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汪罕观了帖木真的书信,良心发现,对着来使也无可辩白,只说我并没害帖木真的心意。那帖木真的第二封信,是与桑昆的。第三封信,是与阿勒坛等三人的。阿勒坛等得了来信,也无甚话说,独有桑昆,见了帖木真的信,甚为愤怒,掷书于地道:“他既认我是姻亲,如何又来骂我?既认我父为父,怎么又骂我父忘恩负义?如今他既已起兵,何用假惺惺,前来作态,他尽管杀来,我和他决一胜负。我胜了,他让我;他胜了,我让他。没有旁的话可说。”来使见桑昆如此行径,只得回营报知帖木真。

帖木真闻得桑昆无意修好,因他的兵力厚于自己数倍,也不免有些踌躇起来。木华黎从旁说道:“主子休要狐疑不决,桑昆乃是莽夫,只要略施小计,就可制其死命,他的兵力虽厚,有何用处?”帖木真忙问:“你有何计可以胜得桑昆?”木华黎附耳说道如此如此,帖木真听了,连连点头,遂传令将营寨撤退。回至巴勒渚纳,路上遇见豁鲁剌思人搠干思察罕率众投诚;又有回回教头目阿三等,从居延海来降,帖木真皆以优礼相待。却见其弟合撤儿匆匆逃来,帖木真忙道:“你为何如此狼狈?”合撤儿道:“我奉了退军的命令,因为收拾营帐,略迟得一步。那汪罕竟派兵来袭。连我的妻子也被掠而去,若不是我跑得快,性命早已不保了。”帖木真不禁大怒道:“我便率兵去夺回你的妻子。”说着,奋然而起。木华黎忙道:“主子难道忘了前言么?如何又轻动起来?”帖木真道:“他掳了我的弟媳和侄儿,难道罢了不成?”木华黎道:“汪罕虽然掳了人去,谅必不敢加害,我们的计策施展起来,不但被掳的人可以夺还,就是他的妻子也不难掳将过来。”帖木真道:“你既有妙计,我便让你行去。”木华黎便约了合撒儿一同退入后帐,秘密商议去了。

过了一日,答力台从汪罕那里自拔来归,帖木真亲自迎入帐中,答力台叩头谢罪,帖木真亲自扶起道:“你既知悔过,重行归来,我决不记念前事的,你可放心。”答力台道:“前次得了主子的书信,便要回来,只因要立些功绩,以图赎罪。

后来又得了木华黎的信,便与阿勒坛等商议,意欲除了汪罕,前来报功。不意被他觉察,所以急急奔回。“帖木真道:”阿勒坛等现在何处?“答力台道:”阿勒坛等恐主子降罪,已投往他处,只有浑八璘与撤哈夷特部、呼真部和我一同前来投诚。“帖木真大喜,即传浑八璘等进见,皆用好言抚慰,编入部下。

从此兵势益加强盛,便由巴尔渚纳起行,欲从斡难河进攻汪罕。

正行之际,却有合里兀答儿、察兀儿罕两人,带了一个俘虏前来,说道:“前日合撤儿命我两人往见汪罕,说是愿意投降,故命我们先去通报。汪罕信以为真,差了一个使人,相偕前来。我们在路上把他擒住,来见主子的。”说到这里,合撤儿已经出来道:“可将擒的使人带上。”二人便将俘虏推向前面。合撤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俘虏道:“我叫亦秃儿干。”这话还未说完,合撤儿已一剑挥去,砍成两段。帖木真道:“你不等他说完了,就把他杀却,为何如此性急?”合撤儿道:“这人留着,也无用处,况且木华黎叫我如此作为,我只得依他而行。”帖木真道:“木华黎既令你如此,其中定有良谋,但不知以后应当如何进行。”木华黎道:“我叫合撤儿差人去见汪罕,只说主子现已不知去向,合撤儿的妻子,既被父汪罕留着,所以情愿来降。这般作为,全是安汪罕的心,使他不作防备的。现在他既相信了合撤儿的假降,我们正可乘他不防,潜师掩袭了。”合里兀答儿道:“汪罕不防我起兵,这两日正大开筵宴,正在那里庆贺,我们却好行这一着妙计呢。”木华黎道:“事不宜迟,赶速前去。”帖木真忙命合里兀答儿为向导,连夜前进。行到温都儿山,合里兀答儿道:“汪罕就在这山上筵宴。”木华黎道:“我兵若至山下,他必逃走,须要派兵先断他的去路,方好杀个净绝无遗。”当下派前哨冲上山去,由帖木真亲自率兵,绕出后山,截住去路。

