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吴佩孚听说宜昌被困,川军声势甚为浩大,正在焦急,第二次探马又到,说是连日东下已得秭归,我军力本单弱,被川军杀得四散奔逃,纷纷落江而死,已有二三千人。现在川军已据住南岸,用大炮向城内攻打,宜昌已危在旦夕了。吴使因岳州新下,防守事宜关系紧要,不便远离,只得添派精兵,星夜前去援救。岂知川军后路大队彷佛波翻潮涌而来,直军虽勇,无奈众寡不敌,早又败了回来,城中死力抵御,被川军围困数重,破而复完者已不止一次,施宜镇守使赵荣华急电乞救。

吴使见此情形,谅非自己出马不可,只好将岳城防务托付了萧耀南,统领所部军队,直向宜城进发。赶到前敌,天已昏黑,老远的看见川军漫山蔽野,正在炮火连云,齐向城内攻打。

吴即大喊一声,杀向前去。川军正在战得高兴,忽从炮火中看见吴字帅旗招摇空际,知是吴使亲到。平日本已久耳他的威名,此时不由得魂飞胆落,自相惊扰起来。佩孚趁势亲开机关炮猛攻,川军各顾性命,四散逃溃,宜昌顷刻解围。城里守兵一齐杀出,同向川军追赶,川军逃不及的,或中弹倒地,或坠入江中,死者不计其数。杀到天明,所有南岸磨盘山、翠佛山、五指山等处著名的险要,尽被夺回,方才安营下寨。

吴使进城与赵荣华面筹防守事宜,休息数日,先行奏凯而回。这回所坐的乃是楚豫兵舰,从长江顺流东下,舰旁装设着机关大炮六架,中桅顶上掣起帅字红旗,迎风飘展。所有沿江要寨各炮台,以及停泊的炮舰,老远的瞭见,均各鸣炮致敬。

一路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气象十分庄严。到武昌时,早有萧督军、刘省长带同所属文武官员,以及军乐队巡警队在码头等候迎迓。兵舰一到,军乐齐奏。吴使上岸时,身着上将军服,腰悬九狮宝刀,襟旁满缀勋章,脸上现着极谦和的颜色,向诸人表示谢意。督军省长一一趋前致敬,吴使略与周旋,即跃上特备的汽车,风驰电掣而去。路上人民驻足观看的,倾城塞巷,俱各欢声雷动。此次暂以督署为行辕,当晚萧督特设盛筵款待。

吴使雄辩高谈,开怀畅饮。勾留了几天,打算暂回洛阳,还要绕道赴保定为曹经略使祝寿。

原来吴使今日虽武功盖世,有无敌大将军之誉,岂知在他年少的时候,也曾伏安咿唔,尝过风檐寸晷的滋味。后来因为屡试不售,才弃文习武,投入保定武备学堂,深为靳云鹏所器重。晓得他家景艰难,先荐与王士珍,后又从吴禄贞,虽然没有什么表现,军事学却大为进益了。曹锟任第三师师长时,便在他麾下,由副官长升至旅长,迭著战功,才有今日,不能说不是曹使一手提携之力。其中最得力的,便是直皖这回战事,不到一星期工夫,居然将全国共愤的安福部推倒,又将根深蒂固、唯一的大军阀家打破,大有气概三山,力拔五岳之概。而且顺此世界潮流,力倡公民大会,发起庐山国是会议,一时盛誉鹊起,人望之几如天半朱霞,人间鸾凤。但旁人颂扬他的越多,妒忌他的人心越深了。

姑无论别个,就连向来与他统系相连、恩泽最厚的曹使对于他也不能无疑。盖论功名,同是巡阅使,已属并驾齐驱;论势力,则湘楚陕洛均在吴使掌握之中,曹使心中更不能无芥蒂。

再加上一班不得志的小人,从中挑拨排挤,两人久已貌合神离,不免各怀恶感,面子上却依然互相羁縻。在曹使一方面,就目前局势而论,既有奉系与他旗鼓相当,而直军势力,全靠吴使方能增重。若骤然分裂,非但与奉系相形见绌,且自己又添了一个劲敌。而在吴使一方面,既因直系而成名,若遽然独立,尚无此力量。且部下所有士卒,都是曹使的旧人,脑筋中只印着虎威大帅,倘若真个倒戈,哪个肯听号令?所以精神虽然涣散,形式上依然团结,而且遇事反不能不故示殷勤。

