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诃额仑正同儿女们在家中悬念帖木真。去了多日,不见回来,恐怕他凶多吉少。急听得远远的一阵马蹄声,向着自己的营帐而来。别勒古台疑有变故,突然立起身来,飞奔出外。

诃额仑也道是泰赤乌人又来寻仇,急得面目失色,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谁知别勒古台重又奔进帐来,拍着掌跳跃说道:“哥哥回来了,马也追回来了,并不是仇人前来寻衅。”诃额仑听了,这颗心才得放下,携了合撤儿等一同出来。见帖木真正将驱马向马圈内去,一匹也没有短少,心内自是欢喜。从此帖木真奉着母亲,携了弟妹,在桑沽儿河安居了几年。

诃额仑因帖木真年纪已长,想起也速该在日,曾替他订定德薛禅的女儿孛儿帖为妻。这几年来,因为也速该亡故,泰赤乌人与自己为仇,弄得家事颠连,日在惊涛骇浪之中,不遑宁处,也提不到完娶的事情。现在休养生息了几年,没有出什么变故,家境渐觉充裕,帖木真年纪又已长成,自然要料理他的婚姻大事了。便对帖木真说道:“你定的德薛禅家的姻事,这几年音信不通,现在彼此长大,应该毕姻。你可去找寻德薛禅亲家,和他商议,择吉成礼,也可了结一桩大事。”帖木真奉了母命,便要去找寻德薛禅,别勒古台起身说道:“哥哥一人前去,路上恐怕遇见仇家,我愿相伴同行,以便沿途照应。”

诃额仑喜道:“有你同去,我便放心了。”帖木真遂同了别勒古台,各人骑了一匹马,带了行粮,沿着克噜涟河前去寻找。

一路之上,山水清幽,树木畅茂,内景甚佳。两人心中有事,也无暇去游览观玩。走了数日,到得德薛禅家里。德薛禅迎着了女婿,十分欣喜,道:“我听说你父死后,泰赤乌人与你为仇,我心中不胜忧急。仰赖上苍默佑,没有什么祸患,今日得以相聚,真是大幸了。”一面说着,一面又和别勒古台叙了寒温,吩咐设筵款待,席间又细细地盘问和泰赤乌人结仇的始末,帖木真将历受艰苦的情形,一一告知。德薛禅嗟叹了一会道:“从来说的,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弟兄从此脱去否运,同心戮力,共创事业,将来的后福,正未可量呢?帖木真乘势把奉母命前来找寻,欲要成婚的意思宛转说明。德薛禅道:”男大须婚,女大须嫁,乃是常理。你今日到来,便是好日子,尽可成婚,何必再选什么吉期,耽延时间呢?“当下便唤自己的妻子出来相见,帖木真兄弟连忙出席行礼。德薛禅的妻子名坛搠,受过了礼,携着帖木真的手说道:”好几年不见,已经长成得很是英发了。“又指着别勒古台问是何人。帖木真说是异母兄弟。坛搠连连称赞道:”也是个少年英雄,正可做你的帮手哩。“两人拱手称谢。席散之后,当夜就料理帖木真成亲之事。孛儿帖打扮一新,盈盈登堂与帖木真交拜成亲。

又向德薛禅夫妇行过了礼,送入后帐。帖木真细看孛儿帖时,圆姿替月,润脸羞花,很有一种堂皇富丽的气象。孛儿帖看帖木真时,见他燕颔虎额,身材雄壮,英挺异常。两人心中很是满意,遂即解带宽衣,拥入帏中,互相缱绻,不必细表。

过了三朝,帖木真原恐母亲在家盼望,便与德薛禅商议,意欲携妇回去。德薛禅道:“你思亲欲归,我也不便强留,况我女既为你妇,也应归去谒见姑嫜。我于明天亲自送你们去就是了。”帖木真道:“一路之上,有别勒古台陪伴同行,并不寂寞,不敢劳动你老人家。”坛搠道:“不是这样说,我夫妻只有这个女儿,如今要远别了,怎么不要送她一程?就是我也预备送女前去,趁便和亲家母相见,以后可以时常往来,探望我女。”帖木真见二老决意要去,不便阻挡,只得唯唯应命。

到了次日,备了车马,一齐动身。到了克噜涟河,距离帖木真家不远,德薛禅便折行而回。坛搠直送女儿到家,与诃额仑相见,自有一番周旋,且命女儿行谒姑礼。诃额仑见孛儿帖戴了高帽,穿着红衣,亭亭玉立,楚楚风神,心内甚为欢喜。那孛儿帖遵照着蒙古俗礼,手中拿了羊尾油,对着灶叩过三个头,便将油入灶燃着,名为祭灶,祭灶已毕,然后拜见姑嫜,行一跪一叩礼,待诃额仑受了半礼,方与合撤儿等平礼相见,各送一衣为贽。另有一件黑貂鼠袄,献于诃额仑。行礼以后,诃额仑设筵款待坛搠和新妇。热闹了几日,坛搠方才告辞回去。

