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帝有垂训,劝戒人须守。

宁说赞人话,莫开陷人口。

好言不费钱,好言易成就。

一言能兴邦,一言邦也覆。

愿得世间人,好言在人后。

片语足扶人,祝你前程久。

我说世上的人。要你钱财仗义固是难事,难道一句好话也不肯说么?人在颠沛患难之时,有那当权之人,一句话好,就扶持了起来;一句话不好,也就害人性命。这都是关系所在,不可看得轻了。假如当日晋朝反臣王敦,要杀周顗,特特去请了王导来。王敦问道:“此人杀之何如?”彼时王导也不消十分用力去挽回,只答应个“不杀”也罢了,那王敦也真个就不杀了。王导却总不做声,王敦于是就杀了周顗一门。可见王导负了一世重名,人称江左夷吾,乃一个口口口临死不开一言方便,这等忍心哩!后来在中书,看见周顗倒曾有本章在内,是救他的章疏,然后心中懊恨,说:“伯仁由我而死。”已是死了,岂不可恨!又有一个曹丘生,极好奖劝人。人当无聊之际去见他的,他没有个不为荐举。这曹丘生名重一时,满朝官宰都与他有交,因此就如孟尝君之门,宾客不绝。他却也不厌烦,口个个与他逢人说项,以致折简荐拔。像那谢眺伶才,都是肯的,前前后后,也提引了泥涂中许多豪杰,后来也得众人之力,四海驰名。看起来,人口中言语,易得扶持人的,如今人都不肯开个方便口儿,不知何故。如今且说一个只应承得一句话的,白白得了个万户封侯之位。你道开口荐人,是吃亏的么?后人说得好:

何必千金说赠施,当权一语仗扶持。

生平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

话说山东青州府安丘县,管下有个白兔山,山下有个白兔庄,庄中出一个豪杰,力能制虎,义胆如云,惯打不平拳;善骋乌飞马,射得好箭,真有穿杨百步之能;舞得好刀,果是探囊取物之技。只是未交时运,终日守穷,不遇着识英雄的,把个真将军埋没在此。这人姓韩,名唤如虎,因他有力使强,不怕死,只顾向前,肯替人报不平,出死力,人都唤他做猛将军。这猛将军上无父母,下无妻子,住在这白兔庄上,终日以打猎为生,不事家业。时常思量的,都是拜将封侯的大事业,虽然穷困,不肯挫了志气。一日,外面去打猎,行了半日,不见一个野兽儿,肚中饥了,又气又恼,只见东首树头上一个野鹤,不住的头向着他,只顾叫,他气得不耐烦,就持了一根三岔枪往上刺去,刺他不着,往东飞去了。猛将军呆了半日,也随步往东,步步挨去,走了数里远近,只见松林里面。露出一带红墙。近前看时,却是一所塌废的山神之庙。进了山门,两个哼呵二将东歪西倒,再上殿时,四面绝无人影。这猛将军点看了半日,感叹了一回,忽然一阵腥风从殿后卷起。猛地跳出一个斑文大虎,就望着这韩如虎一扑,扑将过来,猛将军将身子一矬,让这虎从头上跳了过去,那虎回转身来,他又闪了过去。两个一往一来,斗了一会。只听得门开响处,走出一个老僧来,大喝一声道:“孽畜不得无礼,惊了主人公。”只见那虎竟往后山跑着去了。韩如虎叉手向前,叫道:“老师父,你可来救我哩。”老僧笑道:“特特在此等你许久,如何才来见我?”如虎道:“不知老师父等我做甚?”老僧道:“等你讲话。你却不知生长在这里,发迹不在这里;结果在这里,成功不在这里。速去,速去!”说了这几句话,转身揭开山上一块石壁,走了进去,影也不见了。如虎大惊,速速向着石壁磕头礼拜。拜了起身,只见石壁上又有两行大字,上面凿着道:

得名于虎,进身于猿;成功于猫,归神于兔。

如虎看了,一字也解说不出,只得紧记在心。走出庙来,把庙门上仔细再看时,上写“山神之庙”,前面空着两字,不知何意。一面取路回到庄上,天已晚了,野味不曾寻得,倒受了许多惊恐,又遇了一场怪事。在庄又过了几时,思量前日那老僧,分明是个罗汉,出来点化我的。他说我生长在这里,发迹不在这里,临了又说速去速去,我想株守在此,那里有个刘先主再来三顾草庐么?不如弃了此处,往遍天下走一遭,或者讨得个发达,也不见得。他原是个慷慨汉子,又无父母、妻小记念,立定了主意,收拾几件衣服,取了弓箭、一根短棒,出门就走。一连走了几日,不曾算计往那一路去,于是且向道旁一个小酒肆儿,吃三杯再走。进到店中,叫酒保取了两角酒,切了一盘子冷羊肉。如虎一头吃酒,一面问酒保道:“这里叫甚地名?”那人道:“此处是河间府了,往南三日路,就是河南漳德府临漳县地界,乃是曹操建置铜雀台的去处。只是这几时那里荒乱,过往的要仔细,他那里人吃人,卖酒肉的都杀了过往客人,当肉卖哩!客官,你却要到那里去?”这韩如虎信步出门,又不是访亲,又不是做客,思量要建功立名。干大事的,也正不知投身何所,遇着何人。被酒保问说要那里去,他自己倒笑将起来。不好将得真情复他,到随口说:“我正要到河南去。”酒保说:“去时须合多了人伴同行,不可造次。”如虎道:“不妨,不妨。”凭着一身武艺,身上又有几千斤气力,何惧之有?吃完了洒肉,算了酒钱,插起短棒,拽开步,往前去了。不知:

东西南北无穷路,未审相逢何处人。

蹙蹙四方如有碍,眼前谁是孟尝君?

这猛将军不闻得说,犹未有往河南之意,闻得酒保说了,偏向这临漳取路。又走了二日,果然路上荒凉,行人稀少;再走向前去,连这小酒店安歇听在,都没有了。如虎大着胆只顾走去,看看夭晚,只见前面林子里,似有一个酒望儿飘扬出来。如虎快行几步,上前看时,果是一个客店,点上灯了。店里有两三个伙家,正在收拾关门。看见外面走了一个客人进来,倒吃一惊道:“这人好大胆!”便向前道:“客人里面请坐。”拿了一盆汤来,洗了手脚;取了酒来,摆在如虎面前,问道:“客人要吃米肉,还吃糠肉哩?问了好去切来。”如虎不知什么米肉、糠肉,便应道:“我走路辛苦,肚中饥了,不管米肉、糠肉,都取些来吃便了。”那酒保笑一声,就去取了。每样一大盘,两碟儿盐醋,放在桌上。如虎不顾好歹,拿起就吃,吃个风卷残云,一时吃尽。这些酒保原来是惯杀人肉卖的。有单身客人,身上肥壮的,再没得放空,见了如虎—个大汉,又长又壮,思量要摆布他,都向后面算计去了。只见灶下走出一个妇人来,这个妇人:

不是那识李卫公的红拂妓女

就是那相韩蕲王的梁氏夫人

这妇人立着,看那如虎吃了半晌酒肉,看了又看,识得他是个英雄汉子,就走向如虎面前,道声:“客官万福。”如虎远远的立起道:“嫂子有何话说?”那妇人道:“我与客官说,好汉莫惊!他这里专一杀的是单身客人。如今众人都到后面整顿去了,只等你去宿歇,就要开剥你哩。你适才吃的糠肉,还是猪肉;吃的米肉,就是人肉。我特来救你,你趁着月色走了罢。”就向自己身边摸出两锭银子,往桌上一丢,道:“这个赠你做盘缠,我看你是个好汉,莫断送在这里。”如虎听说,笑了一声道:“谢得嫂子相救,只是天晚没处歇了,我在此歇不妨,我自有本事,嫂子你自请稳便,我只防着他们便了,这银子嫂子仍旧收了去。”于是那妇人暗暗称奇。也不来收银子,走入厨下去了。那些伙家安顿了出来,将些晚饭与如虎吃了,道“里面睡罢。”如虎应了,跟着众人走入去时,里面又走出七八个大汉来,劈胸便来揪住,却好被如虎趁势一提,《拳经》叫做顺手牵羊,只因如虎力大,就提了一个在手里,左右乱打,把那几个都打倒了。就向那人身边取出一把刀来,尽数杀了。有几个走出外去的,如虎拿刀赶上,也都结果了。然后走到灶下,叫声:“嫂子,出来讲话。”

那妇人欢欢喜喜走出来道:“真好汉,真好汉,我被这些人掳掠在此。天幸得遇好汉,杀了这些强盗。如今妾身无可投奔,就情愿从了好汉罢。妾身李氏,原是山东新城县人氏。”如虎道:“我要往西方去寻取功名,若带了你,如何去得?这个却不便。”李氏道:“妾身已识得好汉是个大英雄豪杰,情愿相从,就在这里等候好汉,任你求得功名时,却再与你相会,何如?”如虎道:“好便好,只是我这功名还无影响,得知去了几时回来?你如何等得。”那妇人道:“说那里话。我肯嫁你时,休说一年半载在此等你,便是十年五年,也等你回来。只是你功名到手,休要忘了今日。”如虎说:“我是义烈汉子,休说这无情的说话,只是这所在你也难久待,我也是山东安丘县白兔庄人氏,离此只得七八日路程,你明日慢慢的到我家住下。那白兔庄便是我祖遗的,无人来争竞得,左右邻里及安丘一县,都晓得我是个好汉,插号猛将军,你到那里说是猛将军韩如虎的妻子,谁敢惹你?”于是两人就在这店中做了夫妇。住了三日,如虎打听得两广地方有苗贼作反,思量到那里去寻些事业。因此要别了李氏,取路而去,李氏也不留恋,遂收拾了衣服。那些强盗屡次谋害客人身边财物,也积有几百两银子,递与如虎做盘费。如虎只取了五六十两,藏在身边,其余都付李氏收了。道“你只在白兔庄上住下等我。”说了一声,提了短棒,背着包裹。一直去了。李氏也收拾完了,扮作进香妇人,出了店门,挑了一个担儿,就把店门放了几把火,烧得干净,自去白兔庄安身。不提。

说这如虎,又经过了河南、河北、湖广、金陵许多省会,走了几千里路,却并没一个好贤的。如虎到处便留心访问,都是空过。将次行了一年有余,一日也到了广西地界上了,就闻得说两广山中,有苗贼作反,有挂印大总兵陆虬,在那里招兵杀贼,如虎得了这个消息,要去投军,只是一路行来,身边盘缠都用尽了,五六十两银子,不够他买酒肉吃。虽是到了广西,有这投军的机会,也道进身有路了。但打听得陆总帅名下,有个头目,叫做胡大通,此人极是贪财好利的人,要投军的,先要见过了他,进了他礼物,他肯收,就收了;他不肯收,随你怎么,没个法儿进去。因是他的职掌,故此要三十就是三十,要五十就是五十。你道这韩如虎走了几千里路,到处访贤,耽阁了一年工夫,身边还有银子送他么?如虎死也不怕的人,闻得这个信,便愁将起来。这才是一文钱要逼杀英雄汉哩!莫说三十、五十两,就是三钱、五钱也是没有的了,这怎生区处?连日坐在客店里叹气。自己是个山东人,又无本处相识,正在纳闷,只见对面又走入四五个关西大汉,也说要去投军,如虎就向前唱喏道:“列位哥去时,挈带小子则个。”众人道:“最好,最好。只是那胡头目要银子,你可有么?”如虎道:“便是没有。”其中有一个姓黄,名熊,向着众人道:“你们莫要心焦,我有一个结义兄弟,叫做袁有义,这个人虽只是个家丁,其实那胡头目极听他言语,他若说的。无有不依,我今同众弟兄去相恳他,若是袁有义肯与我们讲一句时,无有不成了。”如虎听了,满心欢喜,一把扯了黄熊,就要同去。

