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弟!

三日寄你一信,想已收到。从八日起我又开始工作了,不过又换了花样,因为尹君果然把我和那位姓牛的东西互调了。我现在在管理汇兑处,每日办公时间只是上八时到下六时,虽然还有许多杂事,较以前管的挂号处到底轻松得多了。

我这次九死一生的病,居然又复起了,在他人看来,一定觉得是很可庆幸的,但我自己并不很觉得生是怎样可贵。不过为老母和家庭作想,还是没死的好;而且留着这微躯,将来对于这社会,或者也能尽毫末的人底使命?病后的心情,似乎宁静些样,或者是工作减少了的环境关系吧。我以前以为我们作事,若是我们感兴趣喜欢作或志愿作的,无论它是怎样烦重辛苦,因为有精神上的愉快调剂着,也就不觉得痛苦了;反之,像做这样枯燥机械的工作,不管轻重,都要感受同样的痛苦的。现在我知道这机械工作的本身固然是我痛苦的真因,但前此的工作如果轻些,感受痛苦的激刺也许弱些,或者也不至酿成这次的重病。至于喜欢做志愿做的事情即令烦苦也不会觉得,不知事实上是不是那样;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在毁灭这万恶社会的战场上日夜驰驱,实证我底意见是对的。

这次重病,虽是烦恼痛苦的环境激得我蓬勃的心火燃烧着,把不健实的身体煎得疲敝了,究也因我性情太急躁,自己戕贼过甚;想到我是老母惟一的生命之寄托,又自命是觉悟的青年,不禁自己责骂自己太不知体贴亲心并尊重自己对于社会的使命了,加以尹君诚恳的劝诫,更觉自己实在过于放纵感情,过于任性。好,我以后要改掉暴躁的脾气,并要为慈母为社会而珍惜我底身体。

近来的生活,虽较病前那样煎熬着判然不同,但是意识里蕴藏的对于这工〔作〕所生的烦闷与痛苦,有时依然冲发出来,经过半天的抑制,才能安静下去。前几天非常想回里一视,但因已请了二十多天的病假,病好了又要回家,自己也不好向尹君启齿;而且邮局对于新进人员,向例是不给假的,病假已经是尹君格外帮忙了。昨日接母亲信,她说接到我底像片,见我面容并不怎样瘦,心里很慰安;所以我也就把归念打销了。唉!——她怎知她底爱儿会欺骗她呢!

病起后身体十分虚弱,医生劝我服人乳,每月两元的代价,日可得一大杯;服了半月,现身体觉渐渐强硬。不过味太腥,很不愿意喝它;同时又想到不知谁家小儿底食物被我掠夺了,饮用时似乎有种微妙的惭恧和怅惘萦绕心际。寄来《创造周报》和《东方杂志》,皆已收到,勿念。这次整兵再战,敌阵虽觉弛缓些,不知前途能否不致再受剧创!

秋涵十二,六,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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