这回曹使寿辰,值阴历辛酉十月二十一日,乃是六旬大庆,自然格外兴高彩烈。记得民国肇建以来,京外长官做寿的风气本来极盛,曹使却更要出人头地,先期三个月就派定本署参谋长,与直隶财政厅长会同筹备庆祝事宜,一切务要穷奢极侈,不准稍惜金钱。共做戏七天,京津沪汉四处男女名伶,都传到保定伺候。各省官员自督军省长以下,均来送礼拜寿。京中除徐总统、靳总理各派代表外,余均亲自前来。所收寿礼,堆积如山,真是锦绣生光,金玉焕彩。其余屏障联对,各用千数计算。在督署旁光园别墅特设寿堂,堂上陈列着奇珍异宝,光怪陆离。各班戏剧,从十八日起便已开演,一时袍笏登场,笙歌盈耳,说不尽富贵繁华的气象。

到了正日这天,为着行礼的人数过多,除外交团另列一班特别接见外,其余军政商绅各界,均令开出衔名,再由司仪人排定行礼钟点,先期刊布传单,好叫他们各按次序进来叩祝。

所以人数虽多,却丝毫不至紊乱。至于名字不在单上的,想要上前磕个头都不能了。军界中的名单,自然该让吴佩孚居首,他前几天便在这里,殷勤照料,行礼后又帮同招待,自朝至暮,方才回去。这天最特色的,乃是北京航空署长派遣飞机四架,前来祝寿。到保定后,环绕寿堂,飞行三匝,又撒下各种香艳香花,夹杂着锦笺写就的祝词,五彩续纷,在天空飞舞。这时候风日温和,恰交午刻,满园贺客,正在肆筵设席,水陆杂陈,仰头望见,均各拍掌欢呼,声如雷动。曹使左颐右盼,非常得意。再看戏台上正是梅兰芳的麻姑献寿上场,歌声宛转,舞态翩跹,精神更比平日增加百倍。曹使连呼放赏,早有仆人向帐房取了一千元的一张银票,用红纸封好,送上台去。计算这回寿戏共演了七天,各大名角每日都是双出头,十分卖力讨好,冀博大帅欢心。曹使亦挥金似土,因此均满载而归。但曹使触景生情,不免想起刘喜奎来,觉得有些闷闷不乐。

原来刘喜奎乃是北京最著名的女伶,前几年曹使做寿,曾专人到京聘来演戏。喜奎怎敢怠慢,第一天所演的乃是游龙戏凤,曹使见她在红氍毹上,艳如出水芙蕖,加以身段苗条,歌喉宛转,不觉倾倒石榴裙下。等她一曲演完,遂约到上房里去,当晚庄真个销魂。从此一连留住半月,日里唱戏,夜间侍寝,大有纳,作小星之意。不料喜奎方面,固然是不能同意,就连自己的后庭,也同声反对,只得仍把她放了出来。喜奎得了这个恩命,好像奉到大赦纶音,立刻出署,跟着老娘回去。喜奎深怕曹使不免再来胡缠,当即开出几条订婚条件:(一)年在二十五至三十二岁以下,并未娶过妻室者;(二)

曾在国内外高等专门以上学校毕业者;(三)曾任荐任职以上之官吏,家资在十万元以外者。

必须兼有此三种资格,方肯许以终身。曹使自然不好再去强迫,但除曹使以外,军界中想吃天鹅肉的还不止一人,其中最有优先权的,要算参谋次长陆锦。当喜奎才上舞台,全亏得陆氏为之捧场,芳誉乃蒸蒸日上。喜奎对于陆氏本非所爱,不过他既有此功劳,不能不以身为报。等到后来根基既固,别有所欢,遂弃陆不顾。陆愤恨交加,亟思报复。

喜奎晓得非早日择人而事,恐难逃出若辈势力范围。这回在保定,虽然受了几天闷气,却结识了一个知己,这人姓崔名承炽,乃是天津杨村人,现充参谋部某司司长,这回也在曹督署中帮同招待。为人性格温柔,出言蕴藉,新近断弦,尚未续娶。与喜奎相遇之后,互谈身世,彼此倾心,遂问明喜奎在京住址,从此便时相往来,遂订啮臂之盟。后来被陆锦晓得了,竟拿出上官牌调,向崔承炽当面申斥,禁止他不许再往。承炽大怒,以为个人恋爱自由,岂他人所能干涉,此仇非报不可。

因打听得陆锦曾有吞没公款一事,便怂恿部中司员指名控告,从此两人仇恨愈结愈深。陆锦又把刘喜奎如何忘恩负义的话,去告诉曹使,并求代为设法。曹使也触起旧事,向陆锦道:“崔承炽竟敢如此荒唐么?你去告诉张怀芝,这种人终日在外面游荡,如何好叫他做官,岂不贻误公事?先将崔承炽免职,看他可能够履行喜奎的三条条约么?”陆锦称谢而去,果然不久便已照办。崔承炽免职家居,喜奎非但不以为嫌,对于他爱情转更深了一层,订期实行婚嫁。从此远山芙蓉,可以终日相对,哪个不羡慕她的清福呢?

