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对此事很有兴趣。杜克卢丝原是女招待,行迹可疑。米萨尔留她看护道口,她见米萨尔总是鬼鬼祟祟在找什么东西,她便估计到法齐死后可能留下一笔财产。为了要米萨尔娶她,杜克卢丝就暗示她知道那笔财宝在什么地方。开始,米萨尔本想把杜克卢丝也掐死,但他又一想,掐死杜克卢丝之后,他仍然无法弄到那一千法郎。为弄到那笔钱,他变得十分温和,十分客气。但杜克卢丝不让他近身,甚至不肯让他抚摸一下。对,只要把她娶过来,他就得到一切,包括她和那笔钱。于是,米萨尔便娶了杜克卢丝。她嘲笑他,说他太轻信别人的话了。最可笑的是,杜克卢丝了解真相之后也同丈夫一起积极寻找起来。哎,难以寻觅的一千法郎呀!他们两人一起找,相信会找到的。他们找呀找,一直找下去。

雅克讥讽地问:“怎么,仍是一无所获吗?杜克卢丝不肯帮您找了?”

“请问,要是您知道它在什么地方,请告诉我!”

雅克生气地说:“我是一无所知,法齐姑妈什么也没有留给我。您总不会认为是我偷去了吧!”

“喔,她什么也没有留给您,这点毫无疑问。可是,这事快把我急死了,要是您知道它们藏在哪儿,请告诉我吧!”

“啊,那您就去找找吧!可别怪我多嘴,您去盐罐里找找吧!”

米萨尔一听,老脸苍白,目光灼热,凝视着雅克,但他似乎有所醒悟了。

“盐罐子,对,抽屉下真有个地方,我还没有搜查过。”

米萨尔付罢酒钱,急忙跑到车站,看看是否还能赶得上七点十分的列车。他要回去继续找。

晚饭后,雅克等候十二点五十分的列车,菲洛梅内想领他穿过黑暗的胡同到野外去走走。盛夏七月,夜间天气十分炎热,不见月光。菲洛梅内喉干气喘,脸蛋贴着雅克的脖子。她有两次听到身后似有脚步声,但回头一看并没有发现有人。也许是因为天色太黑的缘故吧!在这种暴风雨即将来的夜晚,雅克感到周身不适。杀人之后,雅克的身体一直很好,但刚才在饭桌上,菲洛梅内碰到他时,过去那种不适感又出现了。雅克认为这是疲劳所致,是空气沉闷引起的不适。现在,菲洛梅内紧紧贴着他的身子,他似乎感到有一丝恐惧,那种对肉欲感的恐惧似乎死而复苏。可是,自己的病不是已经痊愈了吗?雅克作过试验,和菲洛梅内同过床,感到自己的肌体反应正常。而现在,他又不安了,要不是天黑看不清,他很可能旧病复发。他忙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在这以前,即使在他犯病的日子里,不看清对方的肌体,他也不会动杀机。当他们来到一个斜坡草坪附近时,菲洛梅内突然把雅克拉过去,她自己则顺势倒了下去。雅克突然感到杀人的欲念又涌现在心头,疯狂地在草丛中寻求凶器(如石块之类),以便砸烂菲洛梅内的头颅。接着雅克站起身,疯狂地跑走了,身后传来男子的咒骂声和打斗声。

“你这个臭婊子!我一直在盯着你们,这才叫眼见为实呢!”

“不,放开我,我们没有干那种事儿!”

“好,你还不承认!他虽然跑了,但我知道他是哪位。我能抓到他!臭婊子,你还敢赖?”

