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丰县民妇徐氏,夫故家殷。孀守一子,闺门整肃,庭无闲杂,惟一婢桂馥伏侍。每岁雇一小仆,给薪水,差买办。冠者辄不用。人皆传其清洁,治家有法。有岁雇一仆邹福,人虽短矮,年已十八。忽一光棍尧烛唆之曰:“你主母孀居已久,倘有汉子藏入陪他睡,他真喜欢。从来寡妇都爱男子无极,只无门路得入也。你试引我去何如?”邹福曰:“亏你敢说,我主母持家极严,夜则同婢执烛照顾各门户,锁讫,然后去睡。纵有男子出来戏他,亦有婢在傍也。”尧烛曰:“你房门亦来照否?邹福曰:“都来照过。”尧烛曰:“你既不肯引我去,我教你自去戏他,若得过手,切勿忘我恩也。”邹福曰:“有何法可戏?”尧烛曰:“你夜把房门勿闭,撩硬yang物,裸裎假睡。他若照见,必然动情,自送来与你。”邹福依言而行。夜果徐氏同婢来,照见其裸裎而睡,骂曰:“这奴狗!门亦不闭,如此赤身去睡。”命婢从外代闭之。次夜邹福又如此妆。徐氏又照见,命婢曰:“你去代他将被覆之,勿如此惊人。”第三夜邹福又开门假睡而待,徐氏乃不同婢来,自到其床前,照看yang物,春心引动,乃自解衣从上压之。邹福假作方醒之状,抱住行奸,从此每夜必私出,与邹福奸而后入。又恐婢知,乃教邹福亦去奸其婢,婢亦喜悦。主婢既都有情,彼此不相谩讳,全引邹福同房而睡。不半年间,徐氏怀孕,将银命邹福去讨打私胎药。邹福自得尧烛指教,成计之后,以为恩人,每事必与商议。今讨打胎药,亦去问之。尧烛遂哄之曰:“我有相好人,讨此药不难,我去代你求之。”乃连以固胎药二三贴与之。邹福复来曰:“服此药全然不动,须令别人讨之。”尧烛曰:“打胎药惟此人最灵,然胎亦有受得完固不可打者。若用狼虎药打下,反伤产母之命,不如任他养罢。盖胎受得好者,养亦轻快,此不妨事。”邹福归言,徐氏亦信以为然。将应月,尧烛谓邹福曰:“我要一血孩子作药用,你主母若生男女,可将送我,我教你得这两年享福,以此谢我亦可。”邹福许之。及生下一男密地送来。尧烛以石灰淹之,遂反言曰:“你主母富家寡妇,干出此事,要讨银壹百两我方罢。不然我首他。”邹福曰:“你是我恩人,何故说此话?”尧烛曰:“你奸主母,亦该死。且银不须你出,你速去言之,免我告首。”邹福不得已,归言于主母。徐氏怨之曰:“此何物!你须去埋,何故送在他手?”邹福曰:“当初教我戏你方法,都是这贼。今日他说要孩子做药,安得不奉与他?谁知他是巧计也。”徐氏痛曰:“我落此光棍圈套,前事已错,悔之无及,不如将首饰三十两、银二十两,取此孩子来埋罢。”邹福持银换回孩子,背地埋讫。尧烛既得银五十两,知此妇掌家银多,贪心未餍,又托媒人任统去要娶徐氏。任统曰:“我未闻此妇欲嫁,他是富家妇,纵嫁,恐不肯与你。”尧烛曰:“近来他家有些阴事。初说要嫁,你去说他必肯。若不肯,我当官去告,也要娶他。”任统依他言,在徐家去议亲。徐氏闻言,心中大恨曰:“这光棍真恶心,我嫁他也被人笑,若不嫁他,必告首坏我名色。此是我自误,不如死罢。”因对媒人曰:“你叫我兄徐纶来商议而嫁。”次日,媒人、尧烛同徐纶来娶。徐氏将家务一一分付已定,嘱托叔伯看顾伊子。只不收拾嫁具,乃梳洗更衣,礼拜祖先,闭房自缢。多时不出,媒人令徐纶入催之。婢去叫不应,出对徐纶曰:“小娘在房内,大声叫许多,全不应,岂有故乎?”徐纶自入叫,又不应,疑曰:“此必有故,可大众打开看之。”及打开门,见徐氏已吊死,众皆惊异不知何故。徐纶忿怒,赴县告曰:

