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驸马原是去赴薛国公主的幽会,见府中心腹太监接二连三地来报说:“新姬人被宜城公主捆绑起来,割去鼻子。”那姬人是驸马的新宠,听了好似万箭穿心,飞也似地赶回府去,已是来不及了。那宫女被她们宰割得好似一个血人儿,死在台阶上了。幸而裴驸马逃避得快,那发髻已被宜城公主割去;倘然迟一步,驸马这颗脑袋,怕也要保不住了呢。裴驸马一肚子悲愤,逃出府门,一径走进宫来,兜头便遇到太平公主,把宜城公主撒泼狠毒的情形,告诉一番。太平公主正要拿宜城公主的错儿,当下听了裴驸马的话,便拉着驸马一块儿去朝见中宗皇帝。太平公主又在一旁说了许多宜城公主的坏话,中宗皇帝难得勃然大怒,立刻下诏把宜城公主降为县主,召进宫来,监禁在冷巷里。太平公主又请把薛国公主下嫁与裴巽,中宗皇帝也便依了奏。这一来,把个裴驸马和薛国公主感激得死心塌地。

从此,裴驸马在外面替太平公主做耳目,四位公主都是卖官鬻爵的,独有太平公主门下卖出去的官最多,这大半是裴驸马替她在外面张罗之力。裴驸马和薛国公主虽如了他们的心愿,独冤枉死了一位王守一。那王守一原是薛国公主的驸马,只因中宗做主,把薛国公主改嫁给裴巽,便硬说王守一有谋反的罪,生生地把他杀死。同时,又有一位安定公主,闹出了一桩风流案件。这安定公主,却是中宗皇帝的亲生女儿,在姊妹中生性最是幽静。韦皇后生了安定公主以后,便被则天皇帝废逐。韦皇后在临行的时候,悄悄地把安定公主去寄养在叔父韦昌荫家中。这韦昌荫是韦皇后的从堂叔叔,只因是远房,他侄女儿进了宫,点了贵妃,韦昌荫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世代在京师东郊外守着一座庄院,耕着几亩田地,过他农人的生活。后来,韦皇后遭废逐,凡是姓韦的在京中做官的,一齐被武则天革去官位,捉去关在牢监里。这韦昌荫只因不曾做得官,便也不曾被捉,依旧安安闲闲地住在乡下地方。当初,韦皇后把女儿托给叔叔,也是因为他能够避灾免祸。这安定公主寄养在舅父家中,舅父舅母都十分宠爱她,却也过得安乐的岁月。

他舅父有一个儿子,名叫韦濯,和安定公主长成同年伴岁,终日陪伴着安定公主游玩。一对小儿女,有时在池畔钓鱼,有时在山下采花,两人交情一天亲密一天起来。这安定公主秉有母亲多情的天性,在十六岁上,便勾搭上了这韦濯,韦濯也是一片痴情向着这位公主,两人在山巅水涯、花前月下,不知做出多少风流故事来。正在如胶似漆的时候,忽然中宗和韦后回宫来,把这安定公主接进宫去,选了吉日,下嫁与王同皎。这王同皎原是富贵子弟,不解得温柔,只知道任性使气。安定公主这时见不到她心上人儿,已是万分的委屈,如今又嫁了这一个粗暴的驸马,叫她如何能忍得?在中宗皇帝时候,公主的权柄最大,那时韦濯因韦皇后提拔他,已进京来做小卿的官。因他是外戚,也得在宫中自由出入,无意中与安定公主相遇,彼此勾起了往日的旧情,便也情不自禁地两人在背地里偷过几次情了。在宫中耳目众多,偷偷摸摸的,总是不方便,安定公主便仗着自己的权力,索性把这韦濯唤进驸马府中,停眠整宿起来。事机不密,风声传在驸马王同皎耳中,便气愤不过,正打算进宫奏明皇上,谁知安定公主竟先发制人,她连夜进宫去,口称告密,说驸马王同皎谋反。中宗皇帝胆子最小,一听说有人谋反,便也不分皂白,立刻下诏禁卫军,把王同皎捕来,问成弃军的罪,发配岭南去,独有安定公主亲生的儿子,留在公主身旁。那安定公主见去了王同皎,便暗地里向韦皇后说知,韦皇后替她做主招韦濯做了驸马,从此两人如心如意过着日子。