汪罕正与部众在山顶开怀畅饮,吃得酒气醺醺,忽闻一声呐喊,无数人马杀上山来。汪罕的部下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如何能够抵御!顿时纷纷四散,向后山奔逃。哪知行近山麓,又是一声胡哨,伏兵齐起。只得勉强上前厮杀,那消一个时辰,杀的杀了,擒的擒了,没有逃脱一个,只有汪罕的部将合答黑吉,还率领部众死守着山口,不肯投降。帖木真率兵攻打,直攻了三日,方才将合答黑吉擒住。他的部众也就一齐投降。

帖木真吩咐部下,把汪罕的兵将,一一捆缚,由自己亲自检点,独独的不见了汪罕父子。忙向各处追寻,也没有踪影,只得讯问俘虏。众皆回称不知,唯合答黑吉大声说道:“我主父子早已远去,你也不必盘诘了。我因恐主子被擒,所以守住山口,战了三日,好让他父子脱身而去。我为主受俘,死也甘心,要杀就杀,何必多问。”帖木真闻言,不禁叹息道:“好男子!为主尽忠,应得如此。但我也不是要与汪罕作对,只因他背弃盟誓,欺人太甚,以致如此,就是拿住了汪罕父子,我也不忍加害。你既有此忠心,也该知道我和汪罕平日的情谊,体谅我的苦衷,倘肯投诚,我必重用于你。”一面说着,一面亲自下座,代他解缚。合答黑吉感念帖木真的情义,遂即归顺。

这时合撤儿早将妻子寻觅到来,重新团聚。

帖木真又检阅被俘的妇女,见内中有两个绝色的佳人,加以讯问,方知两人都是汪罕的侄女,乃其弟札合敢所生。年长的名亦巴合,帖木真看中意了,纳她为妃。年少的名唤莎儿合,与帖木真四子拖雷年龄相仿,便赐与为妻。因为这个缘故,札合敢部下的人民独得保全,其余的男女都派在各人部下,作为奴仆。所有汪罕的金帛牲畜,一齐把来赏赐功臣。又传了歹巴和乞失里二人前来,将汪罕所御的金步障及各种陈设的器皿,一齐赏给二人,并派了汪古惕一部分人,充两人的宿卫,许他们带弓箭出入,遇着宴会,也许他们在旁陪饮,传子及孙,世世安乐。这两人皆是汪罕部下牧马的,因为报信救了帖木真,受此隆遇,得享荣华,也算是意外的遭逢了。论功行赏已毕,因为天气严寒,便在阿阔迭格儿地方扎营过冬。暂且按下。

单说那汪罕同了桑昆父子二人,闻得兵来,匆匆从山侧逃走。幸亏合答黑吉率众支持了三日,他父子才得脱身。来至克撤合地方,方才略略放心,暂停喘息。汪罕少不得埋怨桑昆几句,哪知桑昆反圆睁二目,怪汪罕帮助帖木真,竟自抛下老父,扬长去了。汪罕独自一人,孤孤零零,走至乃蛮境上鄂昆河边,觉得口渴,下马掬水而饮。乃蛮部的守将火力速八赤,疑心他是个奸细,遂即拿住,一刀杀死。那桑昆撇了父亲,前往波鲁士伯特部,以劫掠为生,后为部人驱逐,逃至回疆,被回人擒住,枭首示众,克烈部从此灭亡。那乃蛮部将火力速八赤杀了汪罕,方才知道他是克烈部的部主,便将他首级割下,献于乃蛮部长太阳汗,太阳汗见了首级道:“汪罕乃是我的前辈,于今不幸兵败身死,我须祭他一祭。”遂将首级供在案上,亲自奠着马乳,带笑道:“老汪罕,多用一杯,休要作客。”那知一言未毕,汪罕的头忽然晃了一晃,目动张口,似乎还他一笑的神气。太阳汗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叫喊,惊动了他的妻子古儿八速,走出后帐问道:“你为何事如此大惊小怪?”太阳汗道:“这死人头,忽然对我发笑,莫非有什么祸祟?所以惊惶起来。”古儿八速笑道:“亏你还是个男子,如此胆小,一个死人头,怕他什么我虽是妇女,胆子却比你大。”说着,走上前去,把汪罕首级,一手提起,掷于地上,跌得血肉模糊。太阳汗道:“你为什么将他掷碎?”古儿八速道:“不但这死人头不用怕他,便是那灭汪罕的骚鞑子,也要将他驱逐了。方显得我们乃蛮部的威风呢。”太阳汗被古儿八速所激,便道:“东邻的骚鞑子,灭了克烈部,其志不在小处,他莫非要做皇帝么?从来说‘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放着俺在这里,哪里能容得他猖獗,俺当兴兵去讨伐他。”说着,举足将汪罕的首级踏得粉碎,令人抛弃在野外。

