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阿戛斯部长昂特布,得了使人的回报,欲要允许曼罗的要求罢,又舍不得儿子远离膝下;欲要不允他的要求罢,这段美满姻缘,又绝了指望,使格林洛儿抱撼无穷。因此进退两难,踌躇不决,只得将格林洛儿传来,把曼罗要入赘的话说了,问他意下如何。格林洛儿道:“孩儿自幼便立定志愿,非有才貌双绝,中得心意的女子,誓不娶妻。现在无意中遇见美玲公主,深得儿心。除了美玲公主之外,誓不他娶。曼罗即要入赘,孩儿断没有抛了自己父亲,去就妻子的理,这事实出两难,孩儿情愿鳏居一世,不复娶妻了。”

昂特布闻得此言,更觉为难,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两全之策。当下走出一个头目,名乌尔西的说道:“主子休要忧愁!

入赘之事,尽可允许。“昂特布道:”俺仅此一子,倘若入赘于豁秃里,如何舍得呢?“乌尔西道:”豁秃里部主乃是有儿子的,不过年纪幼小,所以要赘婿以慰寂寞。小部主此去,至多不过三年,即可携美玲公主回来了。况且我部与豁秃里部境界毗联,若再结成姻眷,两部无异一家,小部主竟可以来往两处,侍奉晨昏。主子何忧岑寂呢?“昂特布听了此言,方才点头应许,令使人回报曼罗,择吉成亲。婚事已定,格林洛儿心满意足,预备一切。到了吉期,摆开队伍,鼓乐喧天,来至豁秃里部,与美玲公主成了亲事。郎情似玉,妾貌如花,自然十分恩爱。

哪里知道,术赤奉到成吉思汗镇守西北各部之命,差人往四下选取美女,没有一个能够中得心意。闻说豁秃里部美玲公主十分艳丽,无异天上神仙。遣使至豁秃里部,命曼罗将女儿献出。曼罗向使人道:“小女美玲久已出嫁,望回报王爷,另行选择罢。”使人道:“王爷久已知道你的女儿还在部中,所以派我前来,如何可以违命?”曼罗道:“我女虽在部中,乃是招赘女婿的有夫之妇,哪可献于王爷?此事万难从命。”格林洛儿也从旁闪出说道:“王爷乃是西北一带之主,如何可以强娶有夫之妇?这里的美玲公主,即是我妻,你可寄语王爷,不要妄想,否则各部落将闻风离心了。”使人见他出语不逊,知道徒争无益,只得怏怏回去,将曼罗与格林洛儿的言语,又加了些枝叶,回报术赤。术赤勃然大怒道:“多大的豁秃里部,竟敢抗我命令,若不将他剿灭,何以威服各部!”当下点起人马,亲自带领,杀奔豁秃里部。

曼罗领了部众,前来抵敌,被蒙古兵杀得大败而遁。格林洛儿见情势不妙,忙去对美玲公主道:“蒙古兵凶猛异常,妇翁已为杀败,不知去向,我只得暂时躲回部中,设法报仇了。”美玲公主道:“术赤起兵,全是为我一人,倘若得了我,即可罢兵,天下多美妇人,你只再娶一个,即可团娶,不必记念我。我已拿定主意,虽被掳去,亦不受辱,当以一死报你。”

格林洛儿道:“你能以死全节,我难道不能守义么?术赤贼子,我与他誓不两立。”正在说着,忽报蒙古兵已杀入城内了。格林洛儿见势已危迫,只得抛下美玲公主,一溜烟逃回自己部中。

术赤带兵入内,令人搜寻美玲公主。哪知她于格林洛儿走后,已经解下罗带,自尽而亡。术赤见美玲公主已死,心内愈加发怒,下令将豁秃里部的人民尽行屠戮,只留下些妇女,掳了回去,以充使令。

那格林洛儿回到自己部中,打听得美玲公主自尽全贞。豁秃里部屠戮已尽,不禁仰天泣血道:“我不报此仇,非人也!”当下便去寻找勇士古勒台,向他说道:“蒙古人逼死我妻,又将豁秃里部扫荡一空。我欲报仇,无奈兵微将寡,不能抵抗,如何是好?”这古勒台本是著名的勇士,生得短小精悍,能使一柄铁锤,重六十四斤,施展起来,如流星一般,无人能够近得。格林洛儿见他勇猛,收在门下,优礼款待。古勒台受了格林洛儿的恩德,也感激图报,常常对人说道:“格林洛儿如有差遣,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此时听了格林洛儿的话,便道:“莫说我部的人马万万不能和术赤对敌,即使可以胜他,把他杀了,那蒙古的成吉思汗,如何便肯甘休?必然派遣大兵前来报仇,岂不是自招其祸么?”格林洛儿道:“这样说来,我的仇恨竟无法可报了!”古勒台道:“小部长尽管放心,凭着俺一柄铁锤,必将术赤的性命取来,以泄此恨。”格林洛儿道:“你怎样取他的性命呢?”古勒台道:“从来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俺悄悄地潜入他的帐中,等到睡熟之时,一铁锤取了他的性命,岂不直截了当!就是蒙古人要追究刺客是何人所使,也不能疑心我们了。”格林洛儿道:“你说得虽然容易,做来却很艰难,那术赤身为蒙古亲王,手下勇兵猛将不计其数,岂无人追随左右,暗中保护,哪里可以刺得呢?倘被擒住,岂非惹火伤身么?”古勒台奋然作色道:“小部长放心,凭仗俺的本领,必将术赤杀死。倘若不幸被擒,俺也决不供出指使的人来贻祸于小部长的。”

