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义在则天皇帝宫中,极得宠幸,赫赫一世,炙手可热的人。只因强占了武承嗣的爱妾,武承嗣一股酸劲,无可发泄,便借沈南璆伟大的形体,去献与则天皇帝,离间了薛怀义的宠爱。薛怀义正在精疲力尽的时候,如何能与这养精蓄锐的沈南璆争宠。这则天皇帝,得了沈南璆的好处,自然把个旧宠,丢在脑后。薛怀义平日恃宠而骄,飞扬跋扈惯了,如何肯忍这一口气,便做出这火烧天堂、明堂,反叛的事体来,弄得身死在乱棍之下,这都是在武承嗣计算之中。如今武承嗣看看已报了薛怀义的仇,但沈南璆奸污了他的姬人,反得则天皇帝的宠爱,因祸得福,武承嗣也是不甘心的,便在背地里暗暗摆布,也要谋去沈南璆的性命。

这时则天皇帝,因薛怀义烧毁了天堂、明堂,特再发内帑三百万,令沈南璆监工,改造天堂、明堂,用了十多万人工,经两年工夫才造成,号称通天宫。则天皇帝特下诏改元万岁通天,在通天宫内,铸铜造成九州大鼎,分四隅排列着;又铸铜成十二生肖,如子鼠丑牛一类,每一年肖,高一丈,按照方位,安置在通天宫外,这个工程完毕以后,则天皇帝便赐沈南璆在仁寿宫,领庆功宴。沈南璆这时,得了女皇帝的宠幸,正兴高彩烈的时候,忽然在当筵,口吐狂血不止,内监忙把他扶回府去,召大夫医治,已是来不及,延到黄昏时候死去。这是武承嗣买通了值宫太监,趁不防备时候,把毒药放入沈南璆的酒杯里,沈南璆无意中服下,中毒而死。武承嗣也算报了心中仇恨,只是则天皇帝,一时失了宠爱的嬖臣,心中未免郁郁不乐!虽然太平公主,物色了几个奇伟的男子,送进宫去,但都是不中用的。这时则天皇帝,深怕人心不服,有人谋反,便派了许多内监,到各道去查察,见有先朝旧臣,或是唐室懿亲,她都想法遣刺客去,暗杀的暗杀,捉将宫里去,处死的处死。又另派存抚使到各处去招访贤才,凡有愿做官吏的,只须自己报名,不问智愚肾不肖,悉加擢用;高的给他试给事中舍人的官,次一等的也给他员外郎御史拾遗补阙校书郎的官,又添了许多行御史的名目。当时民间有一种歌谣说道:“补缺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欋椎侍御史,脱腕校书郎。”有一位举人,名沈全交的,便续下二句道:“曲心存抚使,昧目圣神皇。”被当时那班御史知道了,便大怒!一齐上表弹劾这位举人。则天皇帝笑说道:“只须卿辈不滥,何恤人言。”过几天有一位御史台令史,骑着驴子,走进朝门来,有一群行御史,聚集在门里,那令史也不下鞍,骑着驴子向众人中冲过去。那许多御史大怒!齐声喝令拉下来打,这令史却不慌不忙,下骑向众人一揖说道:“今日之过,实在此驴,乞先骂驴,然后受罚。”转身便擎着鞭子,向驴子说道:“汝技艺可知,精神极钝,何物驴畜,敢于御史里行。”令史这个话,明明在那里辱骂这班里行御史,骂得他们都哑口无言。这令中官却仰天大笑着去了。

