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批:此回却是两个半截文字:前半篇是挨光的下半截,后半篇是捉奸的上半截。

看他入手几语,用王婆口中,将娘子、大官人没原没故扭拢一块,便把门拽上,此是九分光,却是下半截文字已完。下文另用通身气力,写娘子、大官人也。

写二人勾情处,须将后文陈敬济几回勾挑处合看,方知此回文字之妙,方知后几回文字之妙,绝不雷同也。

开手将两人眼睛双起花样一描,最是难堪,却最是入情。后却使妇人五低头,七笑,两斜瞅,便使八十老人,亦不能宁耐也。

五低头内,妙在一“别转头”。七笑内,妙在一“带笑”、一“笑着”、一“微笑”、“一面笑着……低声”、一“低声笑”、一“笑着不理他”、一“踢着笑”、一“笑将起来”,遂使纸上活现。试与其上下文细细连读之方知。

“带笑”者,脸上热极也。“笑着”者,心内百不是也,“脸红了微笑”者,带三分惭愧也。“一面笑着低声”者,更忍不得痒极了也。“一低声笑”者,心头小鹿跳也。“笑着不理他”者,火已打眼内出也。“踢着笑”者,半日两腿夹紧,至此略松一松也。“笑将起来”者,则到

此真个忍不得也。何物文心,作怪至此!

又有两“斜瞅”内,妙在要使斜瞅他一眼儿,是不知千瞅万瞅也。写淫妇至此,尽矣,化矣。再有笔墨能另写一样出来,吾不信也。然他偏又能写后之无数淫女王人,无数眉眼伎俩,则作者不知是天仙是鬼怪!

又咬得衫袖“格格驳驳的响”,读者果平心静气时,看到此处,不废书而起,不圣贤即木石。

前文写两人淫欲已绝,后文偏又能接手写第二日一段。总之才高一石不能测也。

写二人妙矣,必彰明校著写两人之物。一部内用西门之物者不少,用金莲之物者亦不少也。用西门之物,非一人,用金莲之物,亦非一人。故必先写二物,门面身分,一一抬出也。

后文郓哥一段,止是过文。看他亦一字不苟,写篮,写梨,写篮落梨滚,郓哥一面骂,一面哭,一面走,一面拾梨,一面提篮,又一面指着四转骂,然回转身来骂,却又是一面走也。文心活泼周到,无一点空处。吾不知作者于做完此一百回时,心血更有多少。我却批完此一回时,心血已枯了二半也。

诗曰:璇闺绣户斜光入,千金女儿倚门立。

横波美目虽后来,罗袜遥遥不相及。

闻道今年初避人,珊珊镜挂长随身。

愿得侍儿为道意,【张旁批:以上千金声价。】

后堂罗帐一相亲。【张旁批:一笔抹倒。

话说王婆拿银子出门,便向妇人满面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那街上取瓶儿来,有劳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壶里有酒,没便再筛两盏儿,且和大官人吃着,老身直去县东街,那里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一歇儿耽搁。”【绣像夹批:明放一路,使之放心。】妇人听了说:“干娘休要去,奴酒不多用了。”【绣像夹批:只用色罢。】婆子便道:“阿呀!【张夹批:如闻其声。娘子,大官人又不是别人,【绣像夹批:奇。】没事相陪吃一盏儿,怕怎的!”【张夹批:娘子是谁?大官人又是谁?纵没事,便可相陪一盏,不怕乎?写得没理的,妙绝。妇人口里说“不用了”坐着却不动身。【张夹批:九分光束住,下单写一分光。】婆子一面把门拽上,用索儿拴了,倒关他二人在屋里。当路坐了,一头续着锁。

这妇人见王婆去了,倒把椅儿扯开一边坐着,【绣像眉批:媚极。】【绣像夹批:此际起身迟矣。】却只偷眼睃看。【张夹批:一笔妇人。西门庆坐在对面,一径把那双涎瞪瞪的眼睛看着他,【张夹批:一笔西门庆。便又问道:“却才到忘了问娘子尊姓?”妇人便低着头带笑的【张旁批:一笑。回道:“姓武。”【张夹批:一遍低头。西门庆故做不听得,说道:“姓堵?”那妇人却把头又别转着,笑着【张旁批:二笑。低声说道:【张夹批:两遍别转头。】“你耳朵又不聋。”西门庆笑道:“呸,忘了!正是姓武。【绣像眉批:□里撒奸。】只是俺清河县姓武的却少,只有县前一个卖饮饼的三寸丁姓武,叫做武大郎,敢是娘子一族么?”妇人听得此言,便把脸通红了,一面低着头微笑道:【张旁批:三笑。【张夹批:三遍低头。“便是奴的丈夫。”西门庆听了,半日不做声,呆了脸,假意失声道

