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与王、鲍、温、凌四位大人下轿来,仔细看了那惨不忍睹的场面。彼此面面相觑,不免忧心忡忡。

狄公道:“狱吏何在?”

一位眉须皤白的老典狱战兢兢上前叩见狄公。

“老爷,卑职老朽昏瞀,力不从心,禁约不住那一群行凶肆暴的乱民——”

狄公慈颜道:“这岂是你的过失?八名老弱兵丁如何抵挡得住义愤填膺的数万百姓。你好生将这现场清理了,派人将僧人的尸身全数埋掉。”

他转脸对王文钧道:“王大人,算来亦应是下官的疏忽。只因临濮县出了滋乱的山贼,故鲁莽将镇军全数遣去剿匪,致有今日之不测。我须将此变故详尽备文申呈,还望四位大人签押执证!”

王文钧道:“普慈寺僧一案,我们四人首尾躬亲,耳目所历。百姓逞暴,事出有因,淫僧毙命,实属偶然。刺史大人有何过失?上峰但欲追究,我们四人可持理力辩。佐证凿凿,还望狄大人宽心理政,收拾残局。”

狄公恂恂道:“多谢四位大人一片厚意。——只因当今圣上好佛,缁衣势众,庙堂之下,江湖之上,正不知蓄养着多少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的僧尼。普慈寺案发,且不说释门腥臭,佛面无光,朝廷上还多有为这帮犯奸贪淫的僧人辩解的。再有那等炙手可热的显赫名僧更会在圣上面前撩拨是非。万一上峰发罪下来,下官有口难分之时,还望四位大人仗义执言,为下官及濮阳百姓争辩一二。则狄某感谢不尽。——普慈寺寺产及浮财已列了清册,籍没入官。剩余那四十来名僧人也遣散旧农,令其自食其力,并娶妻养子,克尽人事。”

嗣后,狄公又邀四位大人走马去城内各处巡视一周,见通衢大街,市井闾闾,一派平和气象,店肆买卖兴隆,人群熙熙攘攘,笑容满面,似不曾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暴乱之事。狄公乃放下心来,回到州衙门口与王、鲍、温、凌四位大人—一拜谢辞别,于是独个策马回到府邸。

狄府内已摆上丰盛的家宴。狄夫人及二夫人、三夫人早得洪参军口信,乃大梦初醒,解了疑团,不由更敬重狄公了。黄杏、碧桃身穿华丽鲜艳的衣裙,腰系玉带,足蹑朱履,也被请上了宴席。

狄公走进前厅,大家都跪拜行礼,很快便笑语飞声,喧闹成一片。狄夫人吩咐上菜,侍婢过来—一为太太们敬酒递杯。今夜,黄杏、碧桃容貌鲜丽,光彩射人,端正坐了主人之席,只觉忸怩不安。狄公先敬了她俩三杯以表官府及他本人的谢忱。接着珍馐肴撰陆续上席,家宴席上尽欢极乐,不为细述。

酒过三巡,狄公举杯道:“此番破了普慈寺淫僧一案,黄杏、碧桃两小姐立了大功。我已传命衙里将官府籍没的庙产浮财分出一份馈赠她俩,令其备办丰厚嫁奁,择良婚配,永脱风尘之苦,尽享人伦之乐。”

黄杏、碧桃闻得此言,心中又惊又喜,赶忙下了座席,轻款款双双跪拜于狄公面前,致谢不迭。口称:“枯木再华,白骨再肉,此生永不忘狄老爷泰山般恩德。”言毕,眼泪夺眶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堕下。

狄公匆匆吃了点菜肴,心里惦记着衙里的事,便又好言叮嘱了黄杏、碧桃一番,辞别了眷属,坐了软轿,又急急赶往州衙。——如今他可聚集力量专一应付最棘手的林藩、梁夫人一案了。

狄公回到州衙,便将洪参军及陶甘、乔泰、马荣唤进书斋计议。

林藩、梁夫人两天里各各都不见有动静,市舶司稽查过几次林记商号的货船,也从未搜出一件违禁物品。狄公耐心听完他的亲随们的汇报,闭目凝神半晌,忽想起一事,说道:“昨夜我乔装作卖卦算命的,曾去圣明观察看了一番,也见着了那个乞丐团头沈八。令我生疑的是圣明观虽被官府查封了两年,但我亲耳听得观内有人走动和关门的声音。沈八一伙都信作是鬼,是狐狸精,我觉得圣明观内大有文章。普慈寺内隐伏着若大一窝犯奸的僧人,会不会圣明观内也潜藏有密谋作恶的歹人。”

马荣道:“圣明观若真有犯科作奸的歹人,轻而易举,只须发兵丁四面合围了,不愁拿获不了。我只怕观内真是阴世间的鬼魅在作祟,狐狸精现了形,恐怕老爷还是早一步抽身的好,免得日后进退两难,脱遁不得。”

狄公道:“昔时孔子先师对鬼神是存而不论,敬而远之,我岂敢贸然断言圣明观内必无鬼魅作祟?但无论阴间阳世,人有至仁赤心在胸间,如白日照幽,烈火腾焰,奸恶不得逞,妖魅不得近。只要我们仗义执正,为民除害,岂有更怕狐狸精作对头的?”

马荣听罢频频点头,又道:“老爷倘若想去圣明观内探虚实,只恐怕沈八一伙无赖碍人手脚。”

洪参军道:“这个不打紧,只须派巡官先去吆喝传令,沈八一伙最忌畏官府,闻得巡官率兵丁查巡,岂敢不乖乖地迁移?”

狄公喜道:“如此甚好。我们五人乔装打扮作百姓模样,偷偷出衙院角门。莫忘了带上灯笼、蜡烛和撇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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