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黄文汉等进得会场,只见迎面一座圆台,上有数十道喷水。那喷水中间一道,足有四五丈高,真是飞珠吐玉,映着日光,远远地便望着如一团银雾。绕圆台过去,便是座音乐亭子。上面许多人,正在那里调丝品竹,清音嘹亮,和着喷水的声音,格外有一种天趣。音乐亭周围装设了许多靠椅,以便游人坐憩。黄文汉等因急于游览各处的陈设物品,没闲心坐在这里清听,只立着略听了一听,即引春子等走进第一个陈列场看了一会。正要从后面穿出第二陈列场,刚走到房檐下,迎面来了一个少年,穿着一身青色洋服,却不是学校里的纽扣;头上歪戴着一顶乌打帽,左顾右晃的从第二会场走出来。打量了黄文汉几眼,复看了看苏仲武,从二人中间挤了过去,恰好和梅子撞个满怀。梅子哎哟一声,倒退了数步。圆子连忙扶住,回头正待开口骂那少年,黄文汉已掉转身躯,一把将那少年拿住。

那少年挣扎了几下骂道:“拿住我做什么?”黄文汉使劲在那少年臂上捏了下道:“请问老兄的眼睛瞎子吗?为何青天白日的这等乱撞?”春子也气不过,骂道:“这失礼的奴才,实在可恶!”那少年被黄文汉只一捏,痛澈心肝,禁不住鼻子一酸,两眼流出泪来,跳了几跳要骂。圆子向黄文汉说道:“这奴才刚在会场外面,驾着一乘自转车横冲直撞。梅子君正在下车的时候,把马惊得乱跳,险些儿将梅子君攧下马车来。他此刻又故意的胡撞,不是扶得快,几乎被他冲跌了。快叫警察来,将他拿了去。”黄文汉听了,怒不可遏,拉了那少年要走。奈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大堆,急忙不得出去。正待分开众人,一个巡场的警察见了,立将众人驱散,向黄文汉寻问原由。黄文汉松了手,拿出张中村助藏的名片来,递与那警察道:“这东西无礼得很。我们进会场的时候,他驾着一乘自转车横撞过来,惊得马乱跳,险些儿将我这女眷从马车中攧下来。方才他又从人丛中来撞我这女眷。若非扶持得快,已跌了,显然是有意轻薄。

请你给我将他带去,治他的侮辱罪。“那少年想辩,圆子向警察说道:”这人实是无礼极了,我们进会场的时候,他就驾着自转车,只顾在我们背后呜呜的将汽笛捏着叫,我们赶着让路,他却又缓缓的不肯前进,如此闹了几次,我们进了会场,只道他已去了,哪知道他还在这里。“警察听了黄文汉和圆子的话,以为中村助藏必是个不知名的贵族,又看了那少年鬼头鬼脑的样子,立刻施出那警察平日拿贼的手腕来,将那少年横拖直拽的出会场去了。可怜那少年,不曾得着一些甜头,就进了监狱,这也是吊膀子的报应。

闲话少说。当下黄文汉等见警察已将少年带去,即进第二陈列场来游览。苏仲武心内异常高兴,恭维黄文汉了得,春子也向黄文汉道谢。黄文汉笑道:“东京这样无赖少年尽多,年轻女子稍有不慎,立时上他们的当。他们成群结党,一般的也有头领,专一在热闹地方勾引良家子女。刚才那东西,看他的装束行动,还不像这条路的人,只是一个无赖子罢了。若遇了这条路的人,他们的本事就更大了,哪里肯这般的给错处使人拿着。”数人一边说话,一边观览陈列品。博览会所陈设的东西,无非是各县的土产,及各工匠人所制的巧妙器物,千珍万宝,琳琅杂错。著书的虽也曾去看过几次,只是不好从哪一样写起。总之运到博览会来赛会的,没有不成材的东西便了。黄文汉等在第一会场各陈列场内盘桓了一会,看了美人岛。春子、梅子见了井底美人和火里美人,心中诧异得很。黄文汉一知半解的学问,知道是电光和反射镜的作用,忙剖解给她们听。春子听了,连说神妙。看完了美人岛,即由电梯转到第二会场。

