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梦雄赴了一番,那火把上火星尽灭,并前面的火光亦没有了。心中转想叫声曰:“我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他使帮伙先将马牵走,却来诱我迫赶,妹子在店中必然被害,今当回店救妹子要紧。”忙回头走了几步,真是天色已晚,难分路径,又转心一想曰:“方才那厮必在诈称跌折左腿,定伏在暗处。我若前往,岂不被他刺杀,不如候至天明,前去为妥。”即立在林下,半晌秋风疯疯,忽有咿咿哑哑唱曲儿前来。李梦雄始不认为何人,及细察声音,乃是阿酷。心想必是众人着他先来探访杀我,不知我在这里,故此大惊小怪,等我先结果他的性命。不一会阿酷已到林前。不提防李梦雄从暗里一剑,尽力刺去,正中着肚尾,呵唷一声,跌倒在地下,早已一命归阴了。李梦雄再立片刻,忽见客店那边火光大起,叫曰:“不好!不好!客店发火,妹子性命岂不断送?”又想一会曰:“妹子何等英勇,断不该有失。谅能逃脱,且待天明前去找寻罢。”暂且按下慢表。

单说那庙中,章士成伏在神座下停了许久,外面并无动静。心想:不知刘宇瑞性命若何,就轻轻跳在地下,摸到拜石上叫声:“为何连尸身亦拖去了?”暗里又遍摸别处。摸到祠角被李桂金的身体拌倒了,扒起身伸手再摸曰:“苦了!怎无首级了?”原来李桂金偏卧。章士成心忙,摸着尾股,只道是肩膀,故疑无首级,及摸到前面却是平削。又叫苦曰:“怎么连jiba也割去?”又想道:“若割去jiba,必死多时了,怎又身体还热哩!”再摸到口鼻,觉得呼吸。又想道:“这到是活的,如果是活,为何仆卧不动?莫是昏晕的?周围寻遍,并无包裹,谅被贼人取去了。但既如此,须叫他逃走。

遂尽力把李桂金负在背上,出了祠门,望大路不管昏黑乱踏,高高下下而去。

先时那诈赶马的众贼,挨至四更,回见店房发火烧毁,料李胜康母子此时已是逃走,无处可寻,只得同伙逃去。

至黎明,李梦雄回来,见店房烧尽,烟焰未熄,垂下泪曰:“我李梦雄同州救驾,名闻天下,今到此处,连妹子坐骑包裹文凭尽皆失脱,如何是好?”

又转思:“妹子英勇,性命未必就丧了。看上并无烧死的骨灰,定是逃脱无疑。只是我做官,失了部照,死罪难免。我想英国公前日待我厚情,今不如回京,恳求英国公,再作商议。”即收了眼泪,向大路进发不表。

且说章士成负了李桂金,走至天色黎明,身疲气喘,放在道傍歇息,仔细将李桂金一看,吃惊曰:怎么土地祠中这等作怪?昨晚是刘宇瑞同在祠中宿着,如何今早变成李锦云?且李锦云乃男子,今又变成女子。但看他口角流涎,定中着是麻汗药。待我取些凉水救醒,问一问便知端的。即向前寻见涧水,只是没有可汲水的。觅来觅去,觅了一个骸骨罐的金斗盖。洗净,取些清水回来,扶起李桂金灌下。

不一时间,李桂金苏醒,扒起来见有人立在身边,仓皇间却不认得章士成。章士成曰:“二相公勿着慌,老汉乃苏州章士成便是。”李桂金方才省悟,即忙问曰:“章阿伯因何到此,救我性命?”章士成便将女儿被掠,要到山东寻访,路中遇刘宇瑞说起。“令兄婚配伊姐,我恐他路上有失,故同他欲到登州寻访令兄。因昨夜土地祠安歇,贼人前来相害,故舍命相救。不料却是二相公。还有一说,二相公尔乃男子,今何变作女流?”李桂金曰:“章阿伯,既已看破,怎好欺瞒?奴家乃李梦雄胞妹李桂金,女扮男装,同兄前来访缉盗贼。”章士成曰:“尔乃女中豪杰,可敬!可敬,但刘宇瑞曾云:令兄妹同州救驾,朝廷封令兄为武状元,授任登州游击,又不知小姐如何单身到此?又如何中着麻汗药,来到土祠?”李桂金即把入苏州,遇刘宇瑞兄妹,互相结婚起,直至同州救驾、京城保救刘吏部,今封登州游,奉旨微服缉贼,及昨晚投着匪店,哥哥被贼骗去赶马,自己吃茶,谅必中着店婆的麻汗药,便不知人事。幸得阿伯相救,足感盛情。但未知刘宇瑞的性命如何?”章士成曰:“刘宇瑞并无尸首,必是逃走。但昨晚尔们歇的客店,可就是林下向西的?有六七个帮伙么?”李桂金曰:“正是,未知阿伯怎能知道?”章士成曰:“尔道那座店,刘宇瑞要去安息,我早闻知是盗匪店,所以避宿祠中。谁知你们英雄,反去宿歇。”李桂金曰:“家兄亦知是歹店,奈奴家感冒风寒,故此安歇。”章士成叹声曰:“你们兄妹未遇老汉,何等快乐,一遇老汉,便折散兄妹了。看来是我运低带累着尔等。”李桂金曰:“我们一遇阿伯,则阿伯父女拆散,再遇刘宇瑞,则满门亦被奸人陷害,还是我等命运不好,不干阿伯之事。”章士成曰:“不必争辨,大家都有些气运低舛的。总是令兄未知消息,我心甚是忧虑。”李桂金曰:“家兄有许多本事,谅必无虑,只是奴家中了麻汗药,失落家兄部照,家兄一定回到风阳府去。烦阿伯同奴家共相寻访,然后同尔去寻令媛若何?”章士成曰:“前者刘宇瑞相逢,说着与令兄结姻,老汉便恐路上有失,特此作伴而来。今见小姐,焉有不同往寻之理?”二人遂各处寻了半日,并无踪迹。