黄熊就同如虎,又是三个:陈飞、杨信、钟奇,共是五人,一同来相见了,果然那袁有义倒是个慷慨仗义的人。韩如虎先向前告道:“小子是山东青州府安丘县人,行了一年,走了万里,如今身边盘费用尽,又是客边,举目无亲,如今若不得总爷处收留充作军士,只好死了,再有何人肯提挈生路的。如今闻这黄兄弟,说与长官结义,小子特来恳求长官,对胡头目引进一声,但是小子日后建立功名,若得到封侯之位,情愿将侯印让与长官,以报今日一诺之惠。正是教人救急,如今小子事在穷途,只求慨诺。”说了一遍。那同来的一齐笑将起来,道:“如今投充一名军士,尚苦不得收留,你这人就说个封侯,又肯就把侯印让人酬谢,这便是哄他了,也不知还是哄着自己哩。”不知这猛将军一味耿直,不曾委曲,不觉把心事一直说了出来,被众人说破了,自己转想,这一句话真个也说得忒孟浪了。倒是袁有义真是好汉识好汉。他就识这猛将军是个异人。一口应承道:“我便与你方便了,还不叫你做散兵,还与你一个总旗名号。总旗名下,就管了五十名兵土,我也不要你一分银子,你自去建功,自然升授,你只到那封侯之日,我已是欢喜了不得,岂有将侯印送我之理,我也不是那望报之人!譬如大丈夫,一言知我,便许以死。如今好汉子在落难之时,我就有千金时,也肯赠你,难道一句荐拨的说话,都不肯为着朋友么?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且莫说那报恩的话,一说那句话就小家相了,不是汉子的口气。”如虎大喜,称谢不尽。袁有义倒拉了如虎,并邀着黄熊三四个,一齐到个大酒铺内,吃了半日酒。袁有义出门递了一锭银子,约有二两多重,还了酒钱,众人作别去了。次日。这袁有义单单引了韩如虎去见过胡头目,认作结义兄弟,再三与胡头日说了方便,真个胡头目就不要他银子,倒替他补了总旗名号。自此韩如虎就在陆总帅帐下,做了一个总旗。

一日,陆总帅出到演武场,大操人马,刻日会同两广总督、军门,出兵会剿苗贼。陆虬出令:“有能十八般武艺件件皆通,射一回箭枝枝皆中的,便点与先锋之职。”不论有职无职、新充旧练的,一齐上场操演。只有韩如虎施逞一十八般武艺,无不精熟,果是个能征惯战的;射了一回步箭,果然连中九枝。陆总帅大喜,就佥了他先锋之职,赏了二十四两银子、八个银牌、两朵红花、一把宝刀。带了五千人马,直哨到苗蛮山洞口边。这些苗兵却倒也狠哩, 十里之外,他就布下地雷、飞枪、暗铳,挡着他的,就身亡骨丧。韩先锋远远哨了一回,心生一计道:“他埋伏着地雷、暗铳等物,我兵如何敢近他?若不近前,也那得成功哩?”看见沿山四面,各处有瀑布飞泉,就令军士五千,一齐解了鞍马、盔甲,各使锄扒,掘了四个大沟;一边着人砍了数百枝大竹,俱劈空了,却接着那瀑布之下。引那几处飞流的水,一时贯将下来,直贯到地雷之内,尽被水冲坏了。有那冲不去的,山水一浸,已是湿了,不想点得药线着。韩先锋已是破了他的暗计。

