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狄公调任濮阳任刺史的第一天,匆匆安顿了行囊眷属,便赶来内衙查收刑狱案卷;披阅功、仓、户、兵、法、士六曹的文牍簿册。前任冯刺史遗留下一堆未完的公务,等待狄公善后便宜。狄公秉性慎肃,律己谨严,事无巨细,皆必躬亲。又不敢草率处置,故吩咐参军洪亮陪侍着,遇有疑难,一同计议。

夜已深沉,谯楼早起了更,书案上铜烛台的烛火照映在狄公苍白憔悴的面颊上。洪参军忧虑地望了狄公一眼,担心狄公积劳成疾,把个身子毁坏了。洪亮原是狄公的老家人,服侍狄公长大成人。狄公科场高中,外放为官,便一直跟随狄公左右,为狄公出谋画策。如今的正式官衔为州衙的录事参军事,衙里上下都唤作洪参军。洪亮对狄公尽忠竭智,悉心服侍,寒暖饮食事事挂心。狄公待之也如父执一般,十分的敬重。

狄公命侍候在书斋门外的老书吏将一应文牍、案卷、簿册全数搬去馆库妥善存放,并委派专人监管。回头笑着对洪参军说:“我见这濮阳山阜峻秀,川泽广远。城市里人烟辏集,车马骈驰,店肆林立,买卖兴隆。可见物产丰饶,百姓富足。那簿册上记载这里一向旱涝不作,岁岁五谷丰登,鱼米果鲜,应时而出。且有运河漕运之利,南商北贾,奔走阗咽,端的是个富饶之州。算来也应是我托天洪福,只不知富庶如斯,其民风如何?孔子说,庶之然后教之,这乃是敦敷王教,专擅一方的州官治牧之道啊。”

洪参军面露喜色说道:“老爷,我粗粗翻阅了这里的刑狱案卷,见这濮阳盗贼敛迹,奸宄潜踪,犯科作奸者寥寥,可见民风淳厚。多亏了前任冯老爷兢兢业业,把若大一个州府治理得井井有秩。”

狄公问道:“冯相公他已具结了所有的刑狱案件?”

洪参军答:“迄今只有一件奸污杀人案尚未最后裁决。不过,正犯已经拿获。冯老爷初审已毕,人证俱在,哪可抵赖?明日老爷再细细一看那案卷便可明白。”

狄公皱眉道:“洪亮,你不妨就将那案子本末讲来与我听听,正可解闷破寂。”

洪参军耸了耸肩:“老爷,那是一件十分简单的案子。肉铺肖掌柜的女儿在闺房中被人奸污后杀害。她原有一个情人,姓王,是个行为不轨的秀才。冯老爷拿获了那个姓王的秀才,听取并核合了证人的证词,断定王秀才是杀人凶犯。王秀才百般抵赖,冯老爷哪里肯听?命动大刑,迫其招供。谁知那王秀才身子孱弱,才受刑便昏死了过去,几日不醒。正值冯老爷交割州务,赶赴新任所,故一时未最后判决。只等老爷你亲自裁断,具结此案。”

狄公默默地捋着他那又长又黑的胡子,面露忧色:“洪亮,我想再听听案情的细节。”

洪参军不禁犹豫起来:“老爷,此刻已过半夜,你劳顿折腾了整整一日;不如先回府邸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再来细细复审这桩案子。”

狄公摇了摇头。

“洪亮,你适才的叙述已露出抵牾不合之处。来,斟一盅香茶,慢慢坐下将此案的详情本末细说一遍。”

洪参军执拗不过,只得在书案上找出了那份案卷细看了一遍,乃开言道:“濮阳城西南隅有一条半月街,街口上开着爿肉铺,掌柜的名叫肖福汉。本月十七日,也就是十天之前,肖福汉泪流满面跑来衙门报案,说是他的女儿纯玉被人掐死在闺房内。那肖掌柜还带来三位证人,一位是半月街的当坊里甲叫高正明,一位是住在肖家对门的龙裁缝,还有一位是屠宰行会的行首姓董。

“肖福汉直言不讳控告秀才王仙穹。他说这王仙穹与他女儿纯玉私下往来已有半年,王仙穹租赁龙裁缝铺子的后楼,正与肖掌柜的肉铺相对门。王仙穹掐死纯玉后还盗去了纯玉头上戴的一对金钗……。”

狄公大怒道:“这肖掌柜必是糊涂油蒙了心,故意把女儿当诱饵,引人上钩,讹取王秀才钱财。不然,如何半年来女儿与人有私他竟全然不知?如今女儿吃人杀死,乃叫苦不迭,想到了上衙门告发。——这样的父母最是不足为训。且不说王仙穹杀人之事是真是假,这肖福汉改日拿到堂上也要好好斥责一番才是。”

洪参军摇头道:“老爷这话说到哪里去了?肖福汉乃是事发当天才知道纯玉与王秀才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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