这第二会场,在不忍池旁边,梅子看了空中电车,定要去坐。

春子连说危险,梅子说好耍子,母女争持起来。黄文汉笑道:“危险是一些儿危险也没有,去坐坐也好。”苏仲武道:“此刻已将近一点钟了,我们且去吃点东西何如?”黄文汉点头笑道:“是了,是了,我贪着游览,连饥渴都忘了。夫人、小姐想必都已饿得慌了。”苏仲武笑向春子道:“我想请夫人和小姐吃中国菜,不知可能吃得来?”黄文汉笑着插嘴道:“哪有吃不来的?等到吃不来的时候,再换西菜也来得及。”春子谦让了一会,一行人已到了中华第一楼酒馆内。苏仲武拣了个清净的坐位,让大家坐定,跑到掌柜的所在,叫了几样时鲜的菜。

回身入席,下女已将杯箸摆好,须臾酒菜齐上。日本人吃中国菜,没有吃不来的。凡说吃不来的,都是装假,都是些没有知识的人;以为我是个日本人,是世界上一等国的国民,中国这样弱国的菜,我若说吃得来,须失了我的身分。若是西菜,哪怕极不能入口,他情愿吃了不受用,再背着人去吐出来,抵死也不肯说吃不来西菜。日本现在的一般少年人物,都是这般的一个心理。看官们只知道弱国的人民难做,哪知道一样的油盐酱醋鸡鹅鱼鸭,一到了弱国的人手里,都是不讨好的。幸当日春子等不曾染得这种习气,都实心实意的说是好吃。不移时,酒菜都已吃饱,苏仲武会了帐,一行人同出来。梅子又向春子说要去乘空中电车,苏仲武连忙说道:“此刻刚吃了饭,不宜向高处吹风。我们且去矿山模型里面游走一会,并将各陈列场都看好了,再乘空中电车。由那头下车出会场去,不免得又要打一个来回吗?”梅子听了,虽也点头道好,只是心中终以为是大家哄着她,不许她去坐,低着头,跟在后面走,一声不响。

圆子多方引着她说笑,草草的将矿山模型看了。梅子见了泥塑的小矿工人物,及洋铁做的小火车铁道,心中才略略高兴些儿,问黄文汉这人物、火车,可肯出卖。黄文汉笑道:“这不是卖品。”梅子道:“不是卖品,却为何都摆在这上面?你刚才不是说,摆在上面的,都是卖品吗?”黄文汉想了一想,大笑道:“小姐你错了。批了价格的,便是卖品,但是就买了,此刻也不能拿去,须等到散会的时候。”梅子又低头纳闷。一行人从模型里面出来,黄文汉等原想将各处的陈列场顺路都看看。无如梅子走到空中电车卖票的所在,拉住圆子不肯走,从怀中掏了半晌,掏出个小红缎绣金花的钱夹包来,交给圆子道:“姐姐替我去买票。我自和姐姐两个人去坐,不与他们相干。姐姐你看上面坐的人多少,一来一往的,多好耍子,哪里有什么危险!”黄文汉等见了梅子的形色举动,起先觉得诧异,后来知道她是误会了大家的意思,不觉都大笑起来。苏仲武也不说话,抢着买了票,一同到了上电车的所在。梅子这才欢喜不尽的紧握了圆子的手,低低的说道:“我们两个人一块儿坐。”圆子道:“太高了,到上面只怕我也有些胆怯。我平时在三层楼的栏杆上面,我都不敢低头望地下,如今这么高,又是摇摇动动的,没得将我吓坏了。我只坐在这里等,你们去一趟就回来好么?”春子也在旁边说道:“是吗,这样危险的去处,也要去玩,万一出了事,可是当耍的?你要去,你一个人去,我和圆子夫人只在这里坐地。”