则天皇帝又最爱祯祥,不论臣民,有报告吉祥之兆的,便从重嘉奖。当肘有一位拾遗官,名朱前疑的,奏称昨夜得一梦,梦见陛下,发白更黑,齿落更生。则天皇帝大喜!便立刻下旨,给他升官,做都官郎中。司刑寺中有死囚三百人,秋分后一齐要绑赴刑场斩决,内中有一个有智谋的囚犯,用金钱买通了牢头节级,在牢门的围墙地面上,悄悄地去做下一个五尺长的大人足印,到半夜时分,那三百个囚徒,一齐大声叫喊起来。管牢内使,听得了,忙进牢来查问。那三百人齐说:“见一圣人,身长三丈,面作金色,口称汝等俱是冤枉,不须害怕,天子万年,便能赦放汝等。”那内使官听了不信,便带领十多个狱卒,擎着火把,到院子里各处去照看,在西面墙脚下,果然照见一巨大足印。第二日内使不敢隐瞒,便去奏明女皇则天皇帝,便下诏把这三百囚徒,一齐释放了,又改元称大足元年。碉口时又有—个襄州胡延庆,得一大龟,龟腹上有红色天子万年四字,认作是吉祥之兆,便用盆水养着,送进宫来,有凤阁侍郎李昭德,见龟腹之字,似系假造,拿小刀在龟腹上刮着,四字一齐落下来,原来是拿红漆写上的。便奏请皇上,定胡延庆以欺圣之罪。则天皇帝下诏,非但不加罪,反赏胡延庆百金,说事虽不实,然彼本无恶意,因此四方假造祯祥的,京师地方纷纷皆是。则天皇帝,又命太监,教猫与鹦鹉同器而食,说是皇帝仁德,化及万物,拿去设在朝堂上,令御史彭先觉在一旁监视着,百官见了,都跪称天子万岁。正夸示的时候,那猫儿忽伸出爪来,扑杀鹦鹉,咬而食之,则天皇帝老羞成怒,把监视的御史和调养的太监一齐打入牢中处死。

则天皇帝这时虽有二十六名近臣,个个都长得少年美貌,在宫中陪伴着寻欢作乐,但这班美少年,都是精力不济,少有当得皇帝心意。皇帝在宫中,闲着无事,便和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长宁公主,上官昭容,一班宫眷,讲骑射诗赋,消遣光阴。这上官昭容,小名婉儿,她母亲郑氏,原是侍郎上官仪的妻子,只因上官仪有罪,将郑氏没入掖庭,高宗见郑氏长得年轻貌美,便封为婕妤,十分宠爱。郑氏进宫,不上三个月,但生下一个女儿来,取名婉儿。在婉儿未生以前,郑氏夜得一梦,见一天神,手拿一秤,递与郑氏。郑氏料想腹中,必是一个男子,将来必能称量天下人才,谁知生下地来,却是一个女儿,郑氏心中甚是不乐。这婉儿面貌美丽,却胜过她母亲,自幼儿长成聪明伶俐,出世才满月,郑氏抱婉儿在怀中,戏问着道:“将来称量天下文才的,可是你吗?”婉儿便应声说是,从此高宗和郑氏,都拿另眼看待她。婉儿年纪渐渐长大起来,出落得秀美轻盈,一颦一笑,自成风度,郑氏十分爱重她。高宗崩时,婉儿年已十六岁,她母亲早巳去世。这婉儿善于修饰,画眉贴翠,搔首弄姿。在十六岁上,便和中宗皇帝,偷上了私情,这时中宗初近女色,把个婉儿,宠上天去。待中宗即位,便封婉儿为婕妤,后又进封昭容。婉儿为人,十分机警,她见则天皇后威权一天大似一天,便百计献着殷勤,终日在则天皇后跟前,承迎笑色。则天皇后,见她活泼机警,也十分爱她。后来中宗被废,幽囚的在房州地方,只有韦后伴着中宗皇帝在幽囚地方,吃尽苦楚。这上官昭容,仗着则天皇帝的宠爱,在宫中反而权势一天大似一天。

上官昭容,自幼儿爱读诗赋,便学得满腹文才,出口成章,因此昭容的举止,越觉风雅可人。则天皇帝每日和她吟咏酬答着,言笑追随,十分快乐。自从中宗废黜,上官婉儿,便孤凄凄的,一个人住在宫里。则天皇帝自己自有一班少年侍臣,终日调笑取乐,看婉儿冷静得可怜,便拜婉儿为修文馆学士,又选少年有文才的公卿。李峤一班人,共有二十余人,为修文馆陪侍,每年召集官家子弟,赴修文馆,考试文才。上官婉儿,充作主考,评定甲乙,居然应了天神称量天下人才的梦。那一班少年公卿,个个都长得潇洒风流,终日陪侍着上官昭容,在宫中游宴吟咏。从来才子爱佳人,如今佳人也爱才子,渐渐地在花前月下也干出许多风流事体来了。则天皇帝又十分听信昭容的话,外官有事去求着昭容,拿整千整万的银钱去孝敬她,只须昭容略略在皇帝跟前说几句话,这事体便求下来了。因此上官昭容手头,很是富足,她见有年少俊美的儿郎,便留养在宫中,拿绫罗珍宝打扮着,那儿郎一个个都脸上敷着粉,唇上点着胭脂,在昭容跟前,作娇献媚,昭容看了,甚是欢喜!赏给他们许多银钱,从此成了风气。那文武百官,一个个脸上敷起粉来,打扮得伶伶俐俐。这上官昭容既有了势,又有了钱,中宗远贬在房州,跟前又没人管束,便在京师地方建造起高大的府第来,称作学土第。上官婉儿在宫中府中,早晚出入,每一出来,必有一群少年儿郎,在车后跟前,宫中府中,昼夜调笑,毫无避忌。所有朝中文学官员,都由学土第封拜,用斜封墨敕授官。