古儿八速道:“你若兴兵灭了鞑子,他部中有生得美丽的妇女,可取些回来,好服侍我。”太阳汗笑道:“那鞑子满身腥膻,衣服黑黯,哪有美丽的妇女?你要她做什么呢?”古儿八速道:“鞑子的妇女取将回来,将身体洗濯干净,命她挤牛马乳,也还使得的。”太阳汗道:“这个容易得很,我兵一出,还怕他不灭亡么?”夫妻二人,正在说得高兴,部下的头目克薛兀撤卜剌黑,实在听不过去,便入帐言道:“这样的海口,休要夸罢。近来郊外的狗吠声,也带着噍杀之音,恐非佳兆。

那帖木真新灭了汪罕,气势正当旺盛,我们只应该厉兵秣马,静守待时,乘隙而动,哪里可以去征伐他呢?“太阳汗听了,忿忿地说道:”你胆小如鼷,哪能干得大事!以我的力量,灭那鞑子,还不是马到成功么?“遂不听克薛兀撤卜剌黑的言语,遣卓忽往汪古部,约他夹击帖木真,道:”我如今要去夺鞑子的弓箭,请你前来帮助。“那汪古部地近长城,在蒙古的东南,世为金属。此时的部长是阿剌兀思,接得乃蛮的使人说太阳汗欲联为右臂,夹攻蒙古,暗中想道:”蒙古与我相近,乃蛮距我甚远,俗语说的远水难救近火,我何苦帮助远处的乃蛮,结怨邻近的蒙古呢?“想定了主意,便把卓忽留住。

那卓忽还不见机,屡次催促他的回信。惹得阿剌兀思发起怒来,索性缚了卓忽,献于帖木真,另外备酒六榼,作为赠品。

帖木真大喜,厚礼款待来使,赠以马五百匹,羊五百只,嘱咐来使回去对阿剌兀思说道:“我日后有了天下,必当重酬,倘若有暇,可遣兵会攻乃蛮。”来使奉命而去。帖木真立即聚集众将,商议征讨乃蛮之事。诸将纷纷议论,各具意见。有的说,乃蛮势力甚厚,兵力甚强,不可轻敌;有的说,春日马疲,宜待至秋天方可出兵。帖木真听了众将之言,尚没回答,忽见幼弟帖木格上前说道:“你们不愿意出兵,都是马疲,我的马却很肥壮,如何你们的就会瘦弱呢?况且乃蛮此时既可出兵攻我,我也就可以出兵攻他,难道乃蛮在春天,他的马就不瘦弱么?”这一席话,说得诸将默默无言。别勒古台也在旁说道:“乃蛮自恃国大民众,妄想夺我弓箭,我们的弓箭被他夺去,还可算是活人么?大丈夫死也与弓箭俱死。乃蛮发此狂言,欺人太甚,我誓必把他的弓箭夺来,方才出得这口恶气哩。”帖木真连连点头道:“两弟之言与我意见相同,我当就此出兵,攻取乃蛮。”遂即整顿甲兵,预备器械,择日启行。

到了合勒合阿,大阅兵众,于甲子年四月十六日,祭旗誓师,杀牛宰马,大犒出征将军。其时汪古部闻得帖木真出兵,也遣兵来会。遂命忽必来、哲别二人为先锋,沿克噜涟河而行,攻入乃蛮境内。太阳汗闻得帖木真兵来,也会同了蔑里吉、塔塔儿、斡亦剌、朵尔班、哈答斤、撤尔助各部落,及汪罕的余众,前来迎战。两军相遇杭爱山。帖木真的前部,有一小卒骑的白马忽然鞍辔堕地,马惊而逸,被乃蛮巡哨的军队夺去,献于太阳汗道:“鞑子的马瘦到如此模样,胆敢进兵来攻我,也太不自量了。”太阳汗见这马,果然瘦弱得很,便对部众道:“蒙古的马瘦到这样地步,我若假作退兵,他必前来追赶,那时他的马力愈加疲乏,再回兵与他交锋,必获大胜。”部下的头目火力速八赤听了,不以为然,便向太阳汗说道:“你的父亲亦难赤汗在日,每遇临阵,只有前进,从未以马尾向人。你今做了部长,这样惧怕敌人,倒不如令你的妻子前来,比你还有些勇气呢。”太阳汗的儿子屈曲律,也笑着说道:“我父亲竟和妇人一般,见了蒙古人便要退兵,真正可笑!”太阳汗被两人一番讥笑,直气得胡须倒竖,面红耳赤,遂命进兵。那帖木真领兵到来,多人上前献计道:“我们兵少远来,宜用计以惑敌人之心,可于夜间多设烽火,太阳汗生性懦怯,必然惊疑。