梅子听了这话,如冷水浇背,登时懊丧万分,几乎要流下泪来。圆子说害怕不去,原是看梅子高兴过了,故意这般说说,逗着她玩,看她怎生央求同去,使大家好笑。不提防春子认以为真,正言厉色的责起梅子来。当时见了梅子这般可怜的样子,心中好生难过,连忙笑向春子道:“我是哄着妹妹玩的,我真怕吗?莫说这空中电车万没有危险,便有危险我也不怕。我从小儿在学堂里,就在天桥上乱跳乱跑,也没跌过。打秋千、走浪桥,也不知弄过了多少。妹妹从小儿想必也是很淘气的,所以欢喜干这些危险的生活。”圆子说到这里,接着叹了口气道:“也要是二十世纪的国民,才有这种活泼精神。夫人老辈子,自然是有些害怕的。”正说着,电车来了,等坐车的人都出来,圆子握了梅子的手笑道:“妹妹怎的这般信人哄,莫说这个毫无危险,便是明知道是一条死路,既妹妹想向那条路上走,我也不忍不同去,使妹妹一个独死。来来,我们上去罢!”梅子喜得撒娇道:“姐姐也是这样骗我,我不来了。”圆子笑道:“好妹妹,不用呕气,我是惯骗小孩子的,你以后不上我的当便了。”说着话,上了电车。

不一会开车,只觉得步步腾空起来,车身渐渐有些摇晃。

梅子从窗孔里向不忍池一望,只见池中的荷叶和钱一般的大小,低低叫了声“哎呀”,即缩回头,紧紧握住圆子的手,面上变了颜色。圆子连忙附着她的耳,说:“不要怕,这个寻常得很。上面有东西系住的,决无掉下来之理。坐飞机的人,在几千米上飞走,上下八方都没可靠的东西,他们也要坐呢,这个有什么可怕!”梅子听说,心中略放宽了些。电车又行了一会,大家身上都觉得寒冷起来,梅子更甚。因为她图好看,不肯多穿衣服,露出笨相,只穿圆子的一件单衫。里面衬的衣,自然也是单薄。九月天气,又在午后三四点钟的时候。她体气本来不算强壮,兼受了刚才的吓,身上微微的出了些汗,哪禁得高处的冷空气四面袭来,登时打了几个寒噤,三十六个牙齿,差不多要捉对儿厮打了。圆子见了,连忙将自己的外衣(羽织)

脱下来教她穿,她哪里肯穿呢,只咬紧牙关说:“不冷。”圆子道:“妹妹你只管穿,我并不怕冷。我若是怕冷,也不脱给你穿了。你不可嫌不好看,冷坏了身子,真不是当耍的。”春子拦住圆子,自己将外衣脱下来,向梅子道:“教你不要来,你偏要使小孩子脾气。如今又害怕,又害冷,看你是何苦。你一个人不打紧,还连累着旁人,你还不快将我这件外衣穿了,免得受了凉,回去又要害病。圆子夫人,你快将自己的衣穿上,实在冷得很,你的身体也不是很强壮的。”梅子望了她母亲笑了一笑,掉转身去问圆子道:“我不解你们为什么都这般怕冷。

你们既这般怕冷,还能将衣服脱给别人吗?我自己要来受这苦,我自作自受,犯不着连累别人。我自己病了受罪,我心里安。别人因我病了受罪,我心里不安。妈妈、姐姐,你们各人将各人的衣服快些穿好,免得我受了罪,还要受埋怨。“说着,簌簌的流下泪来。春子心中不忍,战战兢兢的拿着衣,定要梅子穿。圆子也很觉着可怜,说了许多的软话,劝她不要生气。

回头向春子道:“夫人的衣颜色尺寸都太不合,妹妹十分爱好的人,如何肯穿?我的虽则不漂亮,倒还敷衍得过去。夫人、妹妹,你们不知道我的心,我为我这样的妹妹,莫说受一会儿冻,便是教我为她死,我也甘心。好妹妹,决不可辜负我这一点痴心,听我穿子罢!”梅子半晌抬头道:“姐姐罢了,我一些儿也不冷。姐姐不忍我受冻,我便没有人心,忍姐姐受冻吗?

