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锁住等咒诅主上大逆不道的案子方才了结,不料知枢密院事阔彻伯、脱脱木儿,通政使只儿哈郎,翰林学土承旨伯颜也不干,燕王宫相干罗思,中政使尚家奴秃乌台,右阿速卫指挥使那海察拜住等,因为燕帖木儿专权自恣,不忍坐视,意欲兴师问罪,入清君侧。偏偏又被燕帖木儿的爪牙也的迷、失脱迷察知他们的异谋,先行密报于燕帖木儿。燕帖木儿先发制人,立刻率兵掩捕,捉住了十二个人,尽行斩首市曹,并将家产籍没充公。诸王大臣等以内乱迭平,都到太平王处贺喜。燕帖木儿也率文武百官和耆老僧道,伏阙上书,请文宗宏加尊号。

文宗也觉心内欢然,竟允所请,遂御大明殿。燕帖木儿奉上玉册玉宝,上尊号曰钦天统圣至德诚功大文孝皇帝。御史台臣又踵事增华,请立燕王为太子。文宗道:“朕子尚幼,非裕宗为燕王时比,俟缓日再议。”

过了几时,又由诸王大臣奏请立储。文宗又道:“诸卿所言,固为国家根本大计,但王尚幼雅,宪恐识虑未宏,不堪负荷,稍从缓议,亦未为迟。”廷臣因迭请未蒙谕允,也不欲再言。偏偏皇后卜答失里十分性急,恨不得立刻册自己的儿子做了太子,方才快活。又密密通知诸王大臣,叫他们再申前请,自己也乘间力求。文宗不便再梗众议,乃先令太保伯颜祭告宗庙,然后立燕王阿剌忒纳答里为皇太子。礼成方才一日,太子忽然生起病来,热了三日三夜,身上发出红斑。急得文宗和卜答失里皇后日夜不安,只在床前看视,寸步也不敢离开。

这日夜间,文宗正坐在太子床前,用手抚摸,忽见太子瞋目大呼道:“你想立太子么?我两人特来索命了!”文宗听得,知是冤魂出现,心中一惊,吓得倒在床上几乎晕了过去。慌得皇后卜答失里没了主意,忙匍匐床前,口称该死,只求先皇先后勿念前事,保佑太子性命要紧。只听太子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夫妇瞒心昧己毒死我们,今日权在我们手中,看你再能作威作福,陷害我们么?”卜答失里又跪求道:“倘若蒙恩保全太子,愿做佛事三年,超度先灵。”太子又冷笑道:“佛事么,只可欺人,不能欺鬼。我要索命,任你做三十年佛事,也是无用!”卜答失里又道:“先皇后如不肯饶恕,宁可将我作代,皇子年幼无知,还求宽恕!”太子又道:“似你这样狼心狗肺,自有现世的报应,不用我们出力。”卜答失里还是叩头,哀告不已。太子又唏嘘道:“你既舍不得你的儿子,且再宽假数天,再作区处。”言罢,寂然。

卜答失里忙忙将文宗从床上扶起。文宗倒在床上,听了一片鬼话,禁不住自怨自艾,回头见卜答失里泪流满面,更沉凄惶。举手抚摸太子,身上犹如火烧一般,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的样儿,任你如何叫唤,也不答应。两人急得无法可施,泪眼对看了半日,文宗方始长叹开言道:“我初意本不要立储,只因内外相迫,才成此举,看来先兄先嫂不肯容我,我只好改立皇侄,以安先灵,或者还可保全儿命。”卜答失里此时也不敢不允,遂即答道:“只要皇儿病愈,总可改易前议。”正在互相商酌之间,忽有奏报前来,乃是豫王从云南所发奏报军情的本章。当由文宗披览,军事甚为得手,请皇上不必忧虑。文宗看了,心下稍慰,遂嘱皇后好好地看视病儿,自行出宫视朝去了。

先是上都告变,各省多怀贰心,至燕帖木儿等战胜上都,内地方称平静。四川平章囊嘉岱,前曾僭称镇西王,四出骚扰。

至明宗即位,由文宗遣使诏谕,囊嘉岱方束手听命,削王称臣。

乃明宗暴崩,文宗又复登极,囊嘉岱又有违言。乃召他入朝,诡称朝廷将加重任,囊嘉岱信为真言,动身离蜀。一出蜀道,便由地方官吏奉着密诏,将他擒住,槛送入都,由中书省臣案问,责他指斥乘舆,立即枭首,籍没家资。这消息传到云南,诸王秃坚大为不服,速与万户伯忽阿禾等谋变,传檄远近,声言文宗弑兄自立,及诱杀边臣等情弊,遂兴兵攻陷中庆路,将廉访使等杀死,并执左丞忻都,胁置文牍。一面自称云南王,以伯忽为丞相、阿第禾为平章等官,立城栅,焚仓库,拒绝朝令。