且说吴佩孚向曹使祝寿之后,本拟仍赴武汉,处分军备,忽然想起奉天张作霖久有带兵入关之说。乃此次湘鄂战争数月,关外大王忽然寂然无闻,不知有何深谋秘计。不如仍回洛阳,将直鲁豫副巡阅使任内事件略为料理,借此亦可以察看动静。当即陈明曹使,告辞而去。

原来张作霖自从皖系失败之后,无日不谋扩张势力,绥远、热河、察哈尔三特别区已经归人彼之地盘,渐现作侵入长江之准备。照表面上看起来,天下之大,可以与他对抗的只有直军。

其实他看透这位曹亲家公(张与曹系儿女姻亲)庸懦无能,毫不在意,心目中所刻刻不忘的只有吴佩孚,因此两人遂常处于誓不两立之地位。凡是稍为留心时事的,都晓得早晚必有一场恶战,特不知在哪一天罢了。

即如本年二月初间,曹使特开保定会议,内容皆由吴佩孚主张。当时鲁赣鄂湘汴等省以及信阳冯玉祥,各各遣派代表赴会,两议重要事件:一为缔结六省同盟;一为编练模范军队,皆因抵制奉系而起。其余如反对张勋做苏皖赣巡阅使,用武力驱逐张宗昌,皆由六省同心协力,次第进行。后来被关外王晓得了,更加了几分仇恨,同时也想出几条计策来对付:第一条乃是联络赵倜,在汴梁就近监视吴佩孚行动;第二条劝齐燮元与张文生联衔保张勋巡阅苏皖赣,自己再保齐燮元实授苏督,作为交换品;第三条乃是亲统大兵进京,用太上政府之威权,拿强硬手段来解决时局。旁观者都不免惊心丧胆,其实双方均不过纸上空谈,日久就无形消灭了。然就当时实力而论,直系共有六师六旅四十营,奉系直辖的约有七师十混成旅。此外能够归张节制调遣的,尚有八师三旅之数,无怪其雄视海内了。

曾记得某次大开军事会之后,张使忽向左右笑道:“吴佩孚未免太不自量,竟敢与我争胜负,可笑之至。我练兵十余年,手下精兵四十余万,士饱马肥,械丰饷足,前路有步马炮工辎,以及机关枪机关炮等队,色色俱掣,后路有飞机厂、兵工厂、牧马场、军粮库、军装库,样样完备,正愁着没人敢来较量较量,子玉果然肯来,我岂有不欢迎的呢?”当时还有人议论他专说大话,现在又过了一年工夫,双方各走极端,即日便有决裂之势。

闻奉军种种预备,更与前不同了:第一件军饷。已由王永江首先允认,在奉省军费节余项下拨出三百万元,又由东三省官银号兴业银行、商业银行、交通银行等处,备妥大洋二百万元,随时可以支取动用,又有张敬尧张宗昌俩愿报效出兵费二百万元,础嗟之间,已筹得巨款七百万。第二件精锐。张使深恐前驻关内各军队,均系新募未经训练,不是直军敌手,特调老于战阵的五十四旅同卫队旅及第七混成旅等回省,待命出发。这三旅共有将校七百十七员,下士卒八千五百九十三名,马匹八百八十五头,野炮十六尊,过山炮九百零五尊,手枪七百零八枝,弹子九万六千颗,炮弹七百零六箱,枪弹九十二万五千发,军需品三千件。此外还有驻扎洮南的骑兵独立队,驻扎新民的第七混成旅,也在陆续调动呢。第三件军用器械。已由奉天军械厂连夜制成被服棚帐等三万套,其余米粮草料,已在京奉各站,堆积如山,随时运达。此外还有飞机队,张使特令试演掷放炸弹法,悬有重赏,以示鼓励,预备空中作战,这都是后来的话。至于张使因何积极备战,其间原因复杂,今且慢表。单说民国十年秋间,双方正在酝酿之际,忽有一件惊心动魄的消息,从海外飞来,正是:莫说域中夸武备,须知世界尚和平。

要知是何消息,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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