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姓赵的听说要割断这右腿,他心想割断了一条腿,岂不成了一个残废的人?我记得初到汉口来的时候,某人请我在海天春大菜馆吃饭,有一个姓周的在座,某人给我介绍,说这位是周神仙,神通广大得了不得。人身上生了疮疖,以及一切无名肿毒,只须周神仙的手一抓,立时就抓得没有了。后来我又在旁的地方会过他几次,他为人和蔼极了,我这腿何不去求他治治看。他能治自是我的福气,即算是他治不好,不得已再到这医院里来割断,也来得及。我这腿是汽车碾伤的,又不是有毒在内,为什么不割连性命都难保呢?姓赵的主意已定,即教人扛回自己寓处,打发当差的去请周神仙。

当差的到周神仙住的地方一问,知道到熊静藩家去了,当差的就赶到熊家来,周神仙果在熊家谈话。当差的说明了来意,周神仙挥手道:“你先回去对你东家说,我立刻就来。”当差的应是去了。

熊静藩问周神仙道:“腿被轧断了,也能用法术治好么?还是用药呢?”周神仙道:“须看过伤势,方能定治法,你高兴同去么?这姓赵的虽和我会过几次面,然是一个语言无味的人,有福不知道安分享受,做了一辈子的官,到晚年却跑到汉口来与商人争利,不是自寻烦恼吗?他既知道我,来求我,我并不费事,不能不去行行方便。”熊静藩笑道:“我正想要求同去见识见识。”于是二人同到姓赵的寓所。

这时是十一月间,天气很冷,姓赵的躺在床上,用毛毯盖了,只痛得哭泣不止。周神仙揭开毛毯看伤处,乃是从膝盖以下碾断了,并没有鲜血流出,但是紫肿得不堪了。周神仙只略看了看,便对姓赵的说道:“这很容易治好,不过你须听我的话。”

姓赵的道:“既求先生替我治伤,自然得听先生的吩咐。”周神仙道:“我叫你起来,你不能踌躇,就得坐起来;我叫你下来,你就得下床;我叫你走,你不能站住不动;我叫你跑,你得尽力量往外跑。”

姓赵的苦着脸道:“我只要心里一想动,就痛彻肺腑,怎么能由先生叫跑就跑呢?”周神仙道:“我叫你跑,若还是痛得不能跑,又何必要我来治些什么呢?教人弄一碗清水来吧!”当差的在旁,即去端了一碗清水来。

周神仙接在手中,将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跪着,伸起大小指、食指端着碗底,口中一面念咒,一面右手伸中指向水中画符,右脚也在地下画个不住。画念了一阵,喝了一口清水,对床帐上喷去,又喝了一口,喷在姓赵的身上,其实只喷落在毛毯上。

周神仙伸右手在碗里蘸了一手的水,离姓赵的右腿约有二三寸高下,由上至下顺摸过去,摸到膝盖以下,忽然停住手,似乎吃惊的神气问道:“胫骨已碎了么?”姓赵的道:“大约是已经碎了,怎么呢,碎了便不好治么?”周神仙也不回答,将右手缩回来,偏着头好像想方法,随即将水碗放下,一声不言语,径从床头开后门走出去了。

熊静藩没有跟去,便问赵家当差的道:“这后门通什么地方,不是街上么?”当差的道:“后头是一个院子,没有门通街上。”熊静藩猜不透周神仙到外边去做什么,忽听得后院里鸡叫,那叫声可听得出是被人捉住了。熊静藩问道:“你家养了鸡么?”当差的道:“不是我家的鸡,我老爷是寄居在我姑老爷家里,姑老爷家里养的鸡。”

话才说到这里,只见周神仙仍从床头走出来了,右手握了一根三寸来长的鸡腿骨朵,急忙走近床前。左手揭起毛毯,右手连鸡腿骨伸进去,并不用眼睛去看,也不知那右手在毛毯里如何动作了一会儿,就缩了出来,重新端起水碗,重新蘸了一右手的水,在伤腿上顺摸。不但手没沾着伤腿,并没沾着毛毯,约莫了数十下,再喝一口水朝姓赵的脸上喷去,喷了大喝一声:“起来!”作怪就像有人帮扶的一样,应声而起,直挺挺地坐着。

周神仙又喝一口喷了,喝道:“下来!”姓赵的自然能将毛毯一掀,两脚在踏板上立着;喷第三口水喝:“走!”便能提步;第四口水喝:“跑!”绕着房子跑了几转。

周神仙将水碗放下,姓赵的已喜滋滋地跑过来,作了一个揖,还待下跪叩头,周先生连忙扶着笑道:“不要这么客气。”姓赵的不依道:“我叩头不仅表示感激,我实在是佩服得不能不五体投地。若此时定不许我叩头,我此后就供奉你老人家的长生禄位牌子。”

周神仙大笑道:“这算得了什么事,值得这般小题大做?”姓赵的道:“我要拿银钱或别的物件来谢,倒是亵渎了神圣;而受大恩不报,我怎么能算得是人呢?唯有一瓣心香,朝夕顶礼,求你老人家寿与天齐。”

周神仙慌忙掩着两耳辞也不作就走了,熊静藩也跟着就走。等姓赵的追赶出来时,周神仙脚步飞快,已走去好远了。

不知以后还有什么奇事,且俟第九回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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