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帝师藏班藏卜偷看妃嫔宫人,正在看得筋酥骨软、心醉神迷的当儿,忽然左肩上被人打了一下。他疑心自己观看美人太过分了,那种丑态被泰定帝瞧破,命卫士来拿他,不觉大大的吃了一惊,口中喊声“啊呀”,手里执着的一柄宝幡,便向地上直落下去。幸得那个打他的人一手将他的宝幡托住,口内问道:“咱们的迎神曲、安神咒都已诵毕,各种的铙钹金鼓也都敲打了几遍,您可以去引导了万岁到经坛之前,举行受戒的大礼了。”藏班藏卜听了这番说话,方知是徒弟来请他引导泰定帝至坛前行礼,并不是因为偷看美人露了破绽招出事来。

便定了一定心神道:“正是行礼的时候了。你快督率他们预备一切,咱便去恭请圣驾,到坛前行礼受戒。”那个徒弟领了命令,自去和众僧料理诸事。藏班藏卜只得暂时抛撇了那些美人,懒洋洋地行至御座之前,恭请圣驾赴坛行礼。

泰定帝随了帝师,步至经坛,面北背南,正对着无量寿佛的金牌,端恭立定。那些番僧在这当儿,又把金鼓铙钹停止,换了一班笙箫鼓笛的细乐,吹打起来。就这香烟丛中,奏乐声里,帝师藏班藏卜抖了一抖身上的袈裟,整了一整头上的毗卢帽,紧行一步,先到坛前。就有一个番僧,手捧一支高香,献将上来。帝师恭身接过,显出很端重、很庄敬的神气,闭着双目,口中默默的不知祝祷些什么。祝祷了一阵,只见他双脚向下一蹬,匍匐在地,接连膜拜。每一次膜拜抬起身来的当儿,却把手中的香高举过顶,那一片乐声,更加奏得悠扬可听。也不知膜拜了几次,方见他立起身来,又将手内的香,对定无量寿佛连举三举,遂即从旁趋出一个番僧,接过帝师手内的香,恭恭敬敬插入香炉里面。帝师又伏地膜拜了三拜,方回过身来恭请泰定帝,行到他刚才膜拜的地方,引导着泰定帝学着僧徒拜佛的规则,匍甸在地,先膜拜了三拜,然后又导泰定帝行至右首一间更衣殿内,请泰定帝将皇冠、龙袍、无忧履,一齐脱下。即有侍候更衣的番僧,将出一领绣金盘龙的大红袈裟、一顶双龙抢珠的毗卢帽儿、一双纯黄绣花的僧鞋,服侍泰定帝穿着停妥。又献上一个如意式的长柄金香炉,炉上面高高地插定一支盘龙沉水香。那香点着了,气味十分甜静,令人嗅着头清目亮,异常爽快。

泰定帝此时好似傀儡一般,只得凭着帝师的指导,叫他怎样就是怎样,再也不敢有违。料不到**时代的皇帝,竟会受僧徒的玩弄,至于如此地步,这也是千古未有之奇事了。当下泰定帝换好了僧衣僧帽,接过了那个如意式长柄香炉,颤巍巍的双手捧定,由帝师在前引领着,从更衣殿亦步亦趋走出来。

偏觉得那袈裟,又宽又大,一边有个袖儿,又是没有底的,飘飘荡荡,不由自己作主。一边没袖儿的地方,露出僧袍的袖儿,又觉得过长,手执香炉,很不便利。头上的一顶毗卢帽,比到皇冠,又硬又重,压得头脑生痛。脚上蹬着的一双僧鞋,又不合脚寸,走起路来拖拖带带,一步一脱下来,极不方便。把个泰定帝弄得手足无措,四肢百体不知怎样安放才好。只得硬着头皮跟定帝师,亦步亦趋地走向经坛而来。帝师先行一步,抢向经坛之前。其时大锣大鼓又复敲将起来,帝师就着锣鼓声中膜拜已毕,方才恭请泰定帝拜伏坛下。帝师立在一旁,口不知念诵些什么,众番僧也跟着念诵了无数佛号。便听得清磐一声,众声戛然而止,帝师引起泰定帝退了出来,算是受戒礼毕。众番僧收拾法器,各自退出,帝师也辞了泰定帝回寺而去。到了次日,宫中又发出金银钞锭,赏赐僧众。泰定帝以为这次受了无量寿佛的戒,定然福双寿增,心内非常欣慰。遂即出猎柳林。

