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容易。”说至此地,何松斋复将大厅内巡视了一下。“只要雇几个有力气的人,于夜晚间偷偷地到关帝庙里将他们两人捉住……”

“这恐怕有点不妥当罢?”张举人说着,将他那发白得如雪也似的头摇了一摇。

“请松翁说下去,”李敬斋说。

“将他们两人捉住了之后,可以将张进德打死,打死一个痞子,为地方除害,谅也没有什么要紧。至于敬翁的令郎,那是敬翁的事情,如何处置,只得任凭敬翁自己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没人表示反对和赞成的意见。最后还是李敬斋开始说道:

“事到如今,别的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何松翁老成干练,足智多谋,我看这事就请托何松翁办理,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至于费用一层,”李敬斋稍停了一会又说道,“我理当多负一点责任。至于如何行动,则只有烦劳何松翁了。不过事情做得要秘密,不可泄漏风声。如果事不成功,风声传将出去,则更要难办了。”

“敬翁虑得极是!”张举人向何松斋说道,“我看这事就请你办一下罢。”

“事关地方公益,”何松斋依旧如先前的冷静,用手撇着胡子说道,“诸位既然相推,我当然义不容辞。不过苟有事故发生,尚望大家共同负责。”

“这个自然!”大家齐声说了这末一句。何松斋见着大家这种负责的态度,又想及李敬斋对于他夸赞的话语,不禁在冷酷的面孔上,呈露出一点微笑的波纹来。

大家还继续谈论起关于地方和时局的情事。有的抱怨民国政体的不良,反不如前清的时代。有的说,革命军的气焰嚣张,实非人民之福。有的说,近来有什么土地革命,打倒土豪劣绅等等的口号,这简直是反常的现象……

“唉,世道日非,人心不古了啊!”最后张举人很悲哀而绝望地叹了这末两句。

天色已经是迟暮了。屋顶的上面还留着一点无力的夕阳的辉光。黑暗的阴影渐将客厅内的拐角侵袭了。李敬斋发出老爷派的声音,将仆人喊到面前吩咐道:

“今天众位老爷在此吃饭,去叫后边好好地预备菜!听见了吗?”

“是,老爷!”

§ 二八

当张进德将癞痢头和小抖乱两人喊到面前,用着锐剑也似的眼光将他们俩很久地审视了一会,如同这眼光已经穿透了他们俩的心灵,他们俩不由自主地有点战栗起来,而觉得自己是犯罪的人了。平素顽皮得无以复加,任谁个也不惧怕的他们俩,现在却被张进德的眼光所威逼住了。小抖乱很恭顺地站立着,完全改变了平素顽皮的神气,而癞痢头低着头,用手摸着颈项的后部,一动也不动。

“请你这两个家伙说给我听听!你俩为什么弄出这个乱子来?”张进德这样说着,并未说明他们俩所弄出的是什么乱子,可是他们俩已经知道这话是指的他们俩前天晚上所干的那件事了。他们俩在张进德炯炯的眼光之下,觉得那眼光已经照透了他们,并不企图抵赖。

“我们并不想将他打死啊。”癞痢头仍旧是原来的姿势,轻轻地吐出很畏怯的声音。

“可是他究竟被你们俩打死了。”张进德点一点头,这样很冷静地说。

“是的,”癞痢头依旧低着头不动,声音略较先前平静一点。“老和尚是我们两个打死的。我们两个因为想到,老和尚在庙里住着很讨嫌,说不定要在我们这里当奸细。那天开大会,他不是跑到老楼去报告了吗?并且,他妈的,他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好象老太爷一样,实在有点令人生气。我同小抖乱久想收拾他一下,可是总没有遇到机会。这次我们两个商量一下:妈的,关帝庙现在归我们农会了,还要老和尚住在里头干吗?不如将老秃驴赶出去,免得讨人嫌……前天晚上,我同小抖乱从这里回去,走到东山脚下,不料恰好遇着老和尚了。我们两个见着这是一个好机会,便走上前去将他摔倒,痛打了他一顿,强着他不要再到庙里来了……”

“打了他一顿也就算了,”张进德问,“为什么要将他打死了呢?”

“我们本不想将他打死的,可是老和尚不经打,我向他胸膛这末样踢了一脚,”癞痢头开始活跃起来了,做出当时踢老和尚的架式来。“他妈的,谁知道就把他踢闭住了气,倒在地下不动了。”

这时坐在旁边的李杰,听见了癞痢头的这样说法,不禁笑起来了。

“这也不知道是因为老和尚不经踢,”李杰笑着说道,“还是因为你的脚太有力量了。也罢,”他转向张进德说道,“老和尚既然死了,也不必把他当成了不得的事,打死了一个寄生虫老和尚也没甚要紧……”

“不,”张进德不待李杰说将下去,便打断他的话头,很严重地说道,“你不知道乡下的事情很难办。我们霸占住了关帝庙,已经是使乡下人不高兴了。现在又打死了老和尚,说不定土豪劣绅要借着这个机会来造谣言,说什么我们农会不讲理,打死人……”

“但是老和尚已经被这两位先生打死了啊,又怎样办呢?事情已经做出来了,也只得让他去。”李杰很平静地说。在他的内心里,他实在以为张进德太把此事夸大了。癞痢头和他的朋友小抖乱听见了李杰这末说,如得了救星一般,不禁陡然胆大起来了。他们俩齐向李杰望着,表示一种感激的神情。李杰觉察到这个,向他们俩微笑了一下。

“这当然,”张进德说道,“木已成舟了,还有什么办法呢?不过,”他转向癞痢头和小抖乱显着教训的态度,说道:“请你们两个再不要弄出别的岔子了。做什么事,一定先要报告我们知道……”

张进德刚将话说至此地,忽听院中传来刘二麻子的一种傲慢的声音:

“你来找谁呀?”

“我来找张进德。”只听见那第二个声音也是很傲慢的。这时房内的众人静默着不语,很注意地听着院内的谈话。

“什么张进德?!你应当说找农会会长!张进德是农会的会长!”

“好,就如你所说,我来找会长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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