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女子推门进来,一眼看见有萧熙寿坐在房里,也是连忙缩脚退了出去。熊义早已看出是秦家的二姨太又来了,知道又是秦珍教她来,请自己去与秦次珠和面的。熊义是已与鸠山安子定了婚约的人,如何肯再去敷衍秦次珠?萧熙寿见有女客来了,起身告辞。

熊义忙向他使眼色,教他坐着不走,自己跑到房门口对二姨太说道:“对不住你,我有客来了,正议着要紧的事。你有什么话,就请你在这里说罢,不便请进去坐。”二姨太一听这话,又见熊义神气怠慢,把来时的兴致冷了半截。哼一声,折转身就走。熊义终觉过意不去,追着拉住,赔笑:“好太太,不要生气,我委实有客,议着紧要的事。为的是怕你不高兴和面生男子坐一块,才不敢请你进来坐。你要生气,就误会我的用心了。”二姨太将手一摔道:“拉住我干什么?你有客,我不是客?你有紧要的事,我是没事的?三丫头得罪了你,我又没得罪你!千错万错,来人不错。我真犯不着受你的冷淡样子呢。放我走罢!”熊义此时心里虽爱上了鸠山安子,不怕得罪了二姨太,但由她是这么赌气走了,一则有些于心不安,一则也是不放心,不知她来到底为什么。两步抢到门口拦住,作一个揖说道:“你真和我生气吗?你想骂,骂我几句;你想打,打我几下。只不要生气。我又不是个呆子,你待我好,如何不知道,敢冷淡你么?我岂是这样一个不通情理的人?”

二姨太见熊义拦住赔不是,忍不住嗤的一笑,伸手在熊义脸上轻轻的揪了一把道:“你生成这般油嘴,临时可以说得出几方面的话。你留你一点不是,向三丫头去赔罢!她才是你要紧的人呢。”熊义道:“老糊涂了的秦胡子,是这么说罢了,你如何也是这么说起来。老实说给你听罢,你若又是为三丫头来找我,就不必开口。我干完了我的紧要事,自然会到你家来。

找我是不去的。“二姨太笑道:”你这话才说得稀奇,不是为三丫头的事,难道为我的事不成?你既存心不去,我本也不必开口了,让我走罢!“说着,把熊义推开要走。熊义仍拦住说道:”我去虽不去,但你既来了,何妨把话说出来。我这么和你赔不是,还要跟我生气吗?“二姨太笑道:”怪我跟你生气?你自己教我不要开口,又没留我坐,我怎么开口,怎么不走呢?“熊义笑道:”你又向我放起刁来了,罢,罢!你说,三丫头毕竟怎样了?“

二姨太拍手笑道:“何如呢,到底不放心么!在我跟前假撇清。哈哈,索性再多装一会,就不会露出马脚了。你不想想,我既来了,岂有不将话说明就走的。就这么关心,迟一刻也等不及?好,说给你听罢,不要害你再着急了。三丫头自你前日走后,她找不着对手,寻了胡子闹个不休,把胡子气得昨日整天的起不得床,气满气痛,和要去世的人差不多了。大少爷不该三丫头气病了胡子,拿起老大哥的架子去教训她,倒把大少爷的衣也撕破了,脸也抓坏了,几乎闹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胡子在床上听得,反把大少爷叫到跟前,尽肚皮数责了一顿,骂得大少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跑到外面去歇了,此刻还不曾回来。胡子更加气恼,气促的转不过来;昨夜我和大姨太整夜没有合眼,替他捶捶捻捻。他的大烟戒断几年了,此刻一气,忽然发起老瘾来,也学着大少爷的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还加上几个呵欠。”

熊义笑道:“你还在这里闹玩笑,人家病的要死了。”二姨太鼻子一缩,冷笑道:“死也好,活也好,不干我什么事,我又没把气他受。三丫头是他的性命,他还没做皇帝,三丫头就封了王了。莫说受气是该受的,就为三丫头送了性命,也是该送的。”熊义笑道:“不要再发牢骚罢,他发了老瘾怎么样呢?”二姨太道:“有怎么样,教我来找你去,看你弄得出大烟来么?”熊义“哎呀”了一声道:“日本哪像内地,到处可弄得出大烟?这日本哪有抽大烟的人?我去也没有法子。”二姨太道:“你不抽大烟,这里就弄得出,你也不知道。你没奈何,去多找几个朋友问问。胡子的老瘾发了,没大烟便活不了命,你真望着你丈人活活的瘾死,也不尽尽人事吗?”熊义笑道:“你这人说话也颠三倒四了。你刚才说胡子死活不干你的事,此刻又缠着我去弄大烟。”二姨太笑道:“你怎能比我?