:“屈。”妇人一面笑着,【张旁批:四笑。又斜瞅了他一眼,【绣像夹批:骚极。】低声说道:“你又没冤枉事,怎的叫屈?”西门庆道:“我替娘子叫屈哩!”【张夹批:自王婆去后,此一段乃是绝妙春宫。必看至后文,王婆坑上云云是春宫,是淫事,便瞎了也。却说西门庆口里娘子长娘子短,只顾白嘈。【张夹批:又总一句。这妇人一面低着头弄裙子儿,【张夹批:四遍低头。【绣像眉批:写情处,读者魂飞,况身亲之者乎!】又一回咬着衫袖口儿,咬得袖口儿格格驳驳的响,要便斜溜他一眼儿。【张夹批:《水浒传》有此追魂取魄之笔乎!只见这西门庆推害热,脱了上面绿纱褶子道:“央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这妇人只顾咬着袖儿别转着,不接他的,低声笑道:【张旁批:五笑。“自手又不折,怎的支使人!”【绣像眉批:句句推辞,句句撩拨,不由人不死也。】西门庆笑着道:“娘子不与小人安放,小人偏要自己安放。”一面伸手隔桌子搭到床炕上去,却故意把桌上一拂,拂落一只箸来。却也是姻缘凑着,那只箸儿刚落在金莲裙下。西门庆一面斟酒劝那妇人,妇人笑着【张旁批:六笑。不理他。他却又待拿起箸子起来,让他吃菜儿。寻来寻去不见了一只。这金莲一面低着头,【张夹批:五遍低头。把脚尖儿踢着,笑道:“这不是你的箸儿!”西门庆听说,走过金莲这边来道:【张夹批:走过来。“原来在此。”蹲下身去,且不拾箸,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那妇人笑将起来,【张旁批:七笑。】说道:“怎这的罗唣!我要叫了起来哩!”西门庆便双膝跪下说道:“娘子可怜小人则个!”一面说着,一面便摸他裤子。妇人叉开手道:“你这歪厮缠人,我却要大耳刮子打的呢!”西门庆笑道:“娘子打死了小人,也得个好处。”【张夹批:一段写西门庆入马已完,文章通身气力已放下,下文乃余言耳。不知者乃谓下文方是正经事,却不知冤屈了人家正经用意,写出的妙文也。于是不由分说,抱到王婆床炕上,脱衣解带,共枕同欢。却说这妇人自从与张大户勾搭,这老儿是软如鼻涕脓如酱的一件东西,几时得个爽利!【张夹批:一个。就是嫁了武大,看官试想,三寸丁的物事,能有多少力量?【张夹批:又一个。今番遇了西门庆,风月久惯,本事高强的,如何不喜?但见:交颈鸳鸯戏水,【绣像眉批:绝妙春图。】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

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张夹批:看官心事。一个将朱唇紧贴,一

个将粉脸斜偎。罗袜高挑,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

乌云。【张夹批:一番做作也。誓海盟山,搏弄得千

般旖妮;羞云怯雨,

揉搓的万种妖娆。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张夹批:

正写出二人淫事。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张夹批:将完

事也。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

匹配眷姻谐,真个偷情滋味美。

【张夹批:即此小小一赋,亦不苟。起四句,是作者看官心头事,下六句,乃入手做作推就处,下八句正写,止用:“搏弄”“揉搓”,已极狂淫世界,下四句,将完事儿;下四句已完事也;末二句,又入看官眼内。粗心人自不知。

当下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大惊小怪,拍手打掌,【绣像眉批:老奸。】低低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张夹批:妇人惊,固是。西门则何惊哉?而亦必惊,写心虚人如画。】那婆子便向妇人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交你偷汉子!【绣像夹批:有理。】你家武大郎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对武大说去。”回身便走。那妇人慌的扯住她裙子,红着脸低了头,只得说声:“干娘饶恕!”【绣像眉批:从来首事者每能为局外之谈,此写生手也,较原本径庭矣;读者详之。】王婆便道:“你们都要依我一件事,从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休要失了大官人的意。早叫你早来,晚叫你晚来,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就对你武大说。”那妇人羞得要不的,再说不出来。【张夹批:又白描一句。王婆催逼道:“却是怎的?快些回覆我。”妇人藏转着头,低声道:“来便是了。”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说得,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张夹批:作者至此,亦通身快乐,十分文章,已满足也。【绣像夹批:王婆此时供出,金莲大可番(翻?)招。】你若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西门庆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婆子道:“你每二人出语无凭,要各人留下件表记拿着,才见真情。”西门庆便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簪来,插在妇人云髻上。【张旁批:已为玉楼伏线。妇人除下来袖了,恐怕到家武大看见生疑。妇人便不肯拿甚的出来,【绣像眉批:作者传神处,宜玩。】却被王婆扯着袖子一掏,掏出一条杭州白绉纱汗巾,掠与西门庆收了。【张夹批:馀文。三人又吃了几杯酒,已是下午时分。那妇人起身道:“奴回家去罢。”便丢下王婆与西门庆,踅过后门归来。【张夹批:后门四。先去下了帘子,【张夹批:又点帘子。】武大恰好进门。