我就冻死了,也不肯穿这外衣。“黄文汉、苏仲武都想劝她穿,见她说得这般决绝,不好再劝了。圆子、春子无法,只得各自将外衣穿上。好在空中电车的距离很近,不多一会已到了。圆子再握梅子的手,冷得和冰铁一般。

下得车来,圆子问黄文汉道:“你来的时候,招呼马车夫在哪里等候?”黄文汉道:“就在前面。”圆子道:“妹妹的寒受得很重,须得赶快家去加衣服。此刻不宜多走路了,你去将马车唤来,越快越好。”黄文汉点点头,看梅子低头倚着圆子的肩膊,连朱唇都冷白了,身子还不住的打颤。苏仲武见了,忍不住向前飞走去找马车。黄文汉跟在后面跑,苏仲武回头向黄文汉道:“你去唤马车,我到药店里买点药来。”黄文汉问他买什么药,苏仲武没听真,已走得远了。黄文汉只得由他去,急急的寻着了马车,自己跳上去坐了,教马夫飞奔来接春子等。

圆子扶梅子上了车,春子愁眉苦脸的,偎着梅子坐了。黄文汉教快走,那马夫加上一鞭子,两匹马驾着两乘马车,鼓鬣扬鬃,泼风也似的向前跑。跑不多远,苏仲武迎面奔来。黄文汉连叫停车。苏仲武且不上来,先叫住了梅子的车,将药递给圆子,教他且拿几粒出来给梅子噙着。圆子一看原来是一包仁丹。知道噙着也没什么害处,即将包裹拆开,拈了五粒放在梅子口中。

春子谢了苏仲武几声,苏仲武将车门关好,回到黄文汉马车上。

马车开行迅速,没几分钟,便到了青山一丁目。圆子和春子二人夹着梅子下车,黄、苏二人走近前来看,只见梅子的脸红得如朝霞一般,连耳根都红了。黄文汉心中着急,暗道:“这可坏了,若是病倒下来,怎生是好?当下开发了车钱,一同进屋。

下女已迎着出来,一行人径到早晨吃饭的那间房里坐定。圆子叫下女铺好床,替梅子摘了顶上的花球,扶着到隔壁房间里,解衣宽带,教梅子安歇。梅子早已挣持不住,纳倒头喘息不已。

圆子拿被卧替她盖上,梅子放悲声哀告道:“好姐姐,我头痛得很,我妈赌气不理我了,姐姐不要出去,只伴着我坐好么?”圆子听了,又可怜他,又忍笑不住:“这真小孩子样,妈和你赌什么气。”正说时,春子已进房来了,圆子指着笑道:“这不是妈来了吗?”春子走近床前,用手抚摸梅子的额角,烧得如火炭一般,不由得心中焦急。只听得黄文汉隔房门呼着圆子说道:“你替她多加上一床被卧,使她好生睡一觉,只要出些儿汗就好了。”又听得苏仲武在隔壁房里说道:“不要紧,等我去请个医生来,服一剂药便没事了。”苏仲武说了,真个跑到顺天堂分院,请了个医生来。那医生见了苏仲武的慌急情形,只道是患了什么急症,匆匆的提了个皮包,三步作一步的,奔到黄文汉家里。圆子接着进去,诊了脉息,笑道:“这病不关紧要,今晚好生睡一夜,明早就好了。”当下打开皮包,配了一瓶药,交给圆子。圆子看那药瓶上写着服用的时刻分量,便不再问。春子悄悄问圆子:“这医生出诊要多少钱?”圆子摇头道:“我不知道,由他们外面去开发便了。”黄文汉等医生收了皮包,请到八叠席房来,送了烟茶,开发了四块钱,医生自提着皮包去了。梅子服了药,沉沉地睡着。春子走过这边来,道谢黄文汉和苏仲武,黄文汉笑道:“略为受了些凉,医生说明早就好,料是不妨事的,夫人宽心便了。今晚我写封信去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约初五日去参观学校,夫人的意思以为何如?”春子道:“好可是好,只怕梅子到初五日病还没脱体,不能出外,岂不失信吗?”黄文汉摇头笑道:“没有的事。今日初二,医生说明早就好,哪有初五还不脱体之理。”春子想了想,也说得是,即点头道:“那么就请先生写罢。”黄文汉答应了,拍手叫下女弄饭。苏仲武不肯吃饭,先走了。

黄文汉送到外面,向苏仲武耳边说道:“你明日来,我若不在家,只顾在我家坐,和春子多周旋。圆子自会招待你。”