猎罢以后,也不返京,仍在上都追欢取乐。自春至夏,留滞行宫。忽然圣体不适,患起病来,皇后巴巴罕忙召御医诊视。服下药去,非但不见轻减,倒反日重一日,延至新秋,竟尔晏驾上都,年仅三十有六。

丞相倒刺沙当泰定帝病重时,已从京内赶到上都。皇帝驾崩,他因太子年幼,不即拥立,竟擅权自恣,独断独行,弄得天怒人怨,众叛亲离。皇后巴巴罕见朝廷上面闹得不成局面,只得临朝称制,遣使进京,命平章政事乌都伯刺,收掌百司印章,安抚百姓。燕帖木儿知道势难应再缓,便去见西安王阿刺忒失里道:“故主已殂,太子尚幼,国家须立长君,始可无虞。

况天下正统应属武宗之子,英宗已不当立,大行皇帝更出旁支,愈加紊淆。今日之事,宜正名定分,迎立武宗之子,方可安定人心。“那西安王本来与怀王图帖木儿连成一气,哪有不赞成之理?却故意说道:”你的言语固然很是,但周王远在漠北,如何是好?“燕帖木儿道:”怀王近居江陵,何不先行迎立?“西安王道:”弟不先兄,此事还须商酌。“燕帖木儿道:”此时宜先迎怀王入都,安定人心,然后再迎周王,仁宗故事,即是先例。“西安王道:”上都已有命令前来,命乌都伯刺收取百司印章。我们举事,他们如若不允,奈何?“燕帖木儿道:”昔人有言,先发制人。王爷果举大事,要制服他们,一勇士之力已经足了,有何为难呢?“西安王点头道:”只要事情办得妥当,我没有不赞成的。“

燕帖木儿遂匆匆出外,召集心腹,准备停当。次日天明,由西安王下令,召集文武百官至兴圣宫会议。平章政事乌都伯刺、伯颜察儿与各官属先到。等了一会儿,西安王亦至,大家入座。乌都伯刺正要宣示皇后巴巴罕的手敕,令百官齐缴印章。

忽见热帖木儿领了阿刺铁木儿、孛伦赤等一十七人,带刀夺门而入,外面又排列着勇士数百人,一个个横眉怒目,手执兵刃,望着百官。乌都伯刺情知有变,向燕帖木儿问道:“签书意欲何为?”燕帖木儿厉声言道:“武宗皇帝有子二人,孝友仁德,名播遐迩,今乃一居漠北,一处南陲,武宗有知,亦当深恸!

况天下者,武宗之天下,一误岂可再误?今日正统,应归武帝嗣子,敢有再紊邦纪,不从义举者,即与乱贼相等,当即斩首!“说着,拔刀出鞘,怒目而立。乌都伯刺、伯颜察儿两人还欲抗词答辩。燕帖木儿见如何肯容他们多言,竟令阿刺铁木儿、孛伦赤等一拥而上,将二人拿下。中书左丞朵朵道:”签书如此行为,莫非造反么?“言还未已,早为燕帖木儿一刀砍倒,顿时合座大乱。燕帖木儿指挥勇士,缚了朵朵,并执参知政事王士熙,参议中书省事脱脱、吴秉道,侍御史铁木哥、邱士杰,治书侍御史脱欢,太子詹事王桓等十余人,悉置狱中。自与西安王入守内廷,分布心腹于枢密院。自东华门夹道,排立军士,使人传命往来,严防他变。一面再召百官入内,听候命令,遣前河南行省参知政事明里董阿、前宣政院使答刺麻失里,乘着快驿,往迎怀王图帖木儿。且使嘱河南行省平章伯颜选兵扈从,不得延误。明里董阿等奉了命令,哪敢怠慢?遂即连夜赶往江陵。

