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思方一个人病在气象万千楼,自伤孤独。因想起昨日在火车中的梦境,不觉毛发悚然。心中虽以为妖梦无凭,不关什么吉凶,然因此一梦,却添了许多不自在。坐起来,想写信给节子,捻着笔,觉得千言万语,不知从哪一句写起才好。

翻着眼睛望那窗外的落日疏林,又触动了思亲之念,仍旧躺下,口中念道:“桂树满空山,秋思漫漫。玉关人老不生还。休道此楼难望远。轻倚危栏,流水自潺涯。重见应难,谁将尺素报平安?惟愿夕阳无限好,长照红颜。”念了几遍,更凄然不乐。

复坐起来,拿笔写了一首七律道:

秋叶凄清秋草黄,萧条孤馆对斜阳。

乡关万里空回首,人世多情即断肠。

有限光阴俱渺渺,无边幽梦总茫茫。

惟应一念捐除尽,顶礼牟尼一瓣香。

写完了,反复念了几遍,胸中豁然开朗,丝毫念头也不起了。叫下女买了些日本有名的寿带香来,点着,将窗户关上,一点风没有。那香烟,钩没有风来荡动它,便一缕一缕的从火星上发出来,凌空直上,足有四尺多高,火力不继,才慢慢的散开来,袅作一团。有时化作两股直烟,到顶上复结作一块。

总总变化无穷,捉摸不定,张思方一双眼睛,跟着轻烟上下,觉得十分有趣。须臾两眼看花了,闭目养神,昏然思睡。一枕游仙,病苦都忘了。次日早起,下女递进一封信来。张思方知道是节子写来的,连忙开看,上面写的是日本文,不肖生特将它译了出来,以备情书之一格。

我神圣不可侵犯之张君鉴:此际为君离我之第二日午候十二时也。母睡正酣,我乃不能成寐。我之不能成寐,不自今日始也,昨夜已不能成寐。然幸不能成寐,得闻电报夫叩门之声。

君电得直入我手!

我父久废书,笔砚皆不完整,倾囊发笥觅之,始得秃管于故书堆中。我素不善书,前在静冈小学校时,同学中惟我书最劣,比常恨焉。以右手不若人,左或不然也,试之乃益拙于右手。始知我之不善书,乃出于天性,虽欲强为之不能也。同学中笑我书者,尝举是意以解之。此时之笔,更秃不中书。知君必笑我,已辍不欲写,然非写无以达意,勉强写之,君若笑我,则后当不复写矣。我母谓君十余日必归,我意君一人必不在彼流连如许,君意果何如也?来电不着一事,岂效鄙夫惜费哉?

今晚藤本表兄目山口县至,邀我过其家,我已谢绝之。彼于我有他望,幸君早归以既畴昔之愿,俾我父母得有辞以谢之。君作书较我为易,在彼一日,宜以一书与我,我亦以一书为报也。

我为此书费二小时,心眼俱倦。平生与人通音问,此第一次也。

即以此为报,明夜容继续为之。

节子拜启

张思方看了这书,委实有些放心不下。心想藤本是日本人,又与她家至戚。我曾听真野说过他之为人,既年少美丰采,复有口辩。家中无兄弟,又有产业。我虽没有见过他,料不至十分恶劣。我一个中国人,虽是节子爱我,但她终身大事,她父母岂能由她自己做主?夫人虽待我不错,只是这都靠不住的。

且看节子信中的口气,明明说出不能自主的意思。心中想着,复将信看了两遍,笑道:我自己疑心生暗鬼的胡想,她虽是这般写,不过望我早回去的意思,哪有这样的神速,便定了婚?