不料这苗贼正不向前交锋,故意埋着地雷以防追袭,他倒向后山杀到广东地面,一面就破了琼州、香山、麻哈、光州几个州府,数十大县,势甚猖獗。这韩如虎道:“一不做,二不休,这五千兵干得甚事?”索性向陆总兵叩头禀道:“那苗兵山前埋伏暗铳等项,甚是利害,小将已都破了。如今愿向元帅请三万大兵,小将统领,抄转广东后路,直捣他巢穴,然后杀出来,与总爷会兵,杀散这些游兵,就好成功了。”陆虬大喜,随即点与三万大兵,诈称十万;加如虎参将职衔,嘱付他:“小心在意,早报捷音。我大兵在下江会齐。”如虎谢了,领兵出征,直从广东揭阳岭后,杀入苗贼巢穴之内,把他妻小尽数杀完,放火烧了他的安身之所,然后杀将出来。恰好陆总兵会同两广军门大兵也到,如虎禀道:“破竹之势,不可失也。趁此得胜之兵,一鼓可下,小将情愿向前!”数月间,就把失去的城池,尽数恢复了;又把这些苗兵杀个寸草不留,这已是成功于猫了,却是如虎第一大功。陆总帅会合抚院,上了纪功劳的本章。圣旨倒下,说陆虬选将得人,赏赐黄金千两,封为伯爵;如虎连复名城,厥功甚懋,即封为定广侯。

这韩如虎不肯受封,随即附本上奏道:“臣本山东布衣,遭遇到此,臣心已足。但臣当日若无袁有义,焉有今日?情愿将侯印让封袁有义,以报前日一诺荐贤的厚德。回到山东,以终余年,臣之愿也!”候了半月,圣旨嘉其信义,不肯忘本,准了他表章。加暍白金万两,名锦千匹。如虎捧了圣旨,带了侯印,一径来到袁有义家中,如虎两人交拜了四拜。如虎就将圣旨、金印,送与袁有义,道:“也不忘了当日让你侯印的这句话。”袁有义那里肯受?如虎笑道:“只是我今日富贵已极,让这侯印何难?当初穷途之际,却倒亏你引荐的功劳,念念不忘哩,大丈夫一言,岂有翻悔,古人说‘知己倍于感恩’,又道不得个‘感恩倍丁知己’么?我当日落难时,谁肯把一言扶持我哩。知恩报恩,理之当然,何必谦让。况今已请准了圣旨,不必谦辞了。”于是袁有义只得受了。如虎又将加赐的白金、名锦,去寻见那黄熊,尽数送了与他。一日想起那李氏,不知在白兔庄上也不在,自己功成名就,就思退步。来见陆总帅,辞回山东,陆虬款留不住,就与定广侯袁有义,一同治酒饯行。袁有义又整兵直送到广西界上,方才洒泪而别。

如虎只领着参将的官街,带了随行百名兵士,一路只问山东消息,有的说山东平静,有的说山东荒乱,如虎思忖道:“我在此为官,不致紧要,连累妻子受苦。”连连的却叫了一只小船,取路向山东进发。一路无词,到家快了,又起旱路。走了数日,来到一个去处,仔细看时,正是那老僧指迷的山上,如虎行到此地,猛然想起当日老僧言语,三句都应了,只有结没这一句还不曾应。首句说“得名于虎”,就说我取名如虎的意思了;第二句说“进身于猿”,我想猿者袁也,遇了袁有义,才得进身,杀了苗贼,建了功勋;猫者苗也,岂不是“成功于苗”么?再想没句,一时尚不能解悟。一头想,一头行路,还未到庙门首,只见前面旗旛严整,戈戟辉煌,鼓乐喧天。后面有虎先锋。猿使者一班仪址,两路阴兵齐来叩头迎接,道“主公爷爷来了。”都说要迎请入庙。如虎抬头看时,只见山门上有六个字了,上面写着“白兔山神之庙。”忽然省道:“当初我来时,只有‘山神之庙’四字,前面空着两字,我道是何缘故,今日重来,就添了‘白兔’二字。况且那老僧说‘归神于兔’,明明道我是白兔山神了。”举步入庙,分付两行鬼卒,依旧管取职事,不得有违。再看后面石壁上,字都没了,倒有那老僧形像,乃是石刻在上的。如虎向他拜了一拜,立起身来,发放广东随来的人役道:“我已在此为神。只因平生刚直,报恩酬知,临财不苟,故得成神。你们回去,多拜上袁爷、陆爷,好建功劳,尽忠报国,不必记念我了。”说毕,就升了神座之上。众人向前再要问时,就不动了。随队众人大惊,罗拜了一回,只得去了。

