于天色太黑,加上塞芙丽娜脚步很轻,她要撞到他身上时,他还没有发现她。雅克一惊,塞芙丽娜已经扑到他的怀里。塞芙丽娜感到雅克在发抖,这令她不安。

她喃喃地问:“是我叫你害怕吗?”

“不,不是。我在等你,不会有人瞧见,咱们走走吧!”

他俩携手挽腰,漫步在车站空地上。在车场附近,瓦斯灯稀少,在某些角落里则根本没有灯光。而在远处的站台上,灯光明亮,犹如忽忽闪动的火花。

他们走来走去,谁也不开口。塞芙丽娜把脑袋贴在雅克肩上,不时在他下巴吻一下。雅克则低头在情妇的太阳穴上亲一下。远方教堂传来凌晨一点的钟声,声音低沉,而且只响了一下。她俩搂抱在一起,没有讲话,但都在考虑着那件事儿。离开那件事儿,他们就失去了待在一起的纽带。两种思想的斗争仍在继续。既然应该行动,讲多余的废话还有何用?在塞芙丽娜踮起脚尖同雅克亲热时,她发现雅克衣兜里鼓鼓囊囊,像是那把尖刀。难道他已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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