胡子一死,三丫头的嫁妆要减去一大半,你舍得了这一注大妻财吗?“熊义打着哈哈道:”原来如此。尽管把秦家这一点家私;连胡子的养老费都陪做嫁妆,我姓熊的也没放在眼里。是三丫头这般性格,我愿倒赔几万,请他另择高门。你也太小觑我了。“二姨太道:”我是一句笑话,你不要认真。你还是朝胡子看,去替他设设法子罢!“熊义道:”我去替他问几个朋友,弄得出时,立刻送到你家来;弄不出,却莫怪我。“二姨太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照着言语,回去复命。熊义转身进房,萧熙寿问道:”什么女子倒吓我一跳?推门进来,缩脚退出去的情形,正和昨日辉璧初见我时一样。我只道又是她来了。“熊义摇头道:”这是我同乡姓秦的二姨太。可笑,在日本也想抽鸦片烟。你看这里哪有这东西!“萧熙寿道:”鸦片烟这里怎么没有?只问你要多少。“熊义吃惊道:”这里也有鸦片烟吗?你情形又不熟,怎么知道的呢?“萧熙寿笑道:”情形一辈子不会熟的吗?在日本要找这东西,越是情形熟的人,越找不着。你道是个什么道理?“熊义道:”那无非是怕情形熟的人知道了,去警察署报告,除此还有什么道理?“萧熙寿道:”不然。你们懂得日本话,情形熟悉的人,决不会到那里去。

只我们不懂日本话的,去那里便当些。神田不是有个中国剃头店吗,你去那里剃过头么?“熊义道:”听说那地方脏死了,谁去那里剃头!“萧熙寿道:”是吗,你们不去那里剃头,自然不会知道有大烟。他那楼上有四盏烟灯,三杆烟枪。大土、云土及各种烟都有。“熊义喜道:”这是秦胡子命不该绝,偏巧遇了你在这里。教我去问,从哪里问得出?一辈子也不会问到你跟前来。你在那楼上吸过么?“

萧熙寿道:“我素不吸那东西的。有个熟人,每天去吸。

我的耳痒得很,两三天一次,去那剃头店挖耳,没一次不遇着他。见他又不是剃头,又不挖耳,脸上的烟容,和铺了一层灰相似。再看那剃头店的老板,也是满面灰尘之气,不由得疑心起来,把那熟人拖到无人之处,诈他一诈,就招了供。我要他带我到楼上去看,他起先不肯,被我纠缠不过,只得带着,做贼一般的,轻脚轻手摸到楼上,一股鸦片烟气味冲鼻透脑,我几乎吐了出来。举眼一看,那烟就和失了火似。迷迷两眼,一些也看不出人影子来。仔细定睛,才见有几点火星,埋在烟雾里面,原来就是几盏烟灯,横陈直躺的,几个半像人半像鬼的东西,两个共拥着一点火星,在那里呼呀呼的喷出烟来。熟人问我吸不吸?我连忙说,饶了我的命罢,还说吸,只闻了这一房子的烟气,不是极力忍住,早已吐出来了。“

熊义笑道:“神田那样冲繁疲难的地方,怎么警察也不过问,一任那些烟鬼吞云吐雾?”萧熙寿道:“我不也是这么问那熟人吗?他说中国人的事,日本警察管不了。我也不知道他这话怎么讲。日本小鬼差不多要跑到中国内地去管中国人了,中国人到他国里,怎的倒说他管不了?”熊义笑道:“怎得谓之管不了?你不知日本小鬼多可恶,他见神田方面中国人住的多,又多不懂日本话,每每闹出乱子来,警察拿了没有办法。

他说那些中国人是化外顽民,只要不防碍公安,懒得理会。如中国人和中国人口角相争,闹到警察署去,他不问两造理由曲直,大家给一顿骂。因此,你那熟人说管不了,就是这么管不了的。“萧熙寿道:”中国人是巴不得小鬼不过问,好随心所欲,无所不为。怪不得上野馆里面,麻雀也有,牌九也有。“