文宗闻警,乃以河南行省平章乞住为云南行省平章八番顺元宣慰使,帖木儿不花为云南行省左丞,率师南讨,命豫王阿剌忒纳失里监制各军。时有云南土官禄余骁勇绝伦,名震各部。

文宗令豫王妥为招徕,夹攻秃坚。哪知禄余已受了秃坚的招致,率蛮兵千人,拒乌撒、顺元界,立关固守。是时重庆五路万户军奉豫王调遣入云南境,为禄余所袭,陷入绝地,死得干干净净。千户祝天祥本为后应,亏得迟走一步,得了前军败耗,仓猝遁远。事为元廷所闻,再遣诸王云都思帖木儿,调集江浙、河南、江西三省重兵,与湖广行省平章脱欢,合兵南下。诸路兵马尚未入滇,帖木儿不花又被罗罗思蛮邀击于途次,斩首而去,云南大震。枢密院臣奏言,秃坚、伯忽等势益猖獗。乌撒、禄余亦乘势连约乌蒙、东川、茫部诸蛮,进窥顺元,请严饬前敌各兵,兼程前进,并饬边境慎固防守云云。于是文宗又颁发严旨,命豫王阿剌忒纳失里等,亟会诸军进讨,且以乌蒙、乌撤及罗罗斯地近接西番,与碉门安抚司相为唇齿,应饬所属军民,严加守备。又命巩昌都总帅府分头调兵,戍四川、开元、大同、真定、冀宁、广平诸路,及忠翊侍卫,左右屯田。那时军书旁午,烽燧谨严,战守兼资,内外巩固。云南茫部路九村夷人,闻大军陆续南来,料知一隅小丑,不足抵御,乃公推头目阿翰阿里诣四川行省,自陈本路旧隶四川,今土官撤加伯与云南连叛,民等不敢附从,情愿备粮四百石,丁壮千人,助大军进征,当由四川省臣据实奏闻。文宗以他去逆效顺,厚加慰谕,自此遐迩闻风,革心洗面。

豫王阿剌忒纳失里及诸王云都思帖木儿,分督各军同时并集,还有镇西武靖王搠思班,系世祖第六子,亦领兵来会,差不多有十余万人。四面进攻,先夺了金沙江,乱流而渡,既达彼岸,遇着云南阿禾军,并力冲杀。阿禾抵敌不住,夺路溃退,官军哪里肯舍,向前急追,弄得阿禾无路可逃,只好舍命来争。

猛被官军射倒,擒斩了事。进至中庆路,又值伯忽引兵来战,两军相遇于马舍山,官军先占了上风,如排山倒海一般掩杀过去。伯忽虽然勇悍,怎禁得大军压阵,势不可当。又况所统蛮军,素无纪律,胜不相让,败不相救,看看官军势大,纷纷如鸟兽散。剩得伯忽孤军,且战且行,正在势穷力蹙的时候,斜剌里忽闪出一支伏兵,为首一员大将,挺枪入阵,竟将伯忽剌死马下。这人非别,乃是太宗子库腾孙,曾封荆王,名叫也速也不干,他与武靖王搠恩班同镇西南。至是闻大军进讨,他竟带领亲卒,绕出伯忽背后,静悄悄地伏着,巧巧伯忽败走,遂乘机杀出,掩他不备,刺死伯忽。当下与豫王等相会,彼此欢呼,合军再进,直入滇中。秃坚走死,禄余远遁,乃遣使奏捷,且请留荆王镇守,撤还余军。

文宗视朝,与中书省臣等会议,佥云南出征将士未免疲乏,应从豫王等言。乃命豫王等班师还镇,留荆王屯驻要隘,另遣特默齐为云南行省平章,总制军事。特默齐抵任后复遣兵搜剿余孽。适值罗罗斯土官撒加伯暗遣把事曹通,潜结西番,欲据大渡河进寇建昌。特默齐急檄云南省官跃里铁木儿,出师袭击,将曹通杀毙。又一面令万户统领周戡真抵罗罗斯部,控扼西番及诸蛮部土官,撤加伯无计可施,竟落荒窜去。既而禄余又出,招余党,进寇顺元等路。云南省臣,以禄余剽悍异常,欲诱以利禄,招他归降,乃遣都事诺海前往招降。禄余不允,反将诺海杀死。都元帅怯烈,闻得诺海遇害,投袂奋起,夤夜进兵,击破贼砦,杀死蛮军五百余人。秃坚长弟必刺都古彖失,举家赴水死。还有幼弟二人,及子三人,被怯烈擒住,就地正法。

