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将领兵之次,刘璝曰:“吾闻锦屏山中有一异人,道号‘紫虚上人’,知人生死贵贱。吾辈今日出师,可令军马先行,正在当路,吾等可往问之。”张任曰:“大丈夫行兵拒敌,岂可问于山野之人乎?”璝曰:“不然。圣人有云:‘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吾等问于高明之人,当趋吉而避凶。”于是四人引五六十骑至山下,信步行至山上,问于樵夫。樵夫遂指高山绝顶处便是。四人至庵前,见一道童出迎。问了姓名,引入庵中,正见紫虚上人坐于蒲墩之上。四人下拜,求问前程之事。紫虚上人曰:“贫道乃是山野废人,岂知休咎乎?”刘璝再三拜问,紫虚遂命道童取纸笔,写了八句言语与刘璝收去。其文曰:

左龙右凤,飞入西川。雏凤堕地,卧龙升天。

一得一失,天数如然。宜归正道,勿丧九泉。

刘璝又问曰:“吾四人气数如何?”紫虚上人曰:“定业难逃矣,何必再问!”璝又请问时,眉垂目合,已无了气。四人下山。刘璝曰:“仙人之言,不可不信。”张任曰:“此狂士也,听之何益。”遂上马前行,至于雒县,分调人马守把各处隘口。刘璝曰:“雒城乃成都之保障,失此则成都难保。吾四人公道商议,着二人守城,二人当去雒县前面依山傍险,扎下二个寨子,勿使敌兵临城。”泠苞、邓贤曰:“某愿往助之。”刘璝大喜,设宴相待,分兵二万与泠、邓二人,离城六十里下寨。刘璝、张任守护雒城。

却说刘玄德已得涪城,与庞统商议进取雒城。有人来报刘璋拨四将前来,即目有泠苞、邓贤二万军,离城六十里扎下两个大寨。玄德聚众将问曰:“谁敢建头功去取雒县二将寨栅?”老将黄忠应声而出曰:“老夫愿往。”玄德曰:“老将军亲率本部人马,如取得营寨,必当重赏。”黄忠大喜,谢了要行。帐下一人出曰:“老将军年纪高大,如何去得?小将愿往。”玄德视之,乃是魏延。黄忠曰:“我已领了将令,你如何敢搀越?”魏延曰:“老不以筋力为能。吾闻泠苞、邓贤,蜀中名将,血气方刚。恐老将近他不得,误了主公大事,因此相替,本是好意。”黄忠大怒,叱魏延曰:“汝说吾老,敢与我比试武艺么?”魏延曰:“就主公之前,当面比试。赢的便去。”黄忠趋步下阶,便叫小校:“将刀来!”玄德急止之曰:“不可。吾今提兵取川,全仗汝二人之力。今‘两虎共斗,必有一伤’。须误了我大事。吾与你二人劝解休争。”庞统曰:“汝二人不必相争。即目泠苞、邓贤下两个营寨。今汝二人,自领本部军各打一寨。如先获得将者,便为头功。”黄忠、魏延各领命去了。庞统曰:“此二人去,恐于路上相争,主公可自引军为后应。”玄德留庞统守城,带刘封、关平五千军随后起程。

先说黄忠传令来日四更造饭,五更结束,平明进兵,取左边山路而进。却说魏延归寨中,暗使人探知黄忠甚时起兵。探事人回报来日四更造饭,五更起兵。魏延暗喜,分付众军士二更吃饭,三更起兵,平明要到邓贤寨边。原来两个分定,黄忠打泠苞寨,魏延打邓贤寨。黄忠、魏延寨都在涪城外屯驻,相隔六七里远,因此不听得。当夜,魏延教军士都饱餐了一顿,马摘铃,人衔枚,卷旗束甲,暗地去劫寨。三更前后,离寨前进。到半路,魏延马上寻思:“只去打邓贤寨,不显能处;不如先去打泠苞寨,却将得胜兵打邓贤寨,两边功劳都是我的。”就马上传令,教军士都投左边山路里去。天色平明,离泠苞寨不远,教军士少歇,排搠金鼓旗旛、枪刀器械。

伏路小军飞报入寨,泠苞寨中已有准备了,等候多时,一声炮响,三军上马,杀将出来。魏延纵马提刀去迎泠苞。二将交马,战到三十合,川兵分两路来袭汉军后面。汉军半夜走的力乏,抵当不住,退后便走。魏延听得背后阵脚乱,撇了泠苞,拨回马走。汉军大败,川兵随后赶上。走不得五里,山背后鼓声震地,邓贤引一彪军从山谷里截出来。两员川将背后大叫:“魏延快下马受降!”正走,马忽失前蹄,双足跪地,翻身将魏延掀将下来。邓贤马先奔到,挺枪来刺魏延。枪未到处,弓弦响,邓贤倒撞下马。后面泠苞来救,一员大将从山坡上跳下马,厉声大叫:“老将黄忠在此!”舞刀直取泠苞。泠苞抵敌不住,望后便走。黄忠乘势追赶,川兵大乱。