那帖木真内有孛儿帖佐理,外有别勒古台、合撤儿同心辅助,家业蒸蒸日上,从桑古儿河起,直到克噜涟河,都结了营帐,归他统辖。帖木真想起自己要扩基业,必须联络各处部落,互通声气,彼此扶助,方不致孤立无援。便去与诃额仑商议道:“当初克烈部为邻部所侵,我父曾帮助他恢复旧土。克烈部的部长汪罕,与我父亦最为契合。我目下想去联合他作为外援,只是没有什么珍贵之物,作为进见之礼。”诃额仑道:“你现在基本未固,联络外援,乃是最要紧的事情。若要进见之礼,孛儿帖初来的时候,献给我一件黑貂鼠袄儿,乃是很贵重的物品,我又不舍得穿,摆在那里,白糟塌了,你可拿去献于汪罕,作为进见之礼罢。”帖木真便依了诃额仑的话,拿了黑貂鼠袄,携着别勒古台,同去谒见汪罕,献上黑貂袄道:“伯父与我父亲交谊深厚,不啻异姓兄弟。我见了伯父,就如自己的伯叔一般。没有什么东西可孝敬,只有这件黑貂鼠袄儿,乃是我新娶的妻子,见翁姑的贽仪,特地转送与伯父,以作纪念。”汪罕大喜,收了袄儿,询问他兄弟的近状。帖木真将情形述了一遍。

汪罕道:“你父死后,我常记念着你弟兄们。现在你已经散了的百姓,我当替你收拢来。已经离去的人心,我当替你挽回来。

你可去告诉你母亲,不用担着忧虑,我总竭力帮扶你的。“帖木真忙叩头称谢。在汪罕处盘桓数日,临行时,汪罕也送他弟兄赆仪。回转家中,将汪罕款待的情形,并允许帮忙的话,告知诃额仑。

大家正在欢喜,忽有一个女仆现出慌张之色,走来报告道:“不好了,不知哪里来的许多人马,一直杀来。那呼喊的声音震动天地,离此已经不远,快快躲避。”帖木真闻报道:“这又是泰赤乌人前来寻仇了,我们一时大意,没有防备,不能抵御,只得暂时躲避,免遭凶锋。”忙命兄弟奉了诃额仑,乘马速行。又叫妻子孛儿帖与报信的仆妇同坐一车,齐向不儿罕山上去躲避。刚才出得帐来,敌人已蜂拥而至。帖木真心内甚是慌张,忙与别勒古台、合撤儿,保护了母妹,奔上山去。那孛儿帖的车儿行动略慢,已经离得远了。便被敌人赶上,高声喝问道:“帖木真现在哪里?”女仆战战兢兢地答道:“帖木真从后面逃走,我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的。”这队敌人便向前面去了。这个女仆,名唤豁阿臣,她要紧赶路,嫌这驾车的牛儿走得太慢,接连打了几鞭,牛发起性来,往来奔窜,把车轴又奔折了。豁阿臣没有法儿,要想扶了孛儿帖下车,步行上山。

忽地又来了一队敌人,把别勒古台的生母也掳了来,绑着驮在马上。见了牛车,便喝问车中载着何人。豁阿臣抖着说道:“就只我一人,车中满载着羊毛。”那为首的便喝令搜查,将车门揭开一看,见里面坐着个年轻少妇,不禁笑着说道:“好个柔软的羊毛。”那为首的趋上一看,说道:“这必是帖木真的妻子,今天前来,虽不能得他全家,掳了他妻子去,也报得他父亲劫夺诃额仑的仇恨了。”说着,便命将孛儿帖拖下车来,连豁阿臣一同驮在马上,呼啸一声,又赶上前搜罗了一番,见帖木真逃匿得无影无踪,便喧嚷着道:“夺我诃额仑的怨恨,至今未忘,只恨帖木真那厮逃去了,无从拿获。现在掳了他的妻子,也算报了一半仇恨了。”一面喊着,一面下山而去。那帖木真听了这喊声,更加不敢出外。藏在丛林里面,歇了一宿。

次日,打发别勒古台下山探听。回说敌人已去,帖木真还不敢外出,直在山中躲了三天,探得敌人已是去远,方才与诃额仑等骑马下山。到了山下,槌胸顿足哭着向不儿罕山说道:“我全赖山灵呵护,没被敌人搜获,以后当时常祭祀,以报大德。

就是我的子孙,也应永远奉祀,不可忘记。“一面祝祷,一面跪将下去,拜了九次,又奠了马乳,方才率众回去。

原来这次的变故,并非泰赤乌人,乃是蔑里吉部前来报仇的。因为帖木真的母亲诃额仑,本是蔑里吉人客赤烈都的妻子。

也速该在斡难河畔射猎,见她生得美貌,便硬行夺来为妻。客赤烈都逃得性命,回到部中,打听得诃客仑已嫁与也速该,他念念不忘此仇。只因他在蔑里吉部中没有实权,所以忍耐住了。

