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马刺因贿赂了皇后巴巴罕,不但太庙失窃神主之罪可以免去,并且还有升任左丞的希望。这消息传了出来,恼怒了老平章张珪,上奏力争。皇后巴巴罕也知道这事不甚正当,便将升马刺为左丞之事打消。但是这个贿赂的门路一开,外廷的臣子都想由此打通一条路,日后可以升官发财。其时有一个人,名唤撒梯,乃是太尉不花的家吏,因为其妻病故,丧了配偶。

适有朝臣郑国宝之妻古哈,中年守寡,相貌甚美,且国宝死后,遗产颇多。撒梯既爱古哈的美貌,又欣羡她的遗产,便令人多方劝古哈再嫁。哪知古哈却因身为命妇,不肯再嫁。撤梯哪肯就此死心,就去备了千金礼物,送于他的主人不花。不花是个贪财的人,收了礼物,便问撤梯为何送此重礼,撒梯就将谋娶古哈不成,要求太尉做主的意思说了出来。不花听了,沉吟一会儿道:“这事却有些难办哩。古哈乃是朝臣之妻,并非低三下四的妇人可比,万无用强迫手段之理。”想了一想道:“武备卿即烈很有机智,何不请他前来商酌一下呢?”当时把即烈请来,说明原由。即烈道:“计策是有一条在此,只是要撒梯多破费些财钞,方得成功。”不花忙问有何妙计,即烈道:“古哈不肯再醮,恃强逼她是没有用的。只有设法弄取皇上一道圣旨,令其改适。你想古哈是个女流,何敢违抗圣旨?自然要改适了。”不花道:“图娶孀妇乃是违法的事,怎样能得圣旨呢?你这主意不是胡闹么?”即烈道:“哪里真要皇上的圣旨。现在中宫皇后大权独揽,左丞相倒刺沙专替皇后收纳贿赂,只要走通了倒刺沙的门路,无论要多少圣旨也是有的,只是却非巨贿不行。好在郑国宝遗下的财产很是不少,差不多有百万之数。撒梯娶了古哈,他的财产还不和古哈一同过来吗?”便多用些钱也是值得的。“不花道:”此事我却不能专主,须要本人情愿方好。“当下把撤梯叫来,将即烈的主意告知,问他可舍得多出钱钞。撒梯暗想道:”我听说古哈有百万之富,只要图娶到手,就用去一二十万也没什么要紧。况且美人难得,我若错过机会,再往哪里寻觅古哈这样又美又富的好姻缘去呢?想了一会儿,便决计央托即烈前去设法。

即烈生意到手,如何还肯迟缓。立刻去见倒刺沙,言明由撒梯拿出五万贯使用,倒刺沙和即烈包他有圣旨下来,命古哈嫁于撒梯。撒梯听说只须五万贯钱钞,便可人财两得,如何不喜。当即凑足了五万贯交于即烈,由不花作为中证人。果然钱能通神,不上几日,早由皇后巴巴罕假传一道泰定帝的手敕,命古哈再嫁。试想古哈一个妇人,如何敢违圣旨,只得除了丧服,改换吉服,嫁于撒梯。撒梯娶了古哈,两人新婚燕尔,十分欢爱。郑国宝所遗的财产和一切珍玩牲畜等类,也就跟了古哈妇于撒梯了。

撤梯正在得意之际,偏生那些台官不肯做美,居然你奏一本,他上一疏,说撒梯串通不花、即烈二人假传圣旨,逼醮孀妇,并谋占遗产。这奏上去,皇后巴巴罕未便瞒过泰定帝不使得知,只得将这些奏章送于泰定帝批阅。泰定帝这次忽然脑筋明白,竟批令刑部鞫讯,不花和即烈、撒梯等人被传到案,事实俱在,自然无从抵赖。但是刑部鞫讯之后,得了口供,因事关宫禁,并牵连着宰相,倒弄得没了主意,不知还是据实奏闻,还是隐瞒起来才好。正在手足无措进退两难的当儿,恰巧皇后巴巴罕因玉体违和,奏明泰定帝宣召僧徒唪经建醮,大赦罪犯,不花等一干人犯,都得加恩赦免,不再追究。