熊义点头道是,又道:“秦家托我的这事,你既有门道,就请你替我辛苦一遭何如?”萧熙寿见熊义托他去买鸦片烟,连忙摆手道:“这差使我不敢奉命,你已知道地方了,你自己去买来就是。坐电车来回,不要二十分钟。”熊义道:“我不是没工夫,也不是图懒,剃头店不认识我,未必肯卖给我。秦家等着要吸,索性不听说有处买,也就罢了。”萧熙寿道:“剃头店我也不认识他,本是贩卖这东西,不过表面上稍为秘密一点,你去我包管你买得着。”

熊义知道萧熙寿的脾气,是个最厌恶下流的人,便不勉强,留他同在家用过午饭,萧熙寿自归大熊方。熊义只得带了些钱,乘电车到中国剃头店来。这剃头店,熊义不曾到过,在神保町一个极小极龌龊的巷子里面。仅有一间房,嵌了几面破损不堪的镜子,照得人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这便是理发的地方。楼上一间六叠席的房,设了三个烟榻。熊义见巷口上悬着“中国最优等理发处”的招牌,估料着在这巷子里面。一边抬头看牌字,一边提脚向巷子里走。才走了两步,脚底下一软,来不及抽脚,已陷了一只下去。不是熊义人高腿长,怕不栽了一个跟斗,拔出脚来一看,连靴子带裤脚都是污泥,原来是一道小阴沟,上面用木板盖着。从前这巷内行走的人少,木板嵌在沟上,丝毫不动,踩脚很是实在。近来加了个中国理发处,更搭上一个大烟馆,来往的人流川不息,渐渐把木踩得离了原位,熊义的身量又重,一脚踏去,木板翻转过来,自然把脚陷了下去。

熊义见沾了一脚污泥,连在地下甩了几脚,沾牢了,哪里甩得掉?急得熊义恨了几声,望着阴沟发了一会愣。只好提起泥脚,向理发处走来。

进门见有三四个人坐在破镜跟前剃头,熊义认识一个是会芳楼料理店的帐房,叫江维明。熊义常去会芳楼吃料理,因此彼此都认识。熊义正愁找不着熟人,怕理发店不承认有大烟卖,见了江维明,心里欢喜,忙点头打招呼。那店伙只道熊义是来剃头的,车转一张垫靠都开了花的螺旋椅,用手巾扑了扑椅上灰尘,等熊义坐,看江维明正立起身和熊义攀谈,便呆呆的站在旁边等候。江维明笑问熊义道:“这般寒冷的天气,先生也来这里理发吗?这地方虽不比日本大理发店清洁,招待却还殷勤,毕竟是本国人,亲切有味。”熊义笑道:“我刚剃头不过两日……”那店伙不待熊义往下说,凑近脸来,低声下气的问道:“先生是要修面么?我老板最是会取耳。”熊义笑了一笑,也不答话,仍向江维明道:“这店里的老板,你认识么?”江维明指着门口说道:“在那里替人挖耳的就是老板。”

熊义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人,正开一只眼闭一只眼,聚精会神的挖耳。头上光滑滑的,一根毛也没有。穿着一件青灰布棉袍,和脸上一般油烟颜色,一望就知道是个烟鬼。

在熊义的势利眼中,见了这种人,也就不愿去找他交涉。便将要买大烟的话向江维明说了,托他去问。江维明听了笑道:“这不是容易的事么,先生是要挑膏,还是要买土呢?”熊义道:“自然是挑膏,买了土,没器具来熬,也是白买了。”江维明即喊了两声老板。