黄忠一枝军救了魏延,杀了邓贤,直赶到寨前。泠苞回马与黄忠又战。不到十余合,后面军马拥将上来,泠苞不入寨,弃了左寨,却引败军来投右寨。见营中旗帜全别,泠苞大惊,兜住马,回头看时,当头一员大将,金甲锦袍,乃是刘玄德。左边刘封,右边关平。三路背后接应,乘势夺了邓贤寨子。泠苞两头无路,取山僻小径,要回雒城。行不到十里,两边路狭,伏兵俱起,搭钩齐举,把泠苞活捉了。原来却是魏延自知其犯罪,无可解释,收拾后军,令蜀兵引路,伏在这里,等个正着,用索缚了泠苞,解投玄德寨来。

却说玄德立起免死旗,但川兵倒戈卸甲者,并不许杀害,如伤者偿命。其降兵尽拜于地。玄德曰:“汝川中皆有父母妻子所牵,愿降者充作军数,不愿降者放回。”于是欢声动地,感恩非浅。于是黄忠安下寨脚,径来见玄德,说魏延乱了军法,可斩之。玄德教唤魏延,魏延解泠苞至面前。玄德曰:“虽然有罪,此功可赎。”令魏延谢黄忠救命之恩,今后毋得相争。魏延顿首伏罪。玄德重赏黄忠,仍嘱付曰:“在意干功。收了成都,定拟名爵。”押过泠苞来到帐下,玄德教去其缚,赐酒来压惊,问曰:“汝肯降否?”泠苞曰:“既蒙免死,如何不降。刘璝、张任与某为生死之交,如蒙放免,前去招安来降,就献雒城。”玄德大喜,便赐衣服鞍马以送之。魏延曰:“此人不可放免。若脱身一去,不复来矣。”玄德曰:“吾以仁义相待,如其不来,是彼之心不实也。不必计较。”

泠苞得回雒城,见刘璝、张任,不说捉去放回,只说:“被我杀了十余人,夺得马匹逃回。”刘璝慌差人往成都求救。刘璋听知折了邓贤,心中大惊,慌忙聚众商议。忽一人进曰:“儿愿领兵前去守把雒城。”乃刘璋之子刘循也。璋曰:“既吾儿肯去,谁肯相辅?”亲属将军吴懿出曰:“某愿往。”懿之妹,嫁刘璋之兄刘瑁。瑁死。其妹尚在。刘璋曰:“得尊舅去最好。谁可为副将?”吴懿保吴兰、雷铜二人为副将,点二万军马,来到雒城。刘璝、张任接着,说失了前寨,折了邓贤。吴懿曰:“兵临城下,难以拒敌,汝等有何高见?”泠苞曰:“此间一带正靠涪江,江水太急;前面寨占山脚,其形最低。可先乞五千军,各带锹锄,当夜潜去决涪江之水,可尽淹死刘备之兵也。”吴懿曰:“须着便行,勿令知觉。”遣吴兰、雷铜引兵接应。泠苞约会定,去办决江器械。

却说玄德令黄忠、魏延各守一寨,自回涪城,与军师庞统商议。细作报说:“东吴孙权遣人勾结东川张鲁,将欲来攻葭萌关。”玄德惊曰:“若葭萌有失,截断后路,吾进退不得,当如之何?”庞统唤孟达曰:“汝蜀中人多知地理,却去守葭萌关,如何?”达曰:“某保一人,广通《汉书》,深知民心,某与同守关,万无一失。”玄德问:“何人?”达曰:“在荆州曾跟刘表为中郎将。南郡枝江人,姓霍,名峻,字仲邈。”玄德大喜,遂即时遣孟达、霍峻守葭萌关去了。

庞统退归馆舍,门吏忽报:“有客特来相访。”统出迎接,见其人身长八尺,形貌甚伟,头发截短,披于颈上,衣服不甚整齐。统问曰:“先生何人也?”其人不答,径上统正面床上仰卧不应。统甚疑之,乃再三请问。其人曰:“汝等罢了宾客,当与汝说知天下大事。”统闻之,慌进酒食。其人起而便食,并无谦逊,饮食甚多,食罢又睡。统疑惑不定,使人请法正视之,恐是细作。法正慌忙到来。统出迎接法正,曰:“有一人如此如此。”法正曰:“莫非永年乎?”升阶视之。其人一跃而起,曰:“孝直别来无恙?”斯人毕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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