格林洛儿听了这话,沉吟一会,实在无他法可以报仇,只得说道:“你既决意要去,俺也不能阻挡,但万事须要小心了,不可走漏消息,枉送性命。”古勒台拍着胸脯道:“俺蒙小部长优待之恩,杀身难报,此去必定成功的。”格林洛儿大喜,立刻整备酒肴,与古勒台送行。古勒台饮罢了酒,回转家中。

他的妻子阿托森领着儿子哈布、女儿琼英相见过了。古勒台道:“俺受了格林洛儿的厚恩,情愿杀身图报。现在他的妻子美玲公主被蒙古亲王术赤逼死,并将豁秃里部完全屠戮。格林洛儿无从泄恨,俺已允许他去行刺术赤。唯恐他防备严紧,不能成功,俺的性命也就难保。你可好好地扶养儿女,待他们长大,替我报仇。”说罢,不待阿托森开口,便将平日用的铁锤插在腰内,又觅取一柄极锋利的钢刀,扬长出门,头也不回地去了。

阿托森见丈夫已去,料知他凶多吉少,只得携了儿女,在家中听候消息。

那术赤自灭了豁秃里部,回到帐中,将掠来的妇女,挑选几个年少美貌的,命她侍寝,其余的都充作奴婢使用。他也知道豁秃里部长曼罗逃得不知去向,定要前来报仇,吩咐部众,须要小心防备。又命勇将克努、百力追随左右,以防不测。每日出外打猎,追飞逐走,夜间回到帐中,拥了许多美女,酣呼畅饮,这样的过了一月有余,术赤早把豁秃里部的事情丢在脑后了,那些部众,见许多时候平安无事,防备也就疏懈了。古勒台已经到来多时,只因他是个精细之人,从家中出外,撒开大步,一直来至萨莱地方,在术赤营帐前后,探看了一会,见他防备得十分严紧,知道一时难以下手,便觅取了一处山窟,藏身在内,日间在外面探听术赤的举动,夜里便在山窟中睡觉。

他见术赤每日出外打猎,便改变主意道:“我要往他帐中行刺,他的兵将甚多,防备又严,很不容易下手。何不待他出猎的时候,刺死了他呢?”当下打定主意,每日在术赤围场左右伏着,要想下手,不料术赤所到之处,非但有许多人马簇拥着,还有克努、百力两员勇将,不离左右地随侍在旁。古勒台瞧着两人,知是极有本领的,自己孤掌难鸣,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得又改变宗旨,在黑夜中去进行。因此古勒台来了一月有余,尚未动手。

这日夜间,又向帐前暗暗探视,见营帐中的防守已经疏懈。

古勒台心下喜道:“不趁此时下手,更待何时?但是这里的营帐,密如星罗,不知术赤那厮住在哪里。倘若冒昧前进,弄错了营帐,岂不是打草惊蛇么?”古勒台踌躇了一会,忽见远远的有盏小灯,矗在空中,正是一面大纛,还被风吹着,在旗杆上飘扬不定。古勒台大喜道:“这正是主将的坐蠢,下面必是术赤的营帐了。”当下便向那座营帐窜去。其时灯火依稀,雾气迷蒙,刁斗无声,万籁俱寂,现出一种夜色深沉的气象来。

古勒台到了营旁,见营门前有十多个卫兵,倚着枪在那里打瞌睡,恐怕从营门进去,惊觉了他们,有误大事,便轻轻地转至营后,耸身一跃,上了篷项,到了中军所在,拨开篷帐,往下看时,见帐内黑魆魆的,点着一盏半明不灭的灯,顺着灯的微光瞧去,隐隐约约见大帐之前,还排着令箭旗印,桌上还摆着王冠宝剑,一定是术赤的卧帐了。古勒台瞧清楚了,如何还肯迟延,一个燕子翻身,跳入帐中,举起铁锤,向床上打下。

那一锤的力量,虽没有千斤,至少也有七八百斤,卧在床上的人,便是铜铁铸成酌,也经受不住,何况术赤是个血肉之躯呢?