且说王婆看着西门庆道:“好手段么?”西门庆道:“端的亏了干娘,真好手段!”王婆又道:“这雌儿风月如何?”西门庆道:“色系子女不可言。”婆子道:“她房里弹唱姐儿出身,甚么事儿不久惯知道!【张夹批:点出金莲身分。还亏老娘把你两个生扭做夫妻,强撮成配。你所许老身东西,休要忘了。”西门庆道:“我到家便取银子送来。”王婆道:“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绣像眉批:千叮万嘱。】不要交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一面笑着,看街上无人,带上眼纱去了。不在话下。

次日,又来王婆家讨茶吃。王婆让坐,连忙点茶来吃了。西门庆便向袖中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来,递与王婆。但凡世上人,钱财能动人意。【张夹批:色中点出财。那婆子黑眼睛见了雪花银子,一面欢天喜地收了,一连道了两个万福,说道:“多谢大官人布施!”【绣像眉批:布施二字,为此辈口头禅者,不少。】因向西门庆道:“这咱晚武大还未出门,待老身往她家推借瓢,看一看。”一面从后门【张夹批:后门五。踅过妇人家来。妇人正在房中打发武大吃饭,听见叫门,问迎儿:“是谁?”迎儿道:“是王奶奶来借瓢。”妇人连忙迎将出来道:“干娘,有瓢,一任拿去。且请家里坐。”婆子道:“老身那边无人。”因向妇人使手势,妇人就知西门庆来了。【绣像夹批:慧心。】

婆子拿瓢出了门,一力撺掇武大吃了饭,挑担出去了。先到楼上从新妆点,换了一套艳色新衣,吩咐迎儿:“好生看家,我往你王奶家坐一坐就来。若是你爹来时,就报我知道。若不听我说,打下你个小贱人下截来。”迎儿应诺不题。妇人一面走过王婆茶坊里来。正是:合欢桃杏春堪笑,心里原来别有仁。

有词单道这双关二意:这瓢是瓢,口儿小身子儿大。你幼在春风棚上恁儿高,到大来人难要。

他怎肯守定颜回甘贫乐道,专一趁东风,水上漂。也曾在马房里喂料,

也曾在茶房里来叫,如今弄得许由也不要。赤道黑洞洞葫芦中卖的甚么药?

【张夹批:借瓢即影入。文情狡猾,随手生来。

那西门庆见妇人来了,如天上落下来一般,两个并肩叠股而坐。王婆一面点茶来吃了,因问:“昨日归家,武大没问甚么?”【张夹批:虚心。妇人道:“他问干娘衣服做了不曾,我说道衣服做了,还与干娘做送终鞋袜。”说毕,婆子连忙安排上酒来,摆在房内,二人交杯畅饮。这西门庆仔细端详那妇人,比初见时越发标致。吃了酒,粉面上透出红白来,两道水鬓描画的长长的。端的平欺神仙,赛过嫦娥。

动人心红白肉色,堪人爱可意裙钗。裙拖着翡翠纱衫,袖挽泥金带。

喜孜孜宝髻斜歪。恰便似月里嫦娥下世来,不枉了千金也难买。【张夹批:浓艳妖淫。

西门庆夸之不足,搂在怀中,掀起他裙来,看见他一对小脚穿着老鸦缎子鞋儿,恰刚半叉,心中甚喜。一递一口与他吃酒,嘲问话儿。妇人因问西门庆贵庚,西门庆告他说:“二十七岁,七月二十八日子时生。”【张夹批:生日于此时逗出。妇人问:“家中有几位娘子?”西门庆道:“除下拙妻,还有三四个身边人,只是没一个中我意的。”妇人又问:“几位哥儿?”西门庆道:“只是一个小女,早晚出嫁,并无娃儿。”【张夹批:伏后文生子。西门庆嘲问了一回,向袖中取出银穿心金裹面盛着香茶木樨饼儿来,用舌尖递送与妇人。两个相搂相抱,鸣咂有声。那婆子只管往来拿菜筛酒,那里去管他闲事,由着二人在房内做一处取乐玩耍。少顷吃得酒浓,不觉烘动春心,西门庆色心辄起,露出腰间那话,引妇人纤手扪弄。原来西门庆自幼常在三街四巷养婆娘,根下犹带着银打就,药煮成的托子。那话煞甚长大,红赤赤黑须,直竖竖坚硬,好个东西:一物从来六寸长,有时柔软有时刚。