看官,你道为何这样凑巧,不花等刚才讯出口供,皇后巴巴罕便要唪经大赦呢?原来巴巴罕把台臣的奏章呈于泰定帝批阅,只道他总是留中不发的。不料泰定帝偏生奋起乾纲,批交刑部鞫讯。皇后心内甚为着急,便与心腹之人商议如何挽回此事。正在商议之时,却值左丞相倒刺沙也因刑部传了不花、即烈、撒梯等三人前去鞫讯,向宫中串通关节,都是他一人之事,倘若不花等人受刑不起,将实情供了出来,和自己大不方便,所以亟亟地赶向宫中,要和皇后商量一个计策,保全不花等人,免得审出口供无可设法。皇后巴巴罕正在不得主意,瞧见了倒刺沙,心下十分高兴,忙道:“你来得正好,我为了不花等人,在此商议一个善处之法,免得牵扯出来,使大家面上不好看。”倒刺沙道:“要使大家保全脸面,唯有使不花等人脱罪。要使不花等人脱罪,臣虽有一条绝妙的计策,却全仗皇后一人出力,方可收效。”巴巴罕连忙问道:“丞相有何妙计可使不花等脱罪,只要是我力所能为的,断无推却之理。何不把计策说出,大家商酌呢?”倒刺沙见问,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朝从蒙古入主中夏,历朝都深信喇嘛教。世祖皇帝的平定回部,兵威加于欧洲,都仗着国师的妙法和力量,因此世祖对于僧徒异常尊敬。每逢嘉时令节,或是国家有甚大典,必使僧徒建醮唪经,以迓天庥。每逢僧徒唪经,必定要举行大赦,无论他是杀人放火的强盗,或是谋为不轨的叛逆,也在肆赦之列,这是历代的成例。自世祖皇帝以及现在,没有一朝敢违背这制度的。因此有些贵戚大臣偶然犯罪,无可宥免,便运动僧徒,使皇上建醮,借此免罪。现在要救不花等人,并无别法。只要皇后诈称玉体违和,请皇上宣召僧徒建一场罗天大醮,那时这些僧徒自然照着定例,请求皇上大赦,不花等人就可借此免罪,岂不是绝好的计策吗?”皇后巴巴罕听了这番言语,不觉喜动于颜色道:“丞相之言果然不错,事不宜迟,待我去见皇上,请旨建醮便了。”

看官,试想巴巴罕有什么请求,泰定帝没有不依从的,何况建醮一事,又是泰定帝最赞成的,岂有不允之理?当下皇后巴巴罕驾到景福宫内,恰值泰定帝着了一身短衣,张了极丰盛的筵席,科头赤脚坐在上首席上,举着斗大金杯,斟满了葡萄美酒,在那里狂饮。必罕和速哥答里都打扮得金装玉裹,如天上神仙一般。一个站立左边,手内执着金壶,侍候斟酒,一个握着玉箸,立在右首,等候进菜。两帝排列着歌女舞童,衣装绚烂,姿色美丽,在那里既舞且歌,笙箫迭奏,弦管悠扬。内监宫人,穿梭般进肴递馔,来往不绝。泰定帝手执金杯,左顾右盼,眼望着美色,耳听着歌声,口尝着旨酒佳肴,还要搂搂必罕,摸摸速哥答里。有时高起兴起,又要叫艳丽的歌姬来在御前,娇喉宛转地唱一曲心爱的歌儿,或是命舞童和歌姬在着筵席之旁,相扑为戏。哪边胜了,便赏美酒一杯,以作奖励。

那边输了的人,却要爬在地上学作狗叫。胜了的人趁她伏地狂吠的时候,便举箸夹了一筷莱肴,拖向地上,举脚践踏一回,令那学狗叫的,爬伏着用嘴将地上的菜肴吃了净尽。泰定帝瞧着,便觉大乐。

当皇后巴巴罕来到景福宫的时候,恰听得一片狗吠之声,声还未尽,又听得一阵小脚在地上践踏踏音,随接着便是泰定帝哈哈大笑,好似不胜快乐的样子。巴巴罕是司空见惯的,耳听得这片声音,早已知道泰定帝又命宫人相扑为戏,学那狗吃食的样儿了。当下也不用宫人通报,竟向筵前而来。必罕姊妹见皇后驾临,两个人忙忙地放下金壶、玉箸,上前迎接。泰定帝也已瞥见,便笑着说道:“皇后来得巧极,快来饮杯美酒。”说着,将手中的金杯举起,一吸而尽,把杯儿照着巴巴罕道:“来!来!朕已干了一杯,皇后快快陪朕一杯罢。”巴巴罕含笑言道:“陛下兴致不浅,臣妾理应侍候的。”一面说,一面要向席前俯伏,行朝见之礼。泰定帝早已嚷道:“免礼!免礼!

快快饮酒!“巴巴罕道:”陛下旨意,臣妾何敢不遵!但是臣妾今日觉得头痛发热,身体违和,所以冒昧前来恳求皇上宣召僧徒,举行罗天大醮,代臣妾敬求佛祖,降福消灾,益寿延年,臣妾便感谢不尽了。“