唉,我想回东京的心思,在火车上就恨不得转回去,还待写信来催吗?等我写封回信给她,教她放心便了。立刻写了封回信,无非是些悱恻缠绵的话,教节子安心再等几日,病势略能自由行动,即回东京来。自此各人每日一封信,你来我往,也不怕邮便夫厌烦。

张思方在热海整整的住了二十日,上下楼梯,已不吃力,只是还不能到外面散步。一日发了节子的信去,过了三日,尚不见有回信来。忙打了个电报去问。又过了两日,仍不见回信,张思方心中慌了,连夜力疾回东京。入门只见夫人出来,不见节子。张思方开口便问节子哪去了。夫人道:“前月她祖母一个人回静冈去,五日前忽打电报来,说患病沉重,教节子回静冈去。她接了电报,即动身去了,说一个礼拜仍回东京来。”

张思方听了,口中不言,心想这话有跷蹊。她祖母病势沉重,夫人为什么不回去?并且她既回静冈去,哪得不写个信给我?

必然出了别的变故。闷闷不乐的回到自己房内,兀自想不出这个道理来。夫人进房清理行李,张思方躺在短榻上,只作没看见。如痴如呆的饭也不吃,有时还放声哭出来,竟似害了神经病的。夫人慌了手脚,一面安慰他说,就打电报叫节子来,一面叫车夫去请医生。医生来看了,下了一剂安眠药,张思方果然睡着了。

次早,睡梦中觉得有人推他一下,醒过来即闻得一种香气。

张开眼睛一看,只见一个明眸皓齿的绝世丽妹,坐在一旁,望着自己嫣然而笑。揉了揉眼睛再看,不是别人,就是他心目中朝夕眷恋不忘的节子小姐。当时这一喜非同小可,一蹶劣即坐了起来。节子已用手搂过张思方的头,就额角上接了个吻,两个都望着笑。节子问道:“你的病好了吗?”张思方点点头,仍望着节子笑。节子不好意思,低着头推张思方道:“还不去洗脸,十点钟了。”张思方点头道:“你到静冈去,为什么就回了?祖母的病也好了吗?”节子也只点点头不做声。张思方凝了会神,复问道:“你接了昨晚的电报赶回来的吗?”节子摇头道:“你起来洗脸。煮好了小豆子,吃了再说话。昨晚没吃饭,只管挨着饿说话怎的?”正说着夫人进来,笑道:“张先生好了么?快去洗脸吃点心,节子不要扭着他说话了。久病才好的人,不宜多说话伤了中气。”张思方只得起来洗脸。夫人、节子陪着用了早点,节子仍旧坐在张思方房里和张思方说笑。张思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节子笑着说:“你写信来,不是说医生说你的病还须调养半个月才能回东京来吗?我因为你一时不得回来,祖母打电报来,我才肯回静冈去。祖母时常害病的,我知道没有什么大要紧。不过我左右在东京闷得慌,回去看看,也可散散闷。到了静冈,果然祖母是不相干的老病,因怕你一时急于回东京来,所以又连忙赶回。来去匆匆,连信也来不及写。你来的信及电报,妈都原封转寄静冈,我又动了身,没有收着。今早回来,妈对我说,我才知道。这般看起来,我写信催你回,你不回,不写信给你,倒连夜的赶回了。”张思方听了,才恍然大悟,自己错疑了人,心中一点芥蒂也没有了,仍如从前一般的不拘形迹,过起安乐日子来。

无如造物忌盈,好梦易醒。一日,张思方因与节子寻欢逾量,十点多钟才起来。走到洗脸的所在去洗脸,见节子的房门关着,听得里面有女人的笑声。张思方向门缝里张望,只见节子背着门坐了,蒙着素巾,穿着花衣,分明是一身新嫁娘装束。

张思方也不暇看房里还有些什么人,脸也懒得去洗,几步跑回房,躺在席子上忍不住泪如泉涌。心中也不知道是气是恨,只觉得胸前一阵难过。房中的器物旋转不已,转了一会,满屋的金星乱进,一刹时都没有了,用尽目力也不见一物。起先还觉得黑洞洞的,后来猛听得天灵盖中霹雳一声,便昏厥过去。在黑暗地狱中不知经过了几许时日,回醒过来,张眼一看,只见身旁站了几个穿白衣的人,恍惚知道是看护妇。心想:为什么来了这多的看护妇?再看房中的陈设,知道是医院。看护妇见张思方的眼睛能活动了,忙着请医生上前。张思方一眼看见了夫人,触动了心事,胸中一痛,又昏了过去。医生急施手术,张思方忽一声哭了出来。夫人近身抚着张思方的胸道:“好孩子,不用气了。”张思方见夫人近身,猛然一把抓住恨道:“都是你不好,我只问你。”夫人吃了一惊,医生忙分开张思方的手,教夫人且到外面去坐,夫人叹息而去。张思方瞪着夫人去了,咬牙切齿的恨了几声合着眼睡了。夫人进来看过几次,张思方听得她和看护妇悄悄的说话,教看护妇仔细招呼,退院的时候,另外酬谢。张思方听了,更是气忿,想翻过身来发话,奈四肢如中了迷药一般,丝毫动弹不得。鼻子里哼了一声,夫人即连步退了出去。

