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车里两个人闭着眼睛坐着,并不说话。C知道章君有一种性癖,他不喜欢在日本人面前和中国人讲中国话。C还有一位同学谢君更利害,他上边穿的是像蝙蝠翼一样的日本和服,下边穿条日本裙和一对日本高木屐,高高的把双肩耸起,左肩上挂一个书袋,右肋下挟一把纸伞,脚未曾举步,头先向前伸,看见他走路的人都很担心,怕他要向前方伏着倒下去,也有人称赞他和日本学生没有两样!
C和章两个在电车里打盹了四五十分钟,在一个停车站下了车。他们到管理员家里时,管理员正在请客。请的客是大学法科出身的法学士,颇负时名,管理员才请他。管理员看见C和章两个,呈一种不高兴的脸色,知道他两个又来缠钱了。
费了许多口舌,谈判两三个时辰,管理员说C从前预支了十五块,现在准再借五块,章君则借十块,两个借到了钱欢欢喜喜走到停车场时已近黄昏了。
章君说要买防寒羊毛衣去,他是个经济大家,他要在几十个大洋货店的玻璃柜前站过几回之后才买得成功。C看章君一个先搭市外电车去后,因为借到款了,他搭比市内电车舒服的高架线电车回到H区,高架车比市内车,车资要贵五分钱。
“老先生!我这里要命了呢!你还说借钱!省里打了几个电报都没有复,下个月的学费还不知道发得出发不出呢!”一个可以借,两个也可以借,三个,四个,五个,十个,二十个都要借,管理员也有苦衷。有余剩公款,借还可以,要管理员拿出干本来借给人是万万办不到的。
“在这里下车罢。请到我那边吃个便饭去,也得畅谈畅谈。”C催F在M站下车。
“……”吃C一顿饭,回去时还要买张车票,F在这瞬间真大费踌躇。
F现在青年会单租房子住,饭在外边吃,有时候买些烧山芋烧甜薯回来就过一天。
F君说是看运动会回来,他像跑得很困乏了。C注意及他带的很厚的近视眼镜,因注意到他眼梢的青筋不住的跳动。C到了M停车场要下车,F还差两站,C要F一同下车到饭店去吃饭。F若在M站下车,他的车票就前途无效。
F君也有怪癖,他到菜店里——不论西菜店中菜店——,他先要索定价表看,若菜单上没有价钱,他就点一个明知做不出来的菜叫厨房做,若厨房说可以做,他又要严限时刻,一定要弄到和菜店吵一回便跑到第二家去。C常带他到几家便宜菜店去吃,先要告诉他那一种定价多少,那一样价钱便宜,F才安心坐着吃。
F从前住在日本人家里,搬家的时候没有钱打赏他的房主,房主妇说,从前某先生在这里住,去的时候赏了她几块钱。F以后便对人说某先生开了这个恶例,累及他,是留学界的败类。
C在电车里遇见在青年会寄宿舍住的F君,F君告诉C下星期六青年会的人要全体参观K区的女子职业学校,问C加进不加进。C暗想青年会的干事也太无聊了,今星期说参观,下星期也说参观,再下一星期又说参观。至参观的是女子大学,女子高等师范,女子美术学校,女子家政学校,女子医学校,今又说参观女子职业学校,无一而非女子!许多有益的,能够增见闻广见识的男性学校却不愿参观,他们只喜欢看女人。
C吃了晚饭回来倒在席上,思索这两天的经过,觉得自己做了不少的事情,他就昏沉沉睡下去了。
借来的五块钱又用完了,年假也快到了,他一面要筹款奔走,一面又要准备试验,C比奔走年关的细民还要辛苦,还要悲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