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洛尔跑过去,拉住头马的马嚼子,用尽平生力气往前拉,五匹马一起绷直身体,拼命向前。但由于板车太重,摇晃一下没有动。由于芙洛尔使出平生力气往前拉,几乎等于又增加了一匹马,板车晃动着走上铁路。马车刚到铁路中央,列车已冲出低凹地段,离道口只有百把米了。芙洛尔又使出平生力气,拦住马头,让马车停下。由于用力过猛,她的四肢格格作响。过去有人说她力大无穷,能将从坡上滑下的车厢拦住,能将要被火车撞倒的马车推出轨道,今天她就是要做这种工作。芙洛尔用粗壮有力的铁臂拦住了五匹大马,五匹马在危险面前本能地直立起来,高声嘶叫。

说时迟,那时快,再有一秒钟就会酿成弥天大祸。两块巨石拦在路轨上,机车上的铜质机件耀眼,钢架雪亮,在金光万道的清晨,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冲过来。事故已成定局,任何力量也难以挽回。芙洛尔坚持等在那里。

米萨尔箭一般地跑回扳道房,舞动双臂,高声呼叫,想让机车停下。卡布什听见火车的轰隆声和马匹的嘶叫声,忙从小屋跑出来,呼叫着催马快跑。芙洛尔扑过来,拦住他,救了他一条命。卡布什认为芙洛尔驾驭不住五匹马,被马车拖到了那里。卡布什一面道歉,一面失声恸哭,大声呼叫,既恐惧又绝望。而芙洛尔却挺直身子,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她瞪大着眼睛,冒着复仇的烈火,死死盯着前方。在机车前梁离马车只有米把远时,就在那一瞬间,芙洛尔看见雅克正握着操纵杆站在机车上。雅克侧脸一望,目光和芙洛尔的目光相遇。芙洛尔感到雅克的目光十分犀利,她有些受不住。

那天早上,同往日一样,塞芙丽娜来到勒阿弗尔车站准备上车时,雅克冲着她微微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何不尽情享受一番,干嘛要破坏这噩梦般的生活呢?这一切也许都会圆满解决。雅克打定主意,决心好好享受一番,起码要充分享受一下今天的欢乐。他考虑到巴黎后如何玩耍,到哪里进餐……由于甲等车厢挂在列车后半部,塞芙丽娜只好坐到后面去。她抱歉似地望了雅克一眼,雅克也对她一笑,以示安慰。他们会一起到达巴黎,然后再把路上分开的这段时间补回来。雅克探头看着塞芙丽娜登上后边一节车厢。他同列车长亨利·多韦涅说了句笑话,他知道亨利在偷偷爱着塞芙丽娜。上周,雅克曾认为亨利会色胆包天,还认为塞芙丽娜为消遣解闷,为逃避寂寞的生活,他们俩有可能姘居。卢博说过,为办那种事儿,塞芙丽娜迟早会违心地和亨利同床一次。雅克问亨利,前一天在出站口大院的榆树后,他向谁送飞吻?当时佩克正给利松号加煤,他发现亨利送飞吻,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他们那时正准备出发,机车冒着黑烟等在那里。

从勒阿弗尔到巴朗唐,利松号一直运转正常,速度均匀。在列车冲出低凹路基之后,列车长亨利从瞭望台发现有辆板车横在铁轨上。行李车在前,装满了行李。前天从大型邮船上下来的游客全都乘坐这列火车,所以列车是满载运行。行李车厢塞满了行李和箱子,十分拥挤,在车轮的隆隆声中,行李不停地晃动。亨利被夹在行李中间,正在办公桌前清点行李票。墨水瓶挂在他前面的钉子上,左右摇摆。每过一站总要放下一些行李,然后列车长就要花几分钟登记、注销。在巴朗唐下去两名乘客,亨利刚把行李票归拢好就登上了瞭望室,习惯地把前面的路面看了一下。他空闲时就坐到瞭望室观察路面。他前面是装煤和水的车厢,所以他看不见司机。但由于瞭望室位置高,他往往比司机看得更远,因此列车在低凹处拐弯时,亨利就发现了前面的障碍物。他不由大吃一惊,吓呆了。他楞了一下,列车已全速冲出低凹路基。他正要拉铃(警铃绳就在他眼前),忽听机车那里传来一声尖叫。

在这生死关头,雅克虽然手握操纵杆,但思想开了小差,没有及时发现板车。他在回忆遥远的往事,连塞芙丽娜也忘在了一边。警铃一响,身边的佩克一声狂叫,雅克清醒了。佩克因感到炉膛通风不良,刚把炉篦升高,并检查了一下车速。雅克的小脸吓得像死人般苍白,他什么都看见了,也明白要出什么事情。一辆板车横在路轨上,机车在高速前进,撞车的灾难就在眼前。雅克看得一清二楚,连石块上的纹理似乎都能看见。雅克的心里似乎已经感到撞车的震动,但为时已晚,难以避免。他急忙转动操纵杆,关闭调节阀,急踩煞车。他本想倒车,一只手习惯地按动汽笛钮,但已无济于事。他狂怒地鸣笛警告对方,想以此排开障碍。尽管骇人的警笛冲入云霄,但机车不听指挥,速度稍微慢了一些,继续向前冲去。利松号已不及从前驯服,那次雪地抛锚使它失去了良好的汽化能力和激活轻快等优点。现在它变得像个老太太,脾气暴躁,又难以驾驶。雪地抛锚使它生了一场肺病。由于剎车制动器的作用,机车仰着头,喷着气,收不住笨重机身的惯性,继续向前滑行。佩克一看大事不好,忙纵身跳了下去。雅克仍笔直地坚守在岗位上,用痉挛的右手抓着操纵杆,左手拉着汽笛。他似乎失去了知觉,等待灾难的到来。利松号喷烟吐雾,在轰鸣声中连同身后的十三节车厢一起撞在马车上。

米萨尔和卡布什站在二十米之外,被眼睛的景象吓呆了,两双手在空中疯狂地舞动着。而芙洛尔却张着嘴,定睛望着灾难的发生。列车竖起,前部七节车厢迭压在一起,然后又倒下来,如山崩地裂,令人毛骨悚然。车厢倒下,成了一堆废铁,其状惨不忍睹。前三节摔成了碎片;后面四节堆在一起,像座小山包。车厢顶、车轮、车门、链条、缓冲器和碎玻璃窗压砸在一起。特别是在机车撞上巨石时,那一声巨响,低沉宏亮,犹如垂死前的哀鸣,机车腹部被击穿,从左侧翻滚到钢板的另一侧,机车上的零件全部摔成了碎片,像是被炸弹炸开一般,飞向四面八方。五匹大马,有四匹当场丧命,被机车当即辗烂。最后面那六节车厢却完好无损,根本没有出轨。

一阵阵尖叫和哭喊,汇成一片,听不清都是什么声音。

“救命啊!喔,天哪!我要死了,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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