软如醉汉东西倒,硬似风僧上下狂。【绣像眉批:语俗,然留之可入俗眼。】

出牝入阴为本事,腰州脐下作家乡。

天生二子随身便,曾与佳人斗几场。

少顷,妇人脱了衣裳。西门庆摸见pin户上并无毳毛,犹如白馥馥、鼓蓬蓬发酵的馒头,软浓浓、红绉绉出笼的果馅,真个是千人爱万人贪一件美物:温紧香干口赛莲,能柔能软最堪怜。

喜便吐舌开颜笑,困便随身贴股眠。

内裆县里为家业,薄草涯边是故园。

若遇风流轻俊子,等闲战斗不开言。

话休饶舌。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晓的了,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张夹批:以上一段,将情事一顿,即借街坊邻舍插入郓哥。正是:自知本分为活计,那晓防奸革弊心。

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取名叫做郓哥。家中只有个老爹,年纪高大。那小厮生得乖觉,自来只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时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其日正寻得一篮儿雪梨,提着绕街寻西门庆。【绣像眉批:物蠹则虫。人之室高,则鬼瞰之。乐极悲生,郓哥亦天之所使。】又有一等多口人说:“郓哥你要寻他,我教你一个去处。”郓哥道:“起动老叔,教我那去寻他的是?”那多口的道:“我说与你罢。西门庆刮剌上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王婆茶坊里坐的。这咱晚多定只在那里。你小孩子家,只故撞进去不妨。”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那人,提了篮儿,一直往紫石街走来,迳奔入王婆茶坊里去。却正见王婆坐在小凳儿上绩线,【张旁批:方知做十分光时,王婆拦门纺绩之妙。此处一映,西门、金莲皆跃然欲出。郓哥把篮儿放下,看着王婆道:“干娘!声喏。”那婆子问道:“郓哥,你来这里做甚么?”郓哥道:“要寻大官人,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婆子道:“甚么大官人?”郓哥道:“情知是那个,【绣像夹批:小贼。】便只是他那个。”婆子道:“便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郓哥道:“便是两个字的。”婆子道:“甚么两个字的?”郓哥道:“干娘只是要作耍。我要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儿!”望里便走。那婆子一把揪住道:“这小猴子那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郓哥道:“我去房里便寻出来。”王婆骂道:“含乌小囚儿!我屋里那里讨甚么西门大官?”郓哥道:“干娘不要独自吃,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绣像夹批:贼。】我有甚么不理会得!”婆子便骂:“你那小囚攮的,理会得甚么?”郓哥道:“你正事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绣像夹批:恶,恶。】那婆子吃他这两句道着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乌小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郓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马伯六,做牵头的老狗肉!”【绣像眉批:骂的直恁痛快。】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郓哥叫道:“你做甚么便打我?”婆子骂道:“贼

肏娘的小猢狲!你敢高做声,大耳刮子打出你去。”郓哥道:“贼老咬虫,没事便打我!”这婆子一头叉,一头大栗暴,直打出街上去,把雪梨篮儿也丢出去。【张夹批:梨篮。那篮雪梨四分五落滚了开去。【张夹批:梨。】【绣像眉批:好看。】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张夹批:骂。一头哭,【张夹批:哭。一头走,【张夹批:走。一头街上拾梨儿,【张夹批:拾梨写得妙在色色俱到。指着王婆茶坊里骂道:“老咬虫,我交你不要慌!我不与他不做出来不信!定然遭塌了你这场门面,交你赚不成钱!”这小猴子提个篮儿,迳奔街上寻这个人。【张夹批:以上郓哥一段小引,而捉奸又为文,总为捉奸作用药来由也。却正是:掀翻孤兔窝中草,惊起鸳鸯沙上眠。

文禹门云:此刻西门庆,早已忘记武松,此刻潘金莲,但知防备武植;此刻王婆子,惟有借金莲之货,以骗西门之财,是三人者,正是利令智昏,色迷心窍,如入茫茫大海,实有不能自主者。想当时清河县中,知其事者,应有人为之摇头,应有人为之吐舌,应有人为之切齿,应有人为之握拳。大抵为之愤懑不平者居多,而羡慕之、妒嫉之,竟思效法之者盖寡。耳闻其事,目睹其形者,俱有天理良心在。奈何后之人看此书者,明明知是《水浒传》中翻案,乌有先生说谎,子虚罗土掉皮,乃不知不觉,心往于王婆屋中,颊鸾倒风,神游于王婆床上,滞雨尤云。反而细思,能不大笑!此其人,尚可与看此书乎?

不看《金瓶梅》,其心已有不堪问;再看《金瓶梅》,其事将有不可言者。果《金瓶梅》之误人欤?抑人之自误于《金瓶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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