这时,宫中秽乱不堪,所有太平公主起,中宗皇帝的八个公主,和睿宗皇帝的十一个公主,谁不是私地里养着许多少年男子,充作面首,每每瞒着自己的驸马,在背地里寻欢作乐。

这安定公主虽说嫁了韦濯,如了自己的心愿,但每日和姊妹们在一块儿游玩,见她们各有心爱的少年男子,带在身旁游玩,十分快乐,便也不觉心动起来。当时,有一个崔湜的弟弟,名叫崔铣,年纪最小,长得活泼伶俐,常跟随他哥哥在宫中出入,给安定公主看上了,便和韦皇后说知,拜崔铣为太府卿,又把驸马韦濯废去。安定公主便又改嫁崔铣。这时,崔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儿,安定公主已在中年,不免有美人迟暮之感。

自得了这崔铣以后,便尽夜纵乐。他二人狂荡到十分,也不避寒暑,不避风雨,不上三年工夫,安定公主竟一病身亡。死后,那王同皎的儿子便上奏道,请将公主的遗体和父亲合葬。那给事中夏侯铦上书劝谏,说公主义绝王庙,恩成崔室,逝者有知,同皎将拒诸九泉!同时,那崔铣也不肯把公主的遗体听人搬去。

中宗便把安定公主的遗体,判给崔铣埋葬,却把夏侯铦贬为泸州都督。

从此以后,那班公主和妃嫔,益发放诞不羁,常常姊妹三五成群,打扮做富贵子弟模样,骑着高头驽马,招摇过市,每见有热闹围场,公主们也挨肩擦背地混在人丛中,和一班市井无赖调笑为乐。见有中得自己心意的,便暗暗地招呼侍卫,捉进府去养着。

这时,京师东街有一个走方道士,名唤史崇玄的,每日在那旷场上飞钹舞剑,为人治病,那左近居民男女围着观看的,十分拥挤。有一天,这史崇玄正在舞剑作法的时候,忽见东南角上十数个差役拥着一个贵官儿冲进围来,将闲人驱散。史崇玄看时,那贵官眉目清秀,神态威严,忙上去打恭问讯。差役传着贵官的话说:“贵官患骨节酸痛,请道人同进府去,为贵官治病。”那道士听了,诺诺连声。当有随从的人,拉过一匹马来,令道士骑着,随这贵官进了一所庞大的府第。转入一座园林里,建造得楼台起伏,花木森幽,来来往往的仆役,都是内宫黄门一般打扮。这史崇玄心中战战兢兢的,跟定了一个官役,在园中绕着许多弯儿,走进一座大厅屋中坐下。静悄悄地隔了半晌,只见窗外人影幢幢,往来不息,夹着娇声细语,环珮叮咚,史崇玄心知是内宅眷属,在窗外窥探,早吓得忙把头低下。又过了一晌,进来了两个官役,手中捧着衣巾等物,领史崇玄到浴室中去,替他浑身梳洗,又漱口净面,换上一副华丽的靴帽袍褂,在镜中照着,果然衣履翩翩面目清秀,心想为贵官治病,何必费如许周折?正怀疑的时候,那两个官役,将他送进一座穹门,转出一双垂髫的女儿来接引着,向重房深闼中走去。走进了几重帷幕,只见满目锦绣,芬芳扑鼻,一位丽人高踞绣榻,史崇玄慌忙拜倒在地。只听莺声一啭,说:“师父起身。”史崇玄抬头一看,才恍然大悟,原那贵官便是这丽人改扮的。如此华贵的丽人,想来不是公主,便是妃嫔了,心中不觉害怕起来,尽跪倒在地,不敢站起身来。后来,转进四个侍女来,把史崇玄扶起,又排上酒菜儿来。那贵妇人高坐当筵,命史崇玄陪坐在一旁,侍女一齐退出,史崇玄眼对美色,鼻领奇香,三杯酒下肚,渐渐地胆大起来。当夜,那贵妇人便把史崇玄留住在这锦绣堆成的闺房,替她治病。日子久了,史崇玄才知道这贵妇人便是太平公主,从此便尽心竭力地伺候得太平公主欢喜。

那公主们知道这姑母得了一位师父,便大家到府中来参谒,一群脂粉,围住了这史崇玄,大家唤他师父。这师父原也长得仙容道貌,精力过人。内中睿宗皇帝的女儿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最是爱修仙学道,各各在府中摆下了盛大的筵席,请史崇玄饮酒,当筵拜史崇玄为师父。这史崇玄的名儿,一天大似一天,传在韦皇后和上官昭容耳中,便求皇帝下诏,把师父召进宫来,听他讲经说法。这史崇玄留在宫中十多天,皇后和各妃嫔赏了无数的金帛,皇帝又下诏拜史崇玄为鸿胪卿,发内帑一百万,替金仙、玉直两公主造两座高大的仙观。两位公主住在仙观中修道,每隔五、六日,史崇玄便要到观中来传道。