那光头停了手,两眼都开了,转脸望着江维明,江维明举手招了一招,老板一手擎着个竹筒,一手拈着枝铁夹,跑了过来,笑嘻嘻问什么事。江维明道:“照顾你一桩生意。这位熊先生要挑烟膏,是一位极好的主顾。”光头打量了熊义一眼,殷勤伺道:“先生用得着多少?在这里吸么?”熊义摇头道:“不在这里吸。我没有买过这东西,是怎么个价目?”光头道:“我这里有三种烟膏,听凭先生选择。在这里吸,烟灰归还我,大土膏三块日钞一钱,红土膏一块八角,云土膏一块六角,先生既要挑膏回去吸,每块钱加二角就是了。江先生介绍的好主顾,不比别人,看先生要哪一种,用得着多少。”江维明道:“他吸过了,把灰退给你,两角钱可以不加么?”熊义抢着说道:“谁还有工夫来退灰,要加两角就是两角罢。”江维明道:“吸过了的灰,先生横竖拿着没用,一两大土膏,白丢了六块钱呢。”熊义笑道:“六块钱有限的事,就给我一两大土膏罢。”把那光头喜得浑身没了气力,问熊义带盒子来没有。熊义道:“我哪有鸦片烟盒,随便你拿什么盛了就是。”光头正待跑上楼去,那个坐着等取耳的人,等的不耐烦了,就放在门口的小台子上一巴掌拍得震天价响,骂道:“你这秃驴!这般欺人吗,我难道不给钱的?丢了我去奉承别人,这还了得!”光头听了,吓得连忙转身向那人赔不是。那人唧唧哝哝,哪里肯依,说光头欺人太甚,耳也不要挖了,钱也不肯给,拿起帽子就走。光头不敢问他要钱,一个店伙不依,拦住那人去路道:“先生剃了头,如何不给钱?”那人见拦住去路,举起手要打店伙,口里骂道:“你们想要钱,就不应是这么轻侮客人。我原是没钱才受轻侮,受了轻侮,仍得出钱,任你凭着谁说,看可有这道理?”店伙尚要辩论,光头将店伙拉了进来,那人便扬长去了。

光头道:“他就拿出钱来,也不过一个小银角。他常来这里剃头的,每次没多给过一文,他还要洗香肥皂,打花露水,按摩挖耳,缺一就要生气了。这回赌气走了,最好下次去照顾别人。”说完,请熊义坐着,自上楼去挑烟。

江维明仍坐下理发,笑对熊义道:“刚才闹走的那人,先生不认识么?”熊义道:“没见过。”江维明道:“我见他闹的次数多了。在我那料理店里,也闹过二遭。有一次我去源顺料理店拨帐,又遇着他在那里闹。那回他却像是喝醉了酒,闹事的理由,也还说得过去。他同着三个朋友,在源顺吃喝,下女送上帐,整整的六元。本不是他的东,他见了却不愿意,说怎么不五块九角,也不六块一角,有这么巧,刚刚凑成六元的总数,这帐开得有些作怪。便教他那做东的朋友不要给钱,一同下楼来,找帐房再算。帐房只得算给他看,果然数目不对。

那帐房的写算,本也太不行了。其实算错了不要紧,人家既来质问,当面认个错,算还给人家,也就没事了。谁知他不认错,倒说我这里生意忙,小处错进错出,都是免不了的。先生高兴给,多给几个,不高兴给,少给几个。没工夫只管算来算去,哪里还成一句话呢?说得四个人都鼓噪起来。惟有刚才那人闹的最凶,定要帐房说出个高兴不高兴的理由来,又说我一文也不高兴给你,又怎样?谁知那帐房又说错了,道是你们红口白牙吃了酒食,只要好意思不给钱便不给,也没什么了不得。这几句话倒说得四个人同时大笑起来,齐声道:“好大口气的帐房,我们一些也没有不好意思。既承你的大方,我们只得少陪了。‘那帐房睁眼望着他们大摇大摆的走了,倒是真不好意思追上去讨取。后来我打听得欢喜闹的这人姓罗,单名一个福字,在此留学多年了。”

熊义见光头手中端着一个三寸多高的明牛角盒子,正来到胆前,便不和江维明答话了,接了烟膏,掏出钞票来,数了三十六元,光头欢天喜地的收了。熊义见盒子没盖,只得托在手中。好在日本普通一般人都不曾见过这东西,看不出是什么。

熊义乘电车,先回到家中,教下女洗去靴子上污泥,自己进房更换衣服。见桌上放着一张小名片,只有寸来长,七分来宽,心想:这不是一个艺妓的名片吗?急忙拿在手中一看,才后悔心里不应乱猜。原来是鸠山安子的名片。跑出房,叫着下女问道:“有女客来过了,你怎么不向我说?”下女愕然道:“没来什么女客呢。”熊义骂道:“混帐东西,没来女客,这名片从哪里来的?”下女望着熊义手中道:“呵,不是女客,是一个下女。也没对我说什么,只问熊先生在家么?我说不在家。她就交了那东西给我,教我放在熊先生桌上,不用说什么,熊先生自然理会的。我便照着她的话放了,还教我向先生说什么哩?”