上官昭容又与安乐,长宁两公主,十分相投,两位公主,都招有驸马,出入不能似昭容一般自由,因此两公主在外面觅得了几个少年男子,便都寄藏在学士府中,有时两公主借着赴昭容宴为由,便到学士府中来,兴欢作乐,彻夜不休。有时则天皇帝高兴,也移驾到学士府中来,饮酒作乐。昭容见皇上驾临,便把府中藏着的儿郎,一齐打扮着,献出来陪侍皇帝筵宴。

则天皇帝捡几个中意的,带进官去受用。谁知那班儿郎,都是不中用的,伺候不到十天,便一个个瘦弱得好似痨病鬼一般,则天皇帝看他们不中用了,便一齐去抛在后宫小屋子里,果然一个一个成了痨病死去。则天皇帝吩咐把尸身去丢在昆明池里,可怜这昆明池中,也不知丢下多少少年男子的尸身。每有那伺候则天皇帝,不如意的,便立刻绑着,抛下池去淹死。后来玄宗朝开濬昆明池,只见池底堆着白骨,有如山陵,这是后话。

如今再说则天皇帝,要选一个如意的郎君,带进宫去的,已有一百多个,却没有一个赶得上从前薛怀义和沈南璆一般的本领。这一天则天皇帝,带着上官昭容和安乐、长宁两公主,到西郊围猎去,从土山下奔出一头牯牛来,东冲西突,这牯牛自带毒箭,还兀是不倒,看看扑上御车来,那左右御林军士,正举枪拦着,忽见斜刺里跳出一对少年勇士来。看他也不带枪,不用刀,只是赤手空拳地奔上去。一人伸出一只手来,攀住牛角,把牛头向下一按,那牛膝一屈,端端正正地向则天皇帝跪倒。这两个勇士,也一齐低下脖子去跪着。则天皇帝传旨,命两个勇士,抬起头来。则天皇帝用凤目向那勇士脸上看去,不觉凤心一动,原来这两个勇士,一般长得眉清目朗,面白唇红,又看他身体也十分魁梧,猿臂狼腰,扎缚得十分俊美。则天皇帝问两勇士名姓,一个年纪略大的勇士,报名说:“小臣张易之见驾。”一个年纪略幼的,接着报名说:“小臣张昌宗见驾。

”听上去声如洪钟。

则天皇帝十分中意,当即罢猎,带着张氏弟兄二人进宫去,一夜欢娱,居然深合圣心。当即传谕下来,拜二张为散骑常侍,终日追随圣驾,寸步不离。则天皇帝因宠爱二张到了十分,便唤张易之为大儿郎,张昌宗为小儿郎。这时易之年纪二十四岁,昌宗二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又是面貌俊美,力大如神,二人轮流伺候着女皇帝,深得女皇帝的欢心。这张易之、昌宗弟兄二人,自幼儿没了父母,在京师地方,赶车为生,易之行五,昌宗行六,他同伴中呼他为张五儿,张六儿。后来安乐公主嫁与武崇训,他弟兄二人,选入马府去,当一名御人,是上官婉儿去探望安乐公主,见他弟兄二人,知是有真本实力的,便向安乐公主要了过来,养在学士府里,当一名厩长,夜间一般也去伺候着昭容的起居。如今在表面上看去。张氏弟兄都伺候上了则天皇帝,但一块儿在宫中,有空的时候,他弟兄二人,也偷偷地到昭容宫中去,叙着旧情。