第二日,真野同山口河夫来看。张思方只翻着两眼望了一望,也不做声。二人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床沿上坐了一会,问了问看护妇昨夜的情形,便轻轻的出去了。张思方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夫人没一日不在病室外面打听病状。张思方心中虽然感激,究竟不敌那恨她的心。又过了几天,病已全好了。

张思方思量退院需钱,家中虽尚有二十来块钱,只是没有带在身边,并且也不够使。本月的官费没人去领,叫看护妇拿纸笔来,写了封信给杨寅伯,教杨寅伯代领了官费,并借几十块钱来。次日,杨寅伯来了,问知入医院的原因,张思方一丝不瞒的说了。杨寅伯也觉得这事情诧异,将钱给了张思方,问他退了院,可是仍住原处。张思方摇头道:“我死也不到她家去了。

今日且到你馆子里去住一夜,明日就托你代我将行李书籍搬出来,再定行止。“杨寅伯道:”这般不妥。山口家待你并无差错,况且这事的底细毫不知道,安知人家不是有不得已之苦衷,逼而为此呢?不是我寻你的短处,你这种急法,也有些鲁莽。

你和节子固是两心相爱,只是并没有婚约,又有这些苟且之事,教人家父母怎能任你们闹去。你浑浑噩噩的,也不向夫人提起求婚的话,他们不怕你糊糊涂涂住一年二年,一言不合,或因别的事故搬往别处去吗?她明媒正娶的嫁出去,何等体面?又不是什么下等人家,可以任意草率。像她家这般待你,就要算是很难得的。你病了,夫人这般关切,病好了,也可不去谢谢人家吗?以后不到他家住倒不要紧,检行李是得亲自去的。“

张思方道:“你所说的我都知道,不过我怕到她家里去了难过。

不然,去一趟,有什么要紧。“杨寅伯道:”我和你同去。如夫人定留你住,且再住一两个月亦无不可。“张思方笑道:”那就太不值价了。人家下了逐客令,还兀自不走,请你同去搬行李就是。“

杨寅伯点头,教看护妇去算帐来。看护妇去了不一会,会计进来说道:“尊帐已由山口夫人算过了。”张思方无语。杨寅伯点头道:“那就是了。”回头向张思方道:“赏看护妇几块钱罢了。”张思方问会计道:“山口夫人算过了多少钱?”