章士成曰:“令兄必定如小姐所言,回风阳府去了。只是道路远涉,须有路费,方能前去。”李桂金曰:“奴家带有包袱,被店婆拿去,真是分文断绝,怎生是好?”章士成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亦将小包裹藏在刘宇瑞大包裹里,被他负去。”李佳金曰:“似此如之奈何?”章士成想道:“我昨日清还饭钱,尚有两余银,藏在身上,我倒忘记了。”即伸手向身上取出一块银献上曰:“这块如何够用?”李桂金曰:“事已紧急,可将此银换来,路上俭省用些。半饥半饱亦可。幸而天不绝我,或者遇着有好人,发心怜阿伯是老人家走路之费,乐助多少。”

言未毕,前面有一老人,面白,五络长髯,头戴皂纱巾,身上穿着一领蓝布袍,脚踏皂绫鞋,骑下雪白马,两个从人随后而来,你道这人为准?乃是孟家庄孟员外,姓孟名淳。因其为人乐善好施,怜贫济困,乡邻多有受其恩惠,人称之为孟好善。自前日同两个庄丁去南乡取账,至今早回来。看见章士成、李桂金如此模佯,问曰:“尔二人在此作甚勾当?”章十成、李桂金上前拜揖,就把前及要回风阳,缺些路费之事一一说明,孟员外曰:“原来如此,老夫失敬了。”章士成、李桂金曰:“岂敢。”原来这员外本是个慈悲之人,一闻此言,遂向身边取出一锭三四两银子,令庄丁送与章士成曰:“不嫌鄙薄,聊作盘缠。”章上成、李桂金曰:“员外厚惠,何以为报?”

孟员外曰:“怎说及报?”章士成将银子藏在身上,同李桂金称谢孟员外,分别策马而去。

章士成对李桂金曰:“此乃小姐福大。”李桂金曰:“怎说这话?”士成曰:“路费既有,须赶紧同回风阳府。”从此二人日间赶路,夜里各床安歇不表。

且说李梦雄自失了妹子、包裹、马匹,空手步行,行至过午,觉得腹中饥饿。只见路上有一座饭店,遂进店来。店内坐着一个小二,架上排着许多食味,怎奈身上没有分文,不敢入内。那个小二,一见李梦雄衣服整齐,即起身向李梦雄曰:“客官且进内,待小人奉敬。”李梦雄心想:此间僻静,无人相识,白吃一顿吧。遂入店在座头坐下曰:“我乃出外人,以饱为率,不用甚么酒肴。”小二曰:“客官不必过谦。”就切了一大盘中肉,一壶烧酒前来。李梦雄暗想:既是有心白吃,且吃一顿醉饱。便就吃了,好似狼吞虎咽一般。须臾间,肉酒俱尽。小二又切上一盘牛肉,再添一壶酒,李梦雄又吃得干干净净,好不十分醉饱。站起身来,将嘴一摸曰:“扰搅了。”即欲出店,小二看不送钞,即上前拦住笑曰:“客官账尚未会,就要起身,敢忘记么?”李梦雄曰:“我看尔为人厚道,不必会账,任凭登记罢。”小二着急曰:“我不识尔,教我如何登记?”李梦雄曰:“即不登记,且等候一会,我实有包裹在后面朋友处寄存。他缓缓行的片刻,也就到此。但先时我亦有叮嘱。他说或是你我道途不相遇的,我吃的饭钱,你可算还店主。”说罢又欲出店,小二忙扯住曰:“我不晓你何方人氏?亦不识尔的朋友?教我等候甚么人到?你请自在等候来。若就要去,快拿钱来!休说话。”李梦雄发怒曰:“我实不还尔钱,看尔做怎么?”小二曰:“怎么!怎么!无钱须将衣脱下与我!”李梦雄闻言大怒,又见小二将池衣服扯住,喝曰:“尔敢如此无礼,你快将衣服剥去罢!”一面说,一面举起左手,向小二面门上狠力一掌。那小二被掌得眼晕,跌倒在地。爬起来再要上前,又怕他打。叫曰:“尔无钱吃我的饭,却又打人。尔若是做个皇帝,也要些些情理。”李梦雄自知少理,不敢斗嘴,低着首三脚作二步,走出店前。

不料旁边来了一少年人,拦住曰:“兄长何故白吃人饭?却又打人,真是不合乎道理!”李梦雄听得声音,抬起头一看,认是刘宇瑞,羞得满面涨红,答曰:“愚兄今日作这丑事,真失脸了。”刘宇瑞曰:“且到店内小酌。细说前情。”李梦雄曰:“不可,方才我白吃他,弄出事来,岂可再次搅他?”

刘宇瑞曰:“我有多带些银子、不妨。”二人回入店门。那小二一见,喃喃不绝曰:“被尔白吃,还不得干净,却义引人前来做甚?”刘宇瑞曰:“到店再讲,不要胡言。我哥包裹本交我的。只因路上怕失,我缓行些,何怕无钱还尔!尔可再备一盛席前来,重重有赏。”

未知小二肯备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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