苏仲武问道:“你明日到哪去?”黄文汉道:“不相干。就是昨日在电车上遇见的郭子兰,约了我明日到他家去,我得去坐坐。并且春子以为我是个有职务的人,成日的在家中坐着,也不成个道理。日本人没有成日坐在家中不干事的。”苏仲武道:“你的钱使完了么?再使得着多少,你说就是。”黄文汉道:“钱还有得使,要的时候,和你说好了。”苏仲武点头去了。

黄文汉回房,问知梅子睡得正好,便到自己的卧室内,拿出纸笔,写了封信去女子高等师范。信中无非是久仰贵校的荣誉,平日因相隔太远,不能前来参观。此次以观光博览会之便,拟于初五日午前八时,带女宾数人,到贵校参观,以广见识,届时务乞招待的话。晚餐以后,即将信发了。

当晚梅子服了医生之药,安眠了几点钟,热虽退许多,只是周身骨节更痛得厉害,转侧都不能自如。圆子见梅子病势未退,便不肯睡。春子三次五次催她安息。圆子只说不妨。梅子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假装睡着了。圆子还是坐着,陪春子闲谈。

春子熬不住要睡了,圆子伏侍春子睡了,直到四点多钟,才过自己房中,和黄文汉安歇。黄文汉早已睡着了,圆子脱衣服进被,惊醒了黄文汉。黄文汉问了问梅子的情形,很恭维了圆子一顿。又和圆子说了明日约苏仲武来的话,教圆子和苏仲武不妨装出些亲热的情形,使春子看了,不疑心是新交的朋友。圆子答道:“理会得。我明日且试探春子的口气,看她想将梅子嫁个什么样的人家。”黄文汉道:“探她的口气不妨事,但是只能无意中闲谈一两句,万不宜多说。我看春子也还精明,性格又不随和。她一有了疑心,这事便不好办了。你想探了她的口气怎么办?”圆子道:“若是她的口气松动,我们便正当和她们作伐。”黄文汉笑道:“这是万万办不到的事。她一生只这个女儿,便是老苏肯做她的养婿,还怕她嫌外国人。况且老苏家中也只他一个,并无兄弟,家中现放着数十万财产,岂能到日本人家做养婿。这事情明说是万无希望的,等到生米已煮成了熟饭的时候,那时说明出来,就不由她不肯了。若有第二个方法,我也不绕着道儿走这条路了。”圆子思索了一会儿道:“只可惜梅子太憨了,还不大懂人事。若是懂人事的,事情也容易办点儿。如今没法,还是依你的计画办下去。我于闲话中探听探听,妨是不妨事的。”黄文汉就枕上点点头。听得壁上的钟,当当敲了五下,二人遂停止谈判,携手入黑甜乡去了。

胡乱睡了一觉,天已大亮。黄文汉先起来,梳洗完毕,用了早点,换了衣服。从门缝里看春子母女,还睡着没醒,也不惊动她们,只叫下女到跟前嘱咐道:“若是昨天来的那位苏先生来了,你请他进来坐便了,我有事去了就回。”下女连声答应知道。黄文汉出了家门,坐电车由饭田桥换车,到了江户川终点,下车步行往早稻田进发。走到早稻田大学背后,隔郭子兰家不远,只见一块荒地上,围着一堆的人在那里看什么似的。

黄文汉停步张望了一会,只见围着看的人都拍手大笑,有口中大呼“跌得好”的。黄文汉知道不是练柔术的,便是练相扑的,在那里斗着玩耍,其中必无好手,懒得去看。提起脚走了几步,心想:郭子兰就住在这里,他生性欢喜看人决斗,说不定他也在人丛中观看,我何不顺便去看看他在这里面没有?心中这般想着,便折转身来,走到人丛中,四处张望。奈看的人多了,一时看不出郭子兰在不在里面。只见土堆中间,两个水牛也似的汉子,都脱得赤条条的,正在那里你扭住我的腰带,我揪住你的膀膊,死命相扑。黄文汉略望了望,仍用眼睛四面的寻郭子兰,寻了一会没有,料是不曾来,转身分开众人要走,忽觉背后有人拍了一下,一个日本人的声音说道:“黄先生哪里去?”黄文汉急回头看时,原来是吉川龟次,连忙脱帽行礼。

不知吉川说出些什么来,且俟下章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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