会计道:“住了二十二日,院金五十五元,手术费十八元,共七十三元。看护妇二人,每日二元四角,共五十二元八角。共计一百二十五元八角。山口夫人给了一百三十元。”张思方叹了口气,自恨拿不出一百三十块钱来还夫人。杨寅伯请会计去叫两乘东洋车来。会计道:“山口夫人已准备一乘在门口,只叫一乘够了。”说着自去叫车。杨寅伯望着张思方笑道:“看你怎么好意思不到她家去?唉,这也不知道是福分、是冤孽。”张思方叹道:“这福分没有也罢了。我只一条性命,以后想也没有第二个节子教我上当,我也再不敢是这般痴心了。”杨寅伯大笑道:“你知道这般设想,为什么怕到她家去了难过呢?只怕是看得破,忍不过罢?聪明人时常会做解脱语,最是靠不住。我们走罢!”二人遂同出来。看护妇、医生都送到大门口,看着二人上了车。看护妇递了两瓶药给张思方,带回家去吃。张思方接了,点头道谢。车犬拉着车飞跑,张思方见是山口家的车夫,心中不因不由的不自在起来。坐在车上,思量到山口家持何种态度。顷刻之间到了,夫人、山口河夫都迎了出来。杨寅伯下车见了礼,夫人上前扶张思方下车。张思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悲痛,两眼又流下泪来。夫人、山口河夫也是凄然不乐。惟杨寅伯没有变态度。四人同进房,张思方见房中陈设和往日一般,几案上一些微尘也没有。只少了节子平日在这房里坐的一个蒲团,做编织物的一个盛针的红漆盒。张思方用手巾揩着眼泪,躺在常坐的一张短榻上,望着壁上悬的那些像片出神。杨寅伯重与夫人、山口河夫见了礼,宣暄了几句,各不提起节子的事。杨寅伯对张思方道:“我看你此刻不必就搬,且住几天看情形再说,太急了难为情。”张思方也觉得不能就走,遂点点头。杨寅伯便告辞起身,夫人留他不住。张思方知道他把功课看得重,不留他再坐,起身同送他出来。杨寅伯嘱咐张思方道:“你心里得想开点,不要整日愁眉苦脸的教夫人见了难过。以后不必再提节子的事厂。”张思方道:“我心中不知怎的绝不愿在这里,并且极怕人家提节子的事。就是有人将这事的底细说给我听,我也不会听他。”杨寅伯点头道:“不听也罢了。你安心住着,我有工夫便来看你。”说着向三人行了个礼去了。张思方站在门口,望着杨寅伯走过于生垣,还是站着不动。山口河夫自收拾进店去,夫人催张思方回房。

张思方回到房里,那几个月曾不敢进房的下女,正收拾茶碗。

张思方分外生气,挥手教她快出去。夫人恐怕张思方提节子的事,借着这机会端着茶碗出去。张思方勉强振刷精神,坐着看书。争奈满纸都是写了节子的事似的,哪能够须臾忘怀呢?夫人亲自开上饭来同吃,只是奉行故事,胡乱吃了两口,席间都是一言不发。张思方心想:我再住这里,莫说我自己不便,便是夫人也不自如,我何必在这里大家活受罪呢?还是搬了的干净。只是这话终觉有些难出口,踌躇了一会道:“有了,我何不去看定一家旅馆,委婉的写封信给夫人,并送上这几个月的房钱伙食费,请夫人将房里的东西交给来人带回?凡事当面难说,背后写信是很容易的。”主意已定,从皮箱里拿出二十多块钱来揣着,托故说是去看朋友,坐电车到本乡,看定了有町本乡馆的一间房子。这本乡馆完全住的中国人,日本人不过偶然有一两个乡里绅士,不知道本乡馆的习惯,只见耸着三层楼的高大洋房,排场阔绰,以为必是大旅馆,住几天帐挣架子。

但是这旅馆虽完全住中国人,却与别家专住中国人的旅馆不同。房屋洁净,照顾周到,能和住日本人的旅馆一样。不然,张思方那样脾气的人,如何得中意?张思方定了房间,便不回去了,教帐房拿出纸笔来,写了封信,说要搬出来的理由。封了六十块钱在里面,教帐房送去,取行李来。自己便坐在看定的房间里等,直到晚间才将行李取来。夫人亲手回了封信,六十块钱退回了。张思方见夫人不受,只索罢休。自此张思方便在本乡住下,不待说是一切不如山口家如意。住了十来天,才渐渐的惯了,每日仍去正则英文学校上课,不特不与山口家通音问,连真野也不通音问了。