这里燕帖木儿又传令封府库,收百司印,遣兵扼守各路要害,推前湖广行省左丞别不花为中书左丞相,詹事塔夫海涯为平章,前湖广行省右丞速速为中书左丞,前陕西行省参政王不怜台吉为枢密副使,萧忙解古仍为通政院使,与中书右丞赵世延等,分典庶务。于是募死士,买战马,运京仓米,饷输士卒。

复遣使往各行省,征发钱帛兵器。当时有卫军失统,及谒选与罢退军官,俱发给符牌,静候调遣。诸人受命后,不知向何人谢恩,都瞪目立着。当由中书省官指挥,命众官南向拜谢。大众惊恐,毛发凛然,方知内廷意属怀王了。燕帖木儿宿卫禁中,一夕数徙,莫知所处,有时不能安眠,或坐以待旦。暗中想到自己的同母弟撒敦、儿子唐其势还在上都,便密令塔失帖木儿召使返京。两人得了消息,都抛弃家眷,星夜奔回。其时京内无主,人情惶惑,谣言沸腾。燕帖木儿恐人心不安,或生变故,命塔帖木儿诈充南使,报称怀王旦夕且至,民勿疑惧。又命乃马台诈作北使,称周王亦已启驾南来。又命撒敦率领雄兵,镇守居庸关;唐其势屯兵古北口,以御上都。一面再遣撤里不花、锁南班,往江陵促驾早发。

那时明里董阿等早到河南,见了平章伯颜,告知密谋。伯颜又告知平章曲烈、右丞别铁木儿,命二人发兵南行,迎接怀王。哪知二人不识时务,不肯从命。伯颜叹道:“我本来受武宗皇帝厚恩,委以心膂,今爵位至此,尚有何望?只因大义相临,不敢推诿,所以转告两公,愿两公不要阻挠罢。”曲烈仍是不从。此时恼了伯颜,立刻抽刀杀死二人,别募壮士五千人,令蒙哥不花带领,驰赴江陵,迎接怀王。自己也秣马厉兵,严装以待。参政脱不台进谏道:“现今蒙古的精兵猛卒与侍卫雄兵,皆在上都,内地各要隘守备单弱,在在堪虞。迎立怀王一事,完全是燕帖木儿个人的主张,此时在廷诸臣,固然不敢反对,上都人马,一旦声罪致讨,恐怕就要瓦解冰消了。”伯颜怒斥道:“你敢扰乱军心么?吾意已定,违令者斩。”脱不台见伯颜主张已定,知非口舌所能挽回,遂退了出来。到得夜间,竟怀了利刃,前去行刺伯颜。哪知伯颜防备甚严,夜中自起巡查,见了脱不台,不由分说,一剑砍死,并将他部下所有的兵马一千二百骑,完全收为已有。其时怀王已由撤里不花等,催促着从江陵启驾,即日登程。先命撤里不花驰报伯颜,加封伯颜为河南行省左丞相。及怀王驾莅河南,伯颜率领部下和百官父老,躬怀甲胄,迎于郊外。引道入府,一齐俯伏在地,口呼万岁,伯颜且叩首劝进。怀王解金铠御服宝刀,亲赐伯颜,且命其扈从北上。谕令前翰林学士承旨阿不海牙继伯颜之任。遣万户孛罗等,将兵守潼关,并分道遣使宣召靖王买奴、镇南王铁木儿不花、威顺王宽彻不花、高昌王铁木儿补花等,率属来会。诸王奉了手谕,陆续前来,方始整驾北行。

这时上都诸王大臣,如满秃、阿马刺台、宗正扎鲁忽赤、阔阔出、前河南平章政事买间、集贤院侍读学士兀鲁思不花、太常礼仪院使哈海赤等一十八人,都得着燕帖木儿密函,叫他们起事响应。他们正在暗中准备,不料机事不密,被倒刺沙探得情由,亲自率领卫兵,前往搜拿。不上一日,竟将这十八人捉住了十七个,惟有诸王满秃尚未缉获。倒剌沙悬赏搜捕,忽然有人急急报来,说满秃已逃往京内去了。未知满秃如何能得逃脱,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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