却说那李氏自从别了如虎,即回到白兔庄上,整整等了十年,再不见些音信,终日悬望,求神问卜,都是没用。这日早晨,独自坐在庄上,忽然睡去,只见外面仪从鼓乐,俨如王者。直抬进门,看时正是如虎,李氏正待问时,只见如虎开口说道:“娘子,娘子,有累你等了十年!我十年内,已在广东封侯拜将,遂了功名,如今已往前面白兔山为神了。你原是我前生妻子,明日可到白兔山神庙来看我一看。”说毕就转身,一班阴兵依旧簇拥去了。李氏惊将醒来,一身冷汗。正是午时,想了一会道:“据他英雄汉子,那般行事,或者亦可为神。只是怎生就为神在白兔山上?如何不回家见我一见?他分明梦中说,叫我明日去看他一看。今日尚早,上山不远,不如就去看看。若果然是真,我便拼一死报他罢了,不然谁知我在此真心等他这十年的辛苦。”急怠烧了一盆香汤沐浴了,换了一身新衣,走向白兔山上来。行了十来里路,果然见个白兔山神之庙,李氏不管生死,一直走入庙去。只见正殿上神厨内,坐的正是,猛将军的面貌如生。李氏认真了,连忙拜了四拜,烧了一炷香,祷告道:“妾身李氏,自从临漳县客店分别,在庄守候十年,不见将军回来。不想归神于此,早间又承将军不忘旧约,特来托梦,如今妾身愿从于地下罢。”祝告已毕,就向身边取了一把短刀,勒死在香案之下,就做了夫人。这猛将军又各处显灵,土人就将李氏塑在猛将军右首。

却说那些广东随来的军士,回广报与袁有义,说韩参将归神一事,袁有义赞叹道:“他生平不失信义,又气性刚直,故此为神。我怎为一句引进的言语,就久占他血汗功劳的一个侯位?虽是他知恩报恩。我受之岂不太过!”即上本说:“韩如虎身已为神,仍愿将定广侯印退还,乞降恩诏,就敕封他为定广侯、山东白兔山神。”圣旨准了。行文到青州府安丘县,知县闻知,即到白兔山看了,有地方众人一向认得这韩如虎的,都道是他真身,不消另塑,只改换牌额,修理祠庙罢;又禀李氏贞烈从死的事体。知县焚了香,祭献己毕,就把圣旨焚在香炉之内。重修大殿,内外金碧一新,山门用朱红扁额,上写金字道:“敕封灵应定广侯猛将军白兔山神之庙”十六个大字。广东袁有义、黄熊也感激他报恩太厚,捐资为他立庙在广,四时享祭。故两处血食不断,土人求晴祷雨,许愿作福,香烟不绝。有诗为证:

平生正直又无私,信义为神定有之。

感人一诺封侯报,结客何须吝片词。

总批:说得意气慷慨,侠烈如生。交朋友的也要有此一腔热血方是。那得悠悠行路,直恁休戚不关?可叹,可叹!

又批:吝惜片言而不为人汲引者,世固有之,特为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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