熊义不做声,揣了名片,端了烟盒,下女已将泥靴洗刷干净,匆忙穿上,向秦家走来。也不进秦次珠的房,直到秦珍房门口。在门上敲了两下,即听得秦珍在房里咳嗽得转不过气来。

二姨太推开门,见是熊义,笑问道:“弄着了没有?这里只差一点儿要断气了。”熊义笑着点点头。进房见秦珍伏在睡椅上,双手抱着个鸭绒枕头,贴在胸口,旋咳旋喘。大姨太不住的替他捶背。熊义将烟盒交给大姨太道:“烟是弄来了,但不知道好不好。”秦珍始抬头来望着,伸出手道:“给我看看,亏你在此地居然弄着了这东西。”大姨太见秦珍的手发颤得厉害,恐怕倾了出来,送到他面前道:“就从我手里看看罢!”秦珍用鼻孔嗅了几嗅,点头道:“还好,带一点儿酸香,好像有大土烟在内。”熊义笑道:“真是老眼不花,我原是当大土烟买来的。”秦珍道:“好是好,只是烟具一件没有,怎生吸得进口?”二姨太笑道:“烟具怕不容易吗?不过要将就一点,不能照内地的样,有那么款式。”秦珍听了,张开口望着二姨太嘻嘻的笑道:“我老二的主意最多,你有什么法子,只要能将就进口,也就罢了,讲什么款式。”二姨太向熊义道:“你得替我帮忙,我一个人办不了。”熊义笑道:“我又没抽过大烟,知道怎生帮忙?”秦珍连忙伸手去推熊义道:“老二教你去帮忙,你去就是,不要再耽搁了,我实在气满的难过。”

熊义只得跟着二姨太出来。到厨房里,二姨太顺手拿了个扫地的帚,对熊义道:“拿切菜刀来,齐这节截下来,锥上一个窟窿,不就是烟枪吗?”熊义笑道:“这竹杆儿向火上一烧都烧着了,怎么吸?”二姨太嗤了声道:“你知道什么!谁教你拿竹杆向火上去烧?又不是吸竹杆,不要罗唣,你是男子,气力大些,快齐这里截下来罢!我还要做烟灯呢。”熊义接了扫帚,用菜刀照着二姨太所指的竹节,几刀砍了下来。看二姨太拿了一个鸡蛋壳,用手慢慢的剥成一个灯罩模样,从橱中取了个酒杯,倾了些油在里面,只见她忽然跺脚道:“此地弄不着灯芯怎么办?”熊义道:“有什么可以代替么?”二姨太偏着头思索了会,笑道:“我有洋纱头绳,大概也还用得。你跟我来。”熊义放下菜刀,拿了竹杆,跟到二姨太卧室内。二姨太先用小剪刀在竹杆离节半寸的地方锥了个小眼,吹去了里面的灰屑,打开梳妆盒,拿了根红洋纱头绳,剪了两寸来长,纳入油杯中,从头上拔了支簪子,剔出些儿来,连竹杆蛋壳,都放在一个小茶盘内,望熊义笑道:“烟具是已经完备了。我有句话要问你,三丫头的事,你打算就是这么罢休不成?”熊义道:“她自己不愿意嫁我这种丈夫,教我有什么办法?”。二姨太道:“女人家气头上的话,谁不是这么说。你们男子的气度应放大些,怎么和女子一般见识。”熊义道:“想不到你也帮她说起话来了。现在不是研究这事的时候,再不去烧烟给胡子吸,胡子要急死了。”说着,伸手去端茶盘。二姨太笑着拦住道:“你毕竟也怕急死了岳丈,少了嫁妆。我干什么要帮她说话?也不是和你研究,因为不相信你们男子真有志气。我看都是躲在绿帽子底下称英雄的,有意思这么问你。你此刻的话,是说得好听,只不要又是虎头蛇尾,我便真佩服你。”

不知熊义如何回答,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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