每来时,总和太平公主同坐着一车,旌旗舆仗,前后呼拥着。

两人进得观来,总是并肩儿走着,对面儿坐着。这史崇玄攀上了太平公主,声势一天一天地浩大起来,满朝的将相,谁不到观中来拜见,献着礼物儿,满嘴地称着师父。安乐公主又在定昆池边,摆下酒席,请史崇玄赴宴,中宗皇帝和韦皇后也临幸。

饮酒中间,皇帝先赋定昆池诗一首,令群臣和诗。那时,有一位黄门官李日知的,诗中有两句道:“但愿暂思居者逸,无使时传作者劳!”

诗意有讥刺的意思。当时,群臣见日知的诗,都怕他得罪公主,替他捏着一把汗。幸得安乐公主是不懂文字的,便也含混过去。

这时,京师的人民,忽然唱着两句歌谣道:“桑条韦也女!

时韦也!”乐宫中有一个值夜的宫女,忽见皇后的衣箱上裙上有五色云飞出,便声张起来。中宗皇帝认是祥瑞之兆,便令内务官写成图画,给百官传观。侍中韦臣源又奏称:“此是千载难逢之事,请布告天下。”中宗依奏,便布告天下,又下诏大赦天下。迦叶志忠也奏称:“昔尧帝未受命,天下歌桃李子;文皇未受命,天下歌秦王破阵乐;则天未受命,天下歌武媚娘;皇后未受命,天下歌桑条。”韦谨上《桑韦歌》十二篇,请编入乐府,皇后祀先蚕,则奏之。中宗览奏大喜,传旨厚赏,一面与皇后行祀南郊。国子祭酒祝钦明,司业郭山恽,秦称:“古者大祭祀,后裸献以瑶爵,皇后当助祭天地。”接着,太常博土唐绍,蒋钦绪却奏谏说:“周礼只有助祭先王、先公,无助祭天地之文。”中宗不理,仍以皇后为亚献,宰相女为齐娘,助执笾豆。齐娘有丈夫的,一律升官。礼成,大赦天下。武三思要讨皇后的好,又劝众文武上后号为顺天皇后。中宗又与皇后亲谒韦氏宗庙,封后父玄贞为上洛郡王。当有左捡遗贾虚己奏谏说:“盟书有非李氏王者,天下共弃之。今陛下复国未几,遽私后家,先朝祸鉴未远,甚可惧也!如能令皇后固辞封位,使天下知后宫有谦让之德,不亦善乎?”韦后见了这奏章,大怒,逼着皇上下旨,革去贾虚己功名,流配到岭南去。

从此,韦后的权威,一天大似一天。那武三思既与韦后、上官昭容通奸,久有谋弑中宗的意思,时时哄着韦后仿武后故事,自立为女皇。那三思的儿子武崇训,又是安乐公主的驸马,也时时哄着安乐公主进言母后,请废太子重俊,立自己为皇太女。这重俊太子,原不是韦后的亲生儿子,安乐公主仗着自己是韦后的女儿,常常欺辱太子,骂太子为奴才。这时,太子无权无势,只得忍气吞声的,不敢在宫中逗留,常常与丞相李多祚在背地里议论父皇懦弱无能,时时有肃清君侧的意思。那李多祚总劝太子说:“时机未至,且忍耐着!”

这一天,冬至节,太子进宫去朝贺,无意中见韦后和上官昭容陪伴着武三思那种轻狂淫冶的样儿,早不觉把个重俊太子气得无明火向顶门上真冲,他也不候皇帝出来,急急出宫,在丞相李多祚府中,暗暗地去召集左羽林军李思冲、李承况、独孤祚之、沙叱忠义一班心腹武将,矫皇帝旨意,发左羽林军及千骑兵,在半夜时分,分两路军马直扑武三思、武崇训府第。

那三思父子正做好梦,被羽林兵直冲进卧室去,活活地擒住,拿粗绳子捆住,送在太子跟前。他父子二人齐声嚷着:“太子救我!”重俊太子见了武三思,忍不住满腔怒气,拔下佩刀一挥,把三思、崇训二人的脑袋,一齐砍下。接着,又搜捉了三思的同党十多个人,太子咐咐一齐杀死。一边使左金吾大将军,成王千里,领一千兵土,守住宫城。太子自己统兵三千,直趋肃章门,斩关直入,搜索韦皇后、安乐公主、上官昭容一班淫妇。