那泰定帝本来最相信的是佛教,在藩邸的时候,息不到两三日便要叫了僧徒进宫,铙钹喧天,钟鼓震地,举行斋醮。现因册立必罕姊妹入宫为妃,每日在酒阵歌场里面厮混,竟将僧徒唪经建醮一事忘记。此时被皇后巴巴罕一言提醒,早又将他信仰佛祖之心提将起来,立刻把手中的金杯放在桌上,道:“若非皇后言及,朕已不复记忆了。当初朕在藩邸的时候,曾在佛前许下愿心,倘若能够登九五,必定大建斋醮,以答佛天之佑。自从即位改元以来,因政事繁重,宵旰勤劳,竟把建醮的愿心忘记。今天皇后身体违和,安知不是佛祖因朕许了愿心未尝了却,所以略略显应,警诫朕躬呢?”巴巴罕不待泰定帝说毕,故作惊异之状道:“原来陛下果然许过心愿,怪道臣妾昨夜梦见金甲神人,好似佛门中韦陀一般,手举金刚降魔杵,向臣妾大声喝道:”既许心愿,何故不思了却。‘臣妾被这一喝,忽然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但觉头痛欲裂,身上发热,好生难受。因思平日并未许过什么心愿,为何神人在梦中见罪呢?哪知陛下从前却许下如此大愿。若非圣谕明白宣示,臣妾还要狐疑莫决哩。“泰定帝闻言,不胜惊诧道:”佛祖果然灵应异常,竟向皇后示梦见责,朕当立下手敕,宣召僧徒举行斋醮。“一面说着,一面吩咐内监:”快将残肴撤去。朕自即日起,便要斋戒沐浴,屏酒除荤,大作佛事。六宫妃嫔和一切内侍宫人,都要仰体朕意,信心奉行。如敢故意违背,或私自饮酒,暗宰牲畜者,一经察出,定必重惩不贷。“一面又降下手谕,宣召三十六众僧徒连夜入宫,起建斋堂,为皇后祈福。

巴巴罕见泰定帝已允自己之请,召僧徒建醮,料知赦罪之举必定成功,心下十分快意。遂即谢了圣恩,退归昭阳院,等候大赦的消息。果然到得次日,僧徒依照旧例,奏请泰定帝大赦罪囚,以符佛天慈悲之意。泰定帝见奏,自然依从。那不花、即烈、撒梯就已免了罪戾,从刑部中脱身出来,逍遥法外了。

巴巴罕为着不花等人希图脱罪,捏造了一片荒唐无稽之言,使泰定帝建醮大赦。不花等三人固然侥幸得脱,还有那些十恶不赦的罪人,也就一律赦了出来,使那些含冤负屈之人不能复仇,奸险作恶之徒得以漏网。赏罚不明,纪纲紊乱,国家如何还能长治久安呢?况且泰定帝荒淫无度,巴巴罕牝鸡司晨,盈廷臣子都是患得患失的鄙夫,以贿赂进身。又有倒刺沙、即烈、不花等一班小人和巴巴罕串通一气,唯以金钱为主,竟定出了许多例子,官爵可以买卖,禄位只须钱财。上自六部九卿以至司员吏目,外面则行省平章以及守牧县令,都视职位之高下、缺份之月巴瘠,定价目之多寡。只要有钱运动,朝为齐民,夕登方面。昨犹皂隶,今已官宦。厮养走卒,可作将军。娼妓盗贼,亦列荐绅。仕途混杂,黑白不分,稍有气节的人,如何还肯与这些人为伍?因此,忠正之臣,才识之士都纷纷告退,隐迹山林,所有朝廷臣宰、方面大员都用的是一班鄙陋小人。试想,这些人花了许多钱财,方能做官,他们岂不要捞取本钱。所以官爵大的,便向下属敲诈,位分小的,就在百姓身上取齐。各行省的守士之官、亲民之吏,刚一到任恨不能把地皮也挖去三尺,如何还能清廉自守,关心民瘼呢?直弄得小百姓叫苦连天,流离载道。弱者转乎沟壑,成为饿殍,壮者铤而走险,流为盗贼。人心愁怨,天灾也就发现,各行省迭见灾异,如山崩地震,迅雷烈风,大旱大水等灾情,相继入告。

泰定帝见了各行省报告灾异,不加修省,反令番僧大作佛事,以期禳解。甚至在寿安寺内,聚集僧众唪经,约期三年之久。以为如此大作佛事,总可以上邀天眷,消减灾情,转荒欠为丰稔,救人民于水火。因此绝不把灾异放在心上,却传下旨意,备了法驾,前去巡幸上都。那些朝臣见泰定帝在此灾荒迭见之时,还是任意游幸,虽然心内不以为然,却没有一人敢出言谏阻一声,都好似寒蝉仗马一般,听凭泰定帝要如何便如何,唯有唯唯诺诺,承迎恐后。那平章政事张珪是个耿直之人,忠纯之臣。见了这样情形,哪里按捺得住?便邀集枢密院、御史台、翰林院、集贤院和各部大臣,在朝堂会议时弊,要想进谏。

各大臣被邀前来,齐集都堂,依次坐下。张珪首先言道:“老夫今日请诸位大人到此,并无别事。只因现在僧徒恣肆,上拂天心,下违民意,以至灾情重叠。各行省俱遭了荒欠,人民流离,饿殍载途,皇上还不知加意赈恤,一味唪经诵佛,想借僧徒之力,挽回天灾**。近又降旨,要游幸上都。沿路之上,车驾所经,单就供应一事而论,已是骚扰不堪。闾阎小民在此荒欠之岁,自救不遑,哪里还能办差供应呢?所以老夫邀请诸位大人,要想会衔入奏,阻止巡幸之举,未知诸位意下如何?”众大臣听了张珪之言,都以目相视,默默无言。停了半晌,方有一位大员说出几句话来。未知说的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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