无如古勒台来得匆忙,没有辨认清楚这床上的人是不是术赤。

只见一锤下去,那睡在床上的人,已霍地跳起,“啪”的一声,把张床击得粉碎。那跳起来的人,举脚踏住铁锤,古勒台一时拔不起锤来,忙将腰中的钢刀抽出,向那人刺去。那人窜身闪过,随手折上一根断木,抵住了钢刀,飞身窜出帐外。古勒台也仗着刀追来,在星光之下,方瞧出那人,并非术赤,乃是勇将克努。古勒台深悔自己做事鲁莽,但事已如此,只得拼命厮拼。

两人一来一往,在帐外狠扑。早已惊动了合营兵将,一齐大喊“捉拿刺客”。顿时点上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百力率了兵士,前来帮助克努。古勒台与克努厮杀,还只杀得个平手,何况加上个百力,又有许多兵士,刀枪如雨点般飞来,早已抵敌不住,被克努一脚跌倒,百力举刀欲砍。克努忙喊留他活口,百力才收住了刀。众兵士七手八脚,将古勒台捆缚住了。术赤方由后帐踱了出来。

原来术赤也防着有人行刺,每天夜间命克努、百力两将,轮流着在帐前值宿。他自己却拥着美貌妇人,在后帐安睡。古勒台没有瞧看仔细,所以误将克努当做术赤,行刺未成,反倒被擒。当下术赤居中坐下,命将刺客推上讯问。古勒台兀立帐前,绝无惧色。术赤问道:“你姓甚名谁?为何前来行刺?其中必定有人主使,可将主使之人供出,我当饶你性命。”古勒台双目圆睁,须眉如戟地说道:“俺来行刺;已拼了性命不要。

事即不成,要杀便杀,何用追究姓名?若问主使的人,俺主使的人多呢,凡是怨恨你的人,都要杀你,俺便是这其中的一个人。现在不能得手,想是你的恶贯未盈,待到那时,自有人来取你的狗命。“术赤大怒,立命推出斩首。左右哄应一声,古勒台面不改色,来到帐外,延颈受戮。术赤吩咐将刺客的首级悬竿示众,好令主使的人瞧见了,心中害怕,不敢再萌歹意。

不上两日,这个消息传到阿戛斯部中,格林洛儿闻得古勒台已死,咬牙切齿的恨道:“俺不杀术赤那厮,如何对得起古勒台呢?”当下取了许多金银,悄悄地来至古勒台家中,见了阿托森,含着泪抚慰她一番。哪知阿托森丝毫没有悲伤之意,向格林洛儿道:“古勒台受小部长优待之恩,久已把这个身体许于小部主了。现在虽然身死,放着他一子一女在此,何患不能报仇!俺只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并不知道悲伤的。小部主何用啼泣呢?”格林洛儿听了她的话,知道阿托森虽是女子,胸襟很是不凡,便要瞧瞧她的一子一女是何模样。阿托森道:“小部主光临,本应命他们前来叩见,无如他姐弟二人性喜打猎,早已出外去了。待他们回来之后,当令他们到小部主那里来谢步。”格林洛儿又将带去的金银取出,道:“这区区之物,暂时应用,倘有不济。俺随后再行送来。”阿托森道:“屡受小部主的厚惠,将来当命哈布、琼英二人尽力报效。”

格林洛儿辞别而出。到了晚间,哈布、琼英打猎回家,阿托森便将古勒台行刺未成的事,向他们说知。哈布、琼英不禁放声大哭。哭了一会,又咬牙切齿地恨道:“我二人不杀术赤,为父报仇,誓不立于天地之间。”阿托森道:“报仇固是要紧,还有一桩比较报仇更是要紧的呢!”哈布道:“未知何事更比报仇要紧,望母亲示知,孩儿即便前去办理。”阿托森道:“你父的尸体还在仇人那里,难道不要设法取了回来,好好的安葬么?”哈布道:“母亲不必焦灼,孩儿立刻前去,把父亲的尸骨盗回,然后再去杀死仇人,以泄大委。”琼英道:“我虽是个女子,也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术赤那厮手下兵多将广,你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报复。且去盗了尸骨回来,我有一里应外合之计,可以杀得仇人,雪得忿恨。”哈布道:“何谓‘里应外合之计’,姊姊可以告我知道么?”琼英道:“术赤那厮,保卫虽甚严密,但所注意的只在外面,必不顾虑内中有人暗算,等到你盗了父亲的尸骨回来。我们去求格林洛儿,把我进献于术赤。他是个好色之徒,必然很是欢喜!你再在外面如此如此,岂不稳稳的可以取他的首级么?”哈布听了,不胜欣喜道:“此计甚妙!俺们就这样行去。俺于明日便往萨莱,打听父亲的尸骨,设法盗回。”阿托森从怀中取出金银,对哈布、琼英说道:“这是格林洛儿馈赠的,我本意不愿收受,因为你父尸骨未回,你去盗骨,必须使用。况且尸骨盗来,还要择地安葬。

家中一无所有,他既诚心送来,俺便收了他的,以应急需。现在哈布即要往萨莱去,可把这个做盘费。“哈布道:”盘费哪用这许多。“便随手取了两锭银子,说道:”即此已经足够,余下的留作安葬父亲之费罢。“到了次日,哈布辞别了母、姊,直奔萨莱地方而来。那萨莱地方,自经古勒台行刺之后,术赤知怨恨自己的人很多,吩咐部众,昼夜巡逻。凡遇外来之人,必须仔细盘查。因此哈布欲盗父尸,很觉为难。未知能否成功,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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