旧小说中说得好,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又到了次年四月。这日正是礼拜,杨寅伯来邀张思方去看樱花。张思方问到什么地方去看,杨寅伯道:“荒川的樱花最好。一条长堤足有十多里,两边都是樱树,一路走去,风景确是不恶。樱树稀少的所在,便有些做小生意的人。或是摆个摊盘,或是搭个茅架,点缀其间,更是有趣。我去年去看了一回,因只一个人,少了许多兴致,所以今年特来邀你同去。”张思方道:“荒川我没去过,怎么个去法?火车去吗?”杨寅伯摇头道:“没有多远。从两国桥坐小火轮,不过点多钟便到了。”张思方遂换的衣服,同乘车到两国轿。这日天气晴明,男女老少从两国桥搭船去荒川看樱花的,盈千累万,小火轮装载不了,拖一只很大的民船在后面。杨寅伯、张思方遂上民船坐着。这民船上坐的中国留学生不少,其中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清俊少年,同一个三十来岁的伟男子,见了张思方,仿佛发现了什么珍奇物品似的,交头接耳的议论。张思方却不在意,杨寅伯早看见了那少年于张思方下船的时候,连做手势给那伟男子看。伟男子见了,便凑着少年的耳根说话。杨寅伯十分诧异,留心看他二人的举动。不一刻船开了,都无言语,各一心盼到。船到了,大家上岸。杨寅伯引着张思方向前走,悄悄的问道:“你见了那两个中国人没有?他们见了你,很像纳罕似的。”张思方点头道:“见着了。那少年,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一面,只是想不起来。”杨寅伯道:“你留神看他二人,现尚跟在后面指手画脚的说话呢。”张思方回头,恰好与那少年打个照面。张思方连忙掉转脸,低声向杨寅伯道:“他们举动很奇怪,一双眼睛和侦探似的。那老的更觉得凶狠。”杨寅伯笑道:“便是侦探也没要紧,且看他们怎样。我们还是看我们的樱花。”于是二人携着手,一步一步向长堤上走去。

那夹岸的樱花开得正好。游人虽多,因堤长路宽,却不拥挤。许多乡里人三五成群,背着酒坛,穿着一身花衣,画得一副脸青红紫绿,无色不备,故意装出几分醉态,在堤趄趄趔趔的偏过来倒过去。遇着年轻生得好的女人,便涎皮涎脸的跟着胡说。胆大脸皮厚的,见了女人便掳起衣做要撒尿的样势,引得那些女人笑个不了。警察见了,也背过脸去笑。还有些偏僻地方不时髦的艺妓,终日不见一个人叫她的局,在家中闷得慌,也纠合着东家姨西家妹,三个一群,五个一党,都是浓妆艳抹,拖着长裾,擎着花伞,分花拂柳的。惹得一般平日无钱叫艺妓的穷生,跟在背后馋涎欲滴。这些事皆足娱心悦目。来的人都是想看这些把戏,大家凑凑热闹,不过借着樱花做引子。其实在堤上走的人,哪一个抬了头呢?

杨寅伯二人到这时候,也随人俯仰的逛了一会。偶一回头,见那二人还兀自跟在后面。杨寅伯捏了张思方一把道:“你看咯,他们又跟来了。我们且避他一避,看是怎样。”张思方点头道好。杨寅伯见前面有个酒楼,挂着一块布幌子,上书斗大的“大正亭”三字便说:“我们去吃点料理再出来。”说着,同向大正亭走来。走到亭前,张思方忍不住,再回头一看,只见二人各点点头,好像都理会得似的。张思方心中本来没事,见了二人这光景,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禁不住那方寸之间,突突的跳动,一刹时脸都改变了颜色。杨寅伯不知道张思方什么原故如此惧怕,心中也怕出什么变故,拉了张思方一脚便跨进大正亭,口中安慰他道:“你惊慌些什么?莫说我们平白无故不怕人家侦探,便是干了什么不尴尬的事,既安心干了,也得安心受法律上的裁判,惊慌些什么?”张思方定了定神笑道:“你知道我的,我可是干什么不尴尬事的人?”杨寅伯点头道:“不知那两个东西见了什么鬼。据我想他们一定是认错了人,不知道将你我当作哪个。我们且吃了料理再出来,他们若还是跟着我们走,等我去问他们,看是为着什么。”张思方道:“你就去问问他们好么?”杨寅伯道:“此刻去问他们做什么?他们又没有跟进来,我们上楼去罢。你看招呼客人的下女,都在那里忙着接客呢。”张思方举眼看几个穿红着绿的下女,果然都揭着帘子,高叫请进。张思方走近帘子,见了柜台里面坐的一个少女,吓得倒退了几步。

不知那少女是谁,且俟下章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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