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八里地,便寻著那座镇市。此时露已消散,显出来镇上的街道,一些行商负贩都冒著雨,撑著伞,来来往往。

李慕白与猴儿手这两个水鸡似的人和两匹水骆驼似的马,就找著一家店房。才一进去,店伙就十分骛讶,问:“你们二位是从哪里来呀?怎么连把伞也不打呀?”

李慕白说:“伞倒是有,可是我们骑著马怎能打伞呢?”他并没说是从甚么地方来,店家也没再问,叫伙计把两匹马接过去,给他二人找了房屋。

李慕白同猴儿手进屋,先把随身的包裹打开,一看,因为没有油布,衣裳都湿透了。没有法子,只得拧出一身夹衣裳来,就这么湿著换上。把身上的衣裤扔在一边,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脚下只穿著布袜,原来没有鞋。再看那得来的人身穴道图,统共是十八幅,其中有一幅写的是歌诀,因为都是画在绢上的,所以虽然湿透,但还能够揭开。

旁边猴儿手看著奇异,就问:“师父,这些张画儿是从哪儿得来的?上面的画著的都是些甚么人呀?”

李慕白微笑了笑,并没答覆他,得到了这些点穴法的图籍,他心里便非常喜欢。妥妥地收藏起来,少时就叫店家去煮热面,并要来两条棉被。

那猴儿手就脱光了身子,裹在棉被里,吃过了汤面,便关上门睡觉,直睡到下午二时许,方才醒来。

李慕白因为身上的湿衣服太为难过,便开门叫来店伙,把衣服叫他拿到厨房的火边去烤,然后又叫店家到镇上买了十几尺油布。

然而猴儿手却不住地哼哼哎哟,说是腿痛,并喊脑袋发晕。

李慕白摸了摸他的头,也觉得很热,晓得猴儿手大概是要生病,就说:“你应当好好歇几天,好在现在雨还没住,咱们一时也走不了,索性等你的腿不疼了再走。

此次你不应当跟我出来,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能受这样的苦,走江湖并不是容易的事!”

又说:“我看你不行,你还是乘早儿回你的家里去吧!你在家里爱欺负谁就欺负谁,出外那可不行。再说此后我还不定要遇著甚么危难,受甚么艰苦,你跟著我哪里受得了!”

猴儿手听李慕白这样说著他,他裹著被,皱著眉,一声也不言语。

窗外的雨依然那么愁闷地响著,李慕白又想起去岁秋间,自己卧病在北京法明寺,凉风苦雨,孟思昭在旁服侍自已的光景。

咳!光阴真快,今又是一年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这时店伙把油布买来,李慕白就用剑裁成两幅,一幅包裹衣服,一幅包裹那点穴的秘图。

到晚间店家已将衣服烤干。李慕白换上,身体才觉著舒服一些。猴儿手却躺在床上整整睡了一天。

到了第二天,他更是浑身发烧起不来了。

李慕白就亲自打著雨伞,到镇上的熟药铺里买些药,给猴儿手服下去。

如此一连就是五日,雨虽停止了,可是猴儿手的病还没有好,还是不能动身。又因这店房里的人很是杂乱,李慕白不敢打开那点穴的图籍去研究。

闷坐在屋中,十分苦恼,未免又勾起他往日的愁恨。并对于自己的叔父婶母、德啸峰、俞秀莲、杨丽芳小姑娘,这些人全都不胜的挂念。更想到南宫家乡和北京城内,恐怕自己今生是不能回去了,这些人也都不易再见面了吧!

又过了三四日,猴儿手方才病好,但这孩子彷佛怕了李慕白。觉得跟李慕白走路,吃的苦太大,并且管束得他一点脾气也不敢发,所以他永久是皱著眉,撅著嘴。

这时外面的天气也晴了,但是秋风甚紧,非穿夹衣不可。

李慕白身上穿著干燥的夹衣,把那点穴的秘图用油布裹在怀内,并在衣外用一条带子系紧。然后就向猴儿手说:“现在你收拾行李,咱们要走了。”

猴儿手答应一声,就动手去捆皮箱,备马。

李慕白就向店家询问路径,原来这已是芜湖地方,若到码头去趁江船,两日就可到池州。

李慕白遂托店家找来了一只江船,付清店账,就与猴儿手牵马离了镇店,到江边码头上了船。一到了船上,李慕白就不由皱眉。

原来下了几天雨,商人都淹留了些日,把货物也全积屋住了,如今天一放晴,都拚命的搭船运货,小小的舱内坐满了人。

谈话声,早烟气味充塞满了,船板上也堆著大包裹、麻袋等等,几无隙地。好容易才剩出地方安放李慕白这两匹马,可是旁边的人还不住地抱怨,都说:“你骑著马吗,可偏走水路。”

并用江南的话骂著。

猴儿手听了就生气,就要上前打架,李慕白却拦住他,说:“你要再惹事,我可把你扔在水里了!”

猴儿手低头看著那波涛浩荡的江水,就不禁害怕,并且觉得头晕,他说:“师父你若把我扔在水里,我可非死不可!”

李慕白笑道:“你是分水犀牛的儿子,怎会不谙水性!”

猴儿手摇头说:“我爸爸虽是分水犀牛,可是我见著水就头晕,在家里我不敢到淮水边去玩,我就怕陶小个子报仇,他能把我扔在水里!”