惊动了中宗皇帝,披衣跣足,带领十数名太监走出宫来。

正值韦后和安乐公主、上官昭容,慌慌张张地逃来,一见了皇上,便上前去围住,前推后拥的把个皇帝送上玄武门楼去,吩咐紧闭宫门。一面传旨,宰相杨再恩、苏瓌、李峤、宗楚客、纪处讷一班武臣,统兵二千余人,守住太极殿。又诏右羽林将军刘仁景一班武将,带领留军飞骑数百人,去抵敌太子的人马。

那李多祚兵到玄武门,不得人。中宗皇帝倚身在城楼上,亲身向城下兵土说道:“尔等原皆是朕之爪牙,今为何忽然作乱?

速杀贼者有赏!”那班兵士,见了天子的颜色,一齐拜倒在地,口称万岁。转过身去,反把李多祚用乱刀吹死。那李思冲、李承况、犯孤祚之、沙叱忠义一班同党,见大势已去,便也纷纷逃散。重俊太子带着手下几个亲兵,逃出京城,逃上终南山去宿了一宵。这终南山离突厥很近,第二天,太子便从终南山逃下来,向通突厥的大路上走去。看看走到靠晚,两腿酸痛,万分难走,肚子里又十分饥饿,便拣路旁一方大石头上坐下。歇歇看看,左右只剩两个兵土,都是垂头丧气的模样。太子奔波了一天,十分疲倦,不觉把身躯斜倚在树根上矇眬睡去。那两个兵士,见太子睡熟了,便陡起歹意,悄悄地商量,乘太子睡熟的时候,拔下佩刀,把太子杀死,拿了太子的首级,奔回京师来。在半路上,遇到赵思慎带了大队人马赶来,那兵士献上首级。赵思慎把太子首级缴与宗楚客,楚客去奏明皇上。中宗下诏将太子首级献上太庙。这时,韦皇后见死了武三思,心中万分凄凉,听说太子首级到京,便下懿旨:“将太子首级,在三思、崇训父子柩前致祭。”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亲自到灵前吊奠。

正在这时候,忽见一位官员,白袍白冠,抢上灵座前来抱住太子的首级,嚎啕大哭。又脱下白袍来裹住太子的首级,抱在怀中不放。众人看时,这官员名叫宁嘉勖,现为永和丞之职。当时,宗楚客带领兵士在灵前保卫,见宁嘉勖如此行动,便喝令兵士上前去把首级夺下,把宁嘉勖揪下堂来,交刑部打入监狱中去。自从重俊太子死后,那韦皇后的权力愈大,每日由皇后垂帘听政,中宗皇帝只坐在宫中不问外事。皇后下谕,改国号为景龙元年。这一年,元宵灯节;京师地方为庆祝皇后,大街小巷,都挂着奇异灯彩,十分热闹。韦后便和中宗打扮成平民模样,悄悄地从后宰门坐着街车,到大街上观灯游玩去。又下旨,命开放宫门,纵令宫女出外观灯。那三千宫女,得了这个旨意,人人欢喜,呼姊唤妹的,打扮成红红绿绿,一队一队地走出宫去,在大街小巷中游玩着。那班宫女,长年幽居在宫中的,如今放出宫来,忽然见了这繁盛的街市,便十分快乐,成群结队地到处游行、说笑,快活得忘了形。便有京师地面许多流氓无赖,好似蚊蝇见了血一般的,大家上去把宫女紧紧围住,花言巧语地哄着说,某处有奇妙的灯彩,某处有热闹的市场。那班宫女,齐是天真烂慢的女孩儿,如何懂得外面险恶的人心!有许多年纪已到十七、八岁,平日在宫中,看惯了后妃那种淫荡的样儿,自己也巴不得拣一个如意的郎君,一双一对地过着日子,因此她们一见男子来哄骗,她便也甘心情愿地跟着男子们跑去。这一跑,三千个宫女,竟跑去了大半,只有一千多名宫女回宫来的。这一晚,皇帝和皇后从大街上看灯回来,又悄悄地临幸兵部侍郎韦嗣立府中去。那韦嗣立正和一班同僚官在家中开夜宴,饮酒行令,十分热闹,忽然见皇帝、皇后直走到筵前,吓得屋子里的那班官员,一齐跪下地去接驾。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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