“状告为强赘逼命事:乡霸尧烛,把持乡曲,制缚平民。纶妹徐氏孀守一子,历十余年。烛贪妹富,拴媒任统□□五两,强行入赘。孤寡难拒,洁身缢死。十年孀妇,母苦子幼。一朝逼死,事屈情冤。恶逆不剪,民遭荼毒。投天惩强,伸雪寡命。迫告。”

尧烛去诉曰:

“状诉为逐妹嫁祸事:惯讼徐纶,弊书造役,生机局骗,无间疏戚。称伊孀妹,子长要嫁。先兜上贺银四两,领烛媒娶。复索回伊妹奁资,致争缢死。恶情知亏,反诬强赘。欲娶非赘,同纶非强。不嫁由彼,焉能逼命?兄陷妹死,移祸无辜。亲提一鞫,径渭立分。上诉。”

颜县尹提来审问。徐纶曰:“我妹守节十年,嫁当在青春之时,岂在垂老之日。尧烛乡间刁霸,强去入赘,威劫势缚,妹无奈自缢。一死明节,非烛刁逼,人何轻死?”尧烛曰:“我同徐纶去,岂为强赘?不嫁由彼,有官可告,何必去缢?彼自欲取妹妆奁,兄妹角口,因致逼死。我索上贺银,伊不肯退,反陷我逼。我外人,焉能逼他?望老爷详情。”颜尹问干证曰:“果尧烛强赘乎,抑徐纶逼妹乎?”任统曰:“不是强赘,亦不是逼妹。当日我先去议,徐氏明说肯嫁。次日去娶,不知何故缢死,人都不识缘故。”颜尹曰:“你说更糊涂,可起来。”任统叫曰:“正娶者无罪,主嫁者无罪。死小的亦没干。”颜尹曰:“汝不识缢死之故,当识欲嫁之故。他已守节十年,何故后又肯嫁?”任统曰:“我略闻风声,说此妇旧年有私胎,因此要嫁。”颜尹曰:“莫非即与尧烛有胎乎?可起。”尧烛呼曰:“小的外人,全不知他家事。焉能有奸?”颜尹曰:“他家更有何人?”徐纶曰:“有一婢桂馥,一小仆邹福。”颜尹曰:“即命拘到。”再把复审,将一婢一仆起,问曰:“你主母旧年怀胎,果与谁人有奸?”婢受痛不过,指曰:“即是邹福。”颜尹喝打,邹福惊惶,辄埋怨尧烛曰:“是你害我。”颜尹唤回,问曰:“尧烛何故害你?可明供出来,即免你罪。”邹福曰:“当初是尧烛设计教我如此调戏,后哄去私胎孩子,骗银五十两又要来娶他,故我主母缢死。”颜尹怒尧烛唆人犯法,邹福敢奸主母,各打三十。又问桂馥曰:“你与邹福当亦有奸。”桂馥曰:“是主母令福来奸。”颜尹曰:“主母所使,汝罪当轻。但有奸亦应打五板,以示儆戒。”颜尹判曰:

“审得尧烛,市井棍徒,闾阎侠少。机心机事,百计巧陷民愚;剥足剥肤,一心深营利孔。唆工人乱主母,恶已弥天;挟私胎索馈金,贪将盈壑。汝心不满于得赂,汝计又图以成婚。难云遣媒,尤甚强赘。彼十年寡妇,节被玷于奸谋;乃百岁良缘,情岂甘于配恶。缢死的由伊陷,偿命断在无疑。邹福执鞭臧获,荷锸奚僮。信奸人之言,大张色胆;龙寡妇以计,勾引春心。蠢兹豢养犬羊,希求龙乘;□尔藩离斥,敢匹鸾交。卫青鸾配平阳,明娶且贻讥于世世;董偃入侍公主,私通尤不齿于人人。奸主母而有征,拟典刑而何赦。”

按:两告俱为不情,则妇死几于无谓。惟颜侯直穷其欲嫁之故,则可追寻原因,而罪人斯得矣。故知治狱不嫌于探本穷源,推勘到底也。彼苟且一鞫,模棱花判者,岂为民分忧矫枉之主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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