只禄余不知下落,大约是远奔西番了。余党悉平,云南大定。

文宗以为西南平靖,外患已纾,倒也可以放心。只太子阿剌忒纳答剌,疹疾未痊,反而日甚一日。有时热得发昏,仍旧满口谵语,不是明宗附体,就是八不沙皇后缠身,太医使朝夕入宫,静诊脉象,亦云饶有鬼气。累得文宗后卜答失里祈神祷鬼,一些儿没有效验,她已智尽能索,只好求教帝师,浼他忏悔。帝师有何能力,但说虔修佛事,总可挽回。乃命宫禁内外,筑坛八所,由帝师亲自登坛,后集西僧,极诚顶礼。今日拜忏,明日设醮,琅琅诵经,喃喃说咒,阖宫男妇,没一个不斋戒,没一个不叩祷,吁求太子长生,连皇后卜答失里也时宣佛号,自昼至暮,把阿弥陀佛及救苦救难观世音等梵语,总要念到数万声。怎奈莲座无灵,杨枝乏力,任你每日祷禳,那西天相隔很远,何从见闻?卜答失里无可奈何,整日里以泪洗面,起初尚求先皇先后保佑,至儿病日剧,复以祝祷无功,改为怨诅。

一夕坐在太子床前,带哭带詈,忽见太子两手裂肤,双足捶床,怒目视后道:“你还要出言不逊么?我因你苦苦哀求,留你儿命,暂延数天,你反怨我骂我,真是不识好歹。罢!罢!

似你这等狠妇,总是始终不改,我等先索你长儿的性命,再来取你次儿,教你看我等手段罢。“原来文宗已有二子,长子阿剌忒纳答刺,次子名古纳答剌,两子都尚幼稚。此次卜答失里闻了鬼语,急得什么相似,忙遣侍女去请文宗。文宗到来,太子又厉声道:”你既想做皇帝,尽管自做便罢,何必矫情干与,遣使迎我?我在漠北,并不与你争位,你教使臣甘言谀词,硬要奉我登基,既已忌我,不应让我;既已让我,不应害我。况我虽曾有嗣,也不忍没你功劳,仍立你为皇太子,我若寿终,帝位复为你有,你不过迟做数年,何故阴谋加害?害了我还犹可说,我的皇后与你何嫌,一个年轻孀妇,寄居宫中,任她有什么能力,总难逃你手中,你又偏信悍妇,生生地将她鸩死,全不念同胞骨肉,亲如手足。你既如此,我还要顾着什么?“

文宗至此,也不禁五体投地,愿改立鄜王为太子。只见太子哈哈笑道:“迟了!你也隐受天谴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积因成果,莫谓冥漠无知呢。”文宗尚欲有言,太子已两眼一翻道:“我要去了,你子随了我去,此后你应防着莫再听那长舌妇罢。”这语才毕,文宗料知不佳,急起视太子,已经喘做一团,不消半刻,即兰摧玉折。看官,你想此时的文宗及皇后卜答失里,心下不知如何难过。呼吁原是没效,懊悔也觉无益,免不得抚尸痛哭,悲痛一回。文宗以情不忍舍,召绘师图画真容,留作遗念。一面特制桐棺,亲自视殓,先把儿尸沐以香汤,然后着衣含玉,一切仪式,如成人一般。后命宫内广设坛场,后集西僧百人,追荐灵魂。忙碌了好多日,乃令着相法里安排葬事。发紖时,役夫约数千名,单是舁送灵柩的人夫,也有五十八人,差不多如梓宫奉安的威仪。俟祔葬祖陵后,又饬营庐墓,即嘱法里等守护。一面将太子木主供奉庆寿寺,仿佛与累朝神御相等。丧葬才毕,次儿古纳答剌又复染着疹疾,病势不亚皇储。这一惊非同小可,不但文宗帝后捏了一把冷汗,就是宫廷内外,也道是先皇先后不肯放手,顿时风声鹤唳,无在非疑,杯影蛇弓,所见皆惧。

文宗图帖睦尔及皇后卜答失里,凄凄惶惶,闹到发昏第一章,猛然记起太平王燕帖木儿足智多谋,或有意外良法,乃亟命内侍宣召。燕帖木儿奉到诏命,遂即入宫。文宗与皇后卜答失里和他熟商。燕帖木儿虽然足智多谋,无奈是阳间的权臣,不能操持阴间的权柄。听了文宗帝后的话,苦思焦虑,也想不出什么绝好的方法,眼瞧着帝后泪流满面悲苦不胜,心内又觉不忍,只得委婉进言道:“宫中既有阴气,皇次子不应再在宫内居住。俗语有言,趋吉避凶。据臣看来,不如找个妥当的地方,将皇次子迁往暂住,一则离凶地而趋吉地,二则也可以不致触着阴气,疾病自然可愈。”文宗道:“卿言甚是!但是避往何处方才妥当?”燕帖木儿道:“京中不乏诸王公主的府第,只要是老成谨慎,就可付托了。”皇后道:“可以付托的人,我却有一个在此。”未知皇后欲付托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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