易之、昌宗二人,在朝中仗着皇帝和昭容的威势,不把文武官员放在眼里,那文武百官,个个都赶着他弟兄,胁肩谄笑,十分逢迎。大家唤易之为五郎,唤昌宗为六郎,从此五郎、六郎,唤顺了口,满京城官民,都在背地里唤起五郎、六郎来,则天皇帝把五郎、六郎二人,打扮成仙郎一般,羽衣金冠,翩翩如仙。则天皇帝下诏特立控鹤监,后又改为奉宸府,封张易之为府令,从此贵盛无比。弟兄二人,偶出宫来,满朝百官见了,便远远地拜倒在地,直待舆马过去,才敢起立。每到一处,那王公大臣,一齐抢着上去,替他捧鞭接镫。则天皇帝每召武氏宗室,在内殿赐宴,易之和昌宗二人,吃酒到醉醺醺地,和诸武嘲谑,唤着好儿子,好奴才,那武氏子弟不以为辱,反以为荣。则天皇帝把易之、昌宗二人,留在宫里,怕外人说闲话,便下诏令易之、昌宗和李峤三人,修《三教珠英》,在内殿索性连李峤也留在宫里,推说是修道,掩住外人的耳目。皇帝和上官昭容二人,没日没夜地在寺观中寻欢作乐。武三思赶着凑趣儿,奏称张昌宗原是列仙王子晋后身。则天皇帝便使昌宗穿着仙衣,吹着笙。又有武承嗣献一只木鹤,则天皇帝命昌宗骑着在庭中翩跹起舞。武三思第一个献诗颂美,说张昌宗仙骨玉容,极尽谀媚。当时文学之臣,群起附和,一时百官献的诗,不下数百首,昌宗分订成本,用金匣儿藏着。一时权贵,都奔走张氏弟兄门下。

昌宗有一个弟弟名昌仪,则天皇帝拜为洛阳令。在外卖官鬻爵,求富贵的,只须去求着洛阳令,没有不灵的。当时有一个选人姓薛的,拿黄金五十两,押着名帖,投在昌仪门下,求注册为郎官,昌仪收了黄金,便拿名帖交给天官侍郎张锡,隔了多日,张锡把那姓薛的名帖丢失了,四去找寻也找不到,不得已再去问昌仪,那昌仪说道:“谁能记得这许多名姓,只须是薛的,便给他注上册子便了。”张锡诺诺连声地退回衙署去一查,姓薛的共有六十余人,张锡没奈何,只得替他一齐注册为郎官。昌仪的权力,也有如此大,那易之和昌宗权力的大,也便可想而知了。昌仪平日起居服用,十分奢侈,出入警卫,竟和王公一般。有一天昌仪乘舆回府来,见府门上有人题着一行字道:“一絇丝能得几日络。”昌仪便取笔接写在下面道:“一日即足。”因此人人背地里传说:“张家弟兄势力不久的。 ”

但这时昌宗和易之二人的势炎,却是炙手可热,易之、昌宗二人,仗着自己美貌,在宫中随处奸淫,凡有年轻美貌的宫女,却暗暗受他弟兄的欺侮,忍辱含垢的,不敢声张。他弟兄二人,终是敷粉涂朱,衣锦披绣,许多姓武的子弟,终日陪侍他游玩宴乐。他弟兄每到高兴的时候,便把皇帝赏赐他的各种珍宝,便也转赏与武氏子弟,那武承嗣、武三思、宗楚客、宗晋卿,一班亲贵都候在他弟兄门下,献媚争谀。有一天张氏弟兄在府中荷花池畔宴客,众人要讨他弟兄的好儿,齐说六郎貌似莲花,武三思独大声说道:“诸位错了!不是六郎貌似莲花,乃是莲花貌似六郎耳。”昌宗听了,不错!呵呵大笑,便把手中一个则天皇帝赐与的玉如意,赏给了三思,三思急忙趴下地去叩谢。张易之因住在宫中,十分拘束,便在宫门外造一府第,中有一大堂,十分壮丽,用工费在六百万以上,拿红粉涂壁,文柏帖柱,四处饰着琉璃沉香。新屋初成,便有鬼在壁上题着安道:“能得几时。”易之令人削去,第二天看时,依旧写在上面,易之又令人削去。这样连削了六、七次,那鬼却写六、七次,不肯罢休。易之恼怒起来,便亲自去接写在下面道:“一月即足。”从此却不见鬼书了,后来易之和他弟弟昌仪,谈起此事,昌仪也说出他大门上鬼题着字,弟兄二人,十分诧异,但是他弟兄仗着则天女皇帝的宠爱,也毫不畏惧。则天皇帝又久居宫廷,深觉闷损,易之和昌宗两人,便乘机说皇上造兴泰宫于寿安县的万安山上。易之和昌宗二人,拜为大总管,监督工程,从长安到万安山上,沿途一百里地,开着康庄大道,路旁种着四时不断的花木,用黄砖填着路,铺出龙凤花纹来。路旁五里一亭,十里一阁,画栋雕梁,十分华丽,那座兴泰宫越发造得层楼杰阁,高出云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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