雅克听出是佩克的声音,但他跑走了不是要躲避佩克,而是要在极度痛苦中躲避自己。

怎么,杀死一个还不够?塞芙丽娜之死还不能治愈自己的疾病吗?可是在今天上午,他还认为自己的病已经痊愈了呢?但现在他又旧病复发,又想杀人,要一个接一个杀下去!杀死一位,他担惊受怕,但数周之后,一遇机会,他的杀人欲望又会复苏,要不断地用女性的生命来满足他的杀人欲念。现在他并没有看见对方肉麻的肉体,但仍旧会犯病。只要把对方搂在怀里,他就会萌发杀人的念头,如同雄性一见到雌性,就想挑开对方的腹腔那样,难以克制。雅克感到生命已经结束,前面是深沉的茫茫夜色,只有无穷的绝望。

数日后,雅克又上班了,但总有意躲避同事。他又变得同过去一样,心事重重。议会经过一场大辩论,终于在不久前正式向普鲁士宣战,在这之前已经发生过两次前哨战了。据说这是一件好事。一个星期以来,为运送兵员,铁路公司的员工都累得疲惫不堪。正常的客运被打乱,由于加车很多,造成许多车次晚点,优秀司机会被派去运送兵员。就这样,一天晚上,雅克从勒阿弗尔驾车出发了,但这不是他那辆快车,而是一辆运送兵员的大长列车,总共挂着十八节车厢。

这晚,佩克醉醺醺地来到车场。他在鲁昂撞见菲洛梅内和雅克的第二天,就又登上608号机车,仍作雅克的司炉。他没有对雅克暗示那天晚上的事情,但显得死气沉沉,从不正眼去看雅克。雅克感到司炉越来越不听话,一再拒绝执行他的命令。无论让他干什么,佩克总要嘀咕几句,后来他们干脆互不理睬了。过去,他俩在这块运动着的钢板上,在这片狭小的天地里,一起随机车奔驰,团结一致,精诚合作。而现在,这块小天地成了他们争风吃醋的斗争场所。他们互相仇视,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吞下肚去。他们工作的地方十分狭窄,稍不留意就可能跌下机车。这晚,雅克发现佩克一副醉态,便十分小心。因为他知道佩克为人阴险,平时他不会发火,一旦多喝几杯酒。他就会凶相毕露。

列车本该六点发车,但推迟了一些时间。当士兵们像羊群那样挤上拉运牲畜的车厢后,天色已经暗下来。车厢只有木板条凳,士兵是按班分配车厢,拼命往里塞,有的人甚至坐在别人腿上。站着的士兵也是一个挨一个,连胳膊都动弹不得。到巴黎后,就由另一列火车把他们运到莱茵河畔。由于上车前匆匆赶路,士兵们都很疲劳,但由于他们可以喝酒,有些士兵还趁机同初入交际界的少女玩耍了一通,所以他们都很兴奋。他们显得粗鲁、快乐,满面红光,双目圆睁。列车启动后,他们就高兴地大喊大唱。

雅克抬头一望天空,发现乌云遮住了星光,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征兆。空气炽热,夜色十分浓重,连开车后迎面扑来的风似乎也是热的。视野一片漆黑,除去闪烁着的信号灯,不见其他任何光亮。雅克加大马力穿过圣·罗曼的阿尔勒弗尔陡坡。数周以来,雅克一直细心研究全新的608机车,但他并未能很好地掌握它。这台机车反复无常,像小青年那样不肯走正道,叫雅克感到吃惊。特别是今晚,雅克感到机车脾气倔强、性格古怪,多加一点煤块,它就想超速。因此,雅克手握变速杆,眼睛却盯着炉火,对佩克的举动颇为担心。一盏小灯照着锅炉里的水位,驾驶舱里十分昏暗,只有红红的炉膛泛着淡紫色的光亮。雅克无法看清佩克的动作,但他曾两次感到腿上有碰撞的感觉,像是有人在用手抓他。雅克认为是醉鬼佩克无意撞了他两下。雅克听见佩克高声冷笑,并用锤子乱敲媒块,又拿铲子出气。佩克每分钟都要打开一次炉门,并且加上许多煤块。

雅克说:“够了!”

佩克佯装没有听见,继续加媒,雅克只好抓住他的手臂,佩克马上回过身,威胁雅克。佩克酒后盛怒,一直在寻衅找碴,现在终于找到了争吵斗殴的机会。

“别碰我!不然我就揍你!我愿意这么干,想让列车跑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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