现在,蔑里吉部换了新部长,客赤烈都颇得部长的信任,方才纠众前来报仇,劫了孛儿帖去。帖木真回到家内不见了妻子,如鸟失侣,如兽离群,心内不胜凄惶,立誓要把孛儿帖寻找回来。但是自己的力量不足,恐怕敌不过蔑里吉人。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有往克烈部去,恳求汪罕帮助。

主意即定,到了次日,带着合撤儿、别勒古台,兼程赶至克烈部,入见汪罕,哭拜于地,汪罕忙问他何事如此悲伤。帖木真把蔑里吉前来侵扰,掳去妻子的话,说了一遍,又叩头求汪罕帮助。汪罕道:“你前次送我黑貂鼠袄时,我曾允许帮助你,现在既有此事,我誓必助你灭了蔑里吉部,夺还你的妻子。

你可奉了我命,去通知札木合,他在喀尔喀河上流,结帐居住,传我的话,叫他起二万人马,做你的左臂。那札木合,本来与你是同族,又有我的命令前去,决不致于推辞的。我这里也起二万人马,做你的右臂,左右夹攻,又有你居中策应,不愁蔑里吉人不灭,你的妻子不还。“帖木真叩谢而出,向合撤儿说道:”札木合是我们的尊长,幼时曾与我在一处作伴,且和汪罕是邻好,此去求他救援,必定肯来帮忙的。“合撤儿道:”既是如此,我愿意前去一行。“说毕,飞身上马,竟奔喀尔喀河去了。帖木真又对别勒古台道:”我这番兴师动众,不把蔑里吉部扫荡净尽,决不甘休!博尔术为人忠诚可靠,武艺超群,乃是一员大将,你可去邀他前来,做我的帮手。“别勒古台应声而去。

帖木真独自回家,部署一切。不上两日,别勒古台已同了博尔术赶将回来。帖木真很是欢喜。恰巧合撤儿亦从喀尔喀河到来,帖木真忙问札木合那里事情如何。合撤儿道:“札木合已允起兵两万,约汪罕和我兄弟们在不儿罕山相会。”帖木真道:“既是如此,须要去通报汪罕一声,免得彼此不曾接头,误了日期。”合撤儿道:“我回来之时,已顺便到克烈部通知汪罕了。他的大兵也即日就到,谅不至于误期的。”帖木真大喜道:“你能有这般见识,真是我的好帮手。倘若孛儿帖能够重新归来,我夫妇当向你叩头拜谢。”合撤儿道:“自己兄弟,理应帮助,何言叩谢?况且兄嫂也没有拜弟叔的道理,我是不敢当的。”帖木真便整顿器械,同了合撤儿、别勒古台、博尔术一齐来至不儿罕山下。

等侯了一夜,次日便见北方旗帜飘扬,刀枪鲜明,直向不儿罕山而来。帖木真知是札木合的人马,连忙率众上前欢迎。

两下会见,叙了旧情,甚为欢乐。只是汪罕的人马不见到来,过了两日,还是杳无踪影,帖木真心下焦灼异常。到了第三日午间,方见有一大队人马,奔向不儿罕山这边来。札木合远远望见,恐有敌人前来暗袭,即令军士整械,立阵以待。那边的人马,也持着锋刃,一步一步地逼上前来。及至相去不远,方瞧出是克烈部的人马,汪罕跃马而出。札木合刚才见面,便高声嚷道:“咱们相交,全仗的是信义二字,我与你定了日期,就该如期而至,你因何迟了三日方才到来?”汪罕道:“我因有些小事,所以迟延,并非有意误约,你休要错会意了。”札木合道:“咱们说话,就和宣誓一般,你既误期,便应加罚。”汪罕闻言,很是不悦道:“你要加罚,如何罚法,听你的便罢。”帖木真见两家说话不甚投机,恐怕闹决裂了与自己的事情有碍,忙从旁调停,两家方重归于好。当下三家会合着商议进兵的计划。札木合首先开口道:“蔑里吉共分三部,散居各地,一部在布拉克地方,部长是脱黑脱阿;一部在斡儿察河,部长是歹亦兀孙;一部在合剌只旷野,部长是合阿台答儿马剌。

脱黑脱阿乃是新立的站长,客赤烈都便是他的兄弟。这次前来报复,必是布拉克地方的蔑里吉人。这座不儿罕山背后的查布拉克卡伦,便是他们屯驻之所,我们只要潜师前进,越过山去,攻其不备,将他们掳掠个干净,岂不爽快么?“汪罕道:”既是这样,我们尽可在夜间动手,趁他们在睡梦之中,不能抵抗,何难将他们一齐杀尽呢?“帖木真听了,连称”好计,好计!“未知蔑里吉人被他们杀尽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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