其主心志既被摇惑,部下也就不能一致。我再乘其不备,出奇兵击之,敌人虽众,不难破了。“帖木真深然其言,命合撤儿管领中军,自己率领前军,夜间在各处设立烽火,连接不断。

太阳汗登高瞭望,果然吃惊道:“谁说蒙古人少,点的火如天上密星一般,那军马已塞满山谷了。”正在惊疑之际,只见敌军的前队已经移动,部伍严整异常,刀枪如雪,耀日生辉,旌旗飘扬,目迷五色。太阳汗禁不住叹道:“怪不得汪罕被他所灭,这帖木真名不虚传,煞是厉害呢。”言还未毕,只听得一声呐喊,蒙古的人马已翻翻滚滚,如排山倒海地杀向前来。乃蛮的前哨人马,也齐出迎敌。两下里正在争持,又听得鼓角齐鸣,蒙古阵中,又拥出一队弓箭手,向乃蛮的人马乱放乱射。

那箭如飞蝗一般,四下飞舞,乃蛮兵被射得纷纷落马。太阳汗见了,愈加惊惶,慌得手足无措。忽然背后闪出一人,高声说道:“太阳汗,快快退后,帖木真部下的弓箭手,向来是有名的,箭无虚发,射中人身,不是洞胸,便是贯脑的。”太阳汗看这人时,乃是札木合。原来札木合在汪罕败亡的时候,已经投奔乃蛮。他本是个反复无常之人,目击蒙古军队来势勇猛,太阳汗畏葸无能,料知乃蛮部必为帖木真所败,所以叫太阳汗退走;好让蒙古军乘势追杀,以为自己归附帖木真的地步。那太阳汗听得札木合之言,更是心惊胆战,忙忙地率了部下向西奔驰。试想,太阳汗是军中的主帅,主帅忽然奔逃,军士们还能与敌人争持么?顿时军心散乱,齐向后退。帖木真挥兵追击。

直杀得乃蛮的人马七零八落,方才收兵。太阳汗也收集了败残人马,在纳忽山崖安营扎寨。

到了夜间,正要安睡,忽听得帖木真营中鼓角齐鸣,太阳汗连忙出视。只见火光烛天,恐怕前来劫营,忙令军中严装以待。及至各军挺戈整辔,预备厮杀,帖木真那边的火光,又已尽息,鼓角声也听不见了。太阳汗又欲解甲归寝,谁知刚一转身,敌营内的火光又复明亮,鼓角声又起来了。太阳汗只得仍旧回身,准备迎敌,哪知敌营又复寂然不闻声息了。这样的忽起忽息,把太阳汗弄得惊疑不定,全营扰乱了一夜,片刻也未能合眼。天色刚才黎明,忽报帖木真已率军出战。太阳汗忙与札木合登山瞭望,见敌军前队,排着四员大将,勇纠纠,气昂昂,十分威武。便向札木合问道:“这四个是什么人?”札木合道:“这是帖木真用人肉养豢的四条狗,都生得铜额凿齿,锥舌铁心,用钚刀做马鞭,饮露吸风,上阵临敌,只想噬人,平日用铁索拴着,今天解了铁索,放他们出外,早已欢欣跳跃,要想搏人而噬了。这四条狗的名字,一个叫忽必来,一个叫哲别,一个叫折里麦,一个叫速不台,须要小心防着他们。”太阳汗道:“果有这样事么?我应该离他远些。”遂即走上数层立着。又问道:“那后来的人马,好似吃饱了乳的马驹,绕着他母亲跳跃的是谁呢?”札木合道:“这便是专杀有刀枪在手的男子,还有剥脱衣服的额鲁特,忙忽惕两人。”太阳汗道:“既是这样,也是不可近的,应该离他远些。”遂又走上几层山岚。举目看时,又见一员勇将,气焰逼人,威风凛凛,便又问道:“那阵中立着如饥鹰攫食的是什么人?”未知札木合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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