李慕白又笑了笑,说:“这样说,你还是不应当到江南来,你父亲那水面上的事业你也作不了。”

猴儿手皱了皱眉,又问:“师父,你会水不会?”

李慕白说:“我自幼便在江南居住,五六岁时就在鄱阳潮畔玩耍,如何不会水?只是多年没有练习罢了!”说时他望著水手们解缆散锚,船只就悠悠地向西驶去。

现在正当秋令,吹的是西风,往上游又是逆著波浪走,所以走得十分迟缓,并且晃晃悠悠。不但猴儿手晕得难受,连李慕白都觉得有些站不住,二人就坐在船头,望著茫茫江水,以及远处隐隐的青山。

行走了一天,到傍晚时,方才到繁昌的境界。这里虽是个小渡口,可是泊的船只很多。因为天际又起了稠云,各船都怕再遇著风雨,所以都暂泊在这里了。

这只船靠岸泊住,猴儿手才算有了点精神,李慕白就叫他到岸上去玩一玩,回来好吃得下饭,并嘱咐他不要在岸上惹事。

猴儿手答应一声,他就慢慢地顺著跳板到了岸上,两脚一踏在实地上,就觉得头轻了些。

他跳了跳,在人群里乱钻,又见有许多船户掮夫,及当地的赌棍,围在地下掷骰子。

猴儿手也钻进去看,见人家赌得很是高兴,有一个人在一会儿的工夫就赢了一大堆钱。

猴儿手看著眼热,他就要跑回船上去开箱子取银子来这里赌博,于是钻出人群来。

跑了还没有几步,就忽然被人从后面一把将他抓住,这个人说:“小少爷,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猴儿手回头一看,他也骛讶了,原来却是陶小个子。

陶小个子一只手提著买来的猪肉,一只手抓住猴儿手,说:“好猴儿,你们家里出了大祸,你可跑到这里来玩,你真算有心就得了。走!你袁大叔在船上啦,你跟著我去见他吧!”说时,拉著猴儿手向江边走去。

猴儿手直眉瞪眼,跟著陶小个子上了一只船,还没有进舱,就见那船板上站著几个人。

其中一个人,身短微胖,颊下有些花白的短髯,这人就是江南水面上的有名人物,云边鹭袁肇松。

这是谭二员外的盟弟,也是猴儿手的仇人,因为前年袁肇松到凤阳府去望看谭二员外,就住在那有柳树的小院里。

晚间睡熟了,就叫猴儿手偷偷给捆上了,后来才叫仆人们给解开。

谭二员外知道了此事,将猴儿手绑在柳树上,用马鞭抽打。

经袁肇松本人求情,谭二员外才饶了。这时他一见著袁肇松,就疑惑是要把他扔在水里,报那回的仇,所以他转身就要跑。

陶小个子却用双手揪住他的胳臂,说:“你跑甚么?”

这时袁肇松就走遇来,面上带著和婉之色,问道:“你跟谁跑到这里来了?猴儿手翻著眼睛说:“我跟著师父来的。”

旁边的陶小个子笑遵:“你哪里有过师父呀?”

猴儿手说:“我师父是李慕白,可是他叫我别把他的名字告诉人,他在树林子里救了我,我就跟他到了江南。在当涂县那庙里我叫和尚给点了穴,我师父也给我报了仇,把和尚打了……”

陶小个子说:“得啦,你就别说了,你越说他们越胡涂了!你师父在哪只船上了?咱们快把他请过来吧,还有要紧的事跟他商量呢!”

袁肇松也连说:“快把李慕白请来,一有他,那件事就好办了!”

当下猴儿手就带著陶小个子到那只船上去请李慕白。李慕白一见陶小个子也来到此地,他就不胜惊异,陶小个子就向李慕白深深打了一躬,说:“我的李大靠,幸亏在这里遇见你,你老人家离开谭家村不到十天,我们那里就出了大祸!我连夜冒著雨赶路,才来到铜陵县请来了云边鹭袁大爷,回凤阳府去料理后事!”

李慕白一听这“料理后事”四个字,脸色就不禁变了。又见陶小个子给他作揖说:“现在没有别的说的,谁叫你大老爷跟我们二员外是师兄弟呢!现在请你大爷赶快收拾收拾行李,搬到我们那只船上去吧!那只船上没有别人,到那里咱们再细说。”

李慕白连连点头说:“好,好!”

当下陶小个子帮助猴儿手去搬行李、牵马,李慕白给了船户些钱,就顺著船板下了这只船,顺著江边要往那只船上去。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四周发暗。尤其因为天上的阴云密布,所以风也甚紧江水也发黑。

在岸上走了十几步,忽然李慕白觉得自己的身后跟著一个人,赶紧回头去看,模模糊糊还能看出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少年。身穿青缎短夹衣裤,挽著袖子,露出衣服的白里子,一条辫子盘在头上,看那样子似是个很英俊的殷实人家的少爷,不似在渡口谋生的人。

这人跟在李慕白的身后约十余步远,李慕白回首一看他,他就站住身假装向船上去望。

这渡口上一排泊著有三十多只船,樯桅林立,人语喧杂。

有的船上喝拳行令之声,有的船上点著明晃晃的灯。

船舱里有弦管之声,似是大富贾携带著妓女,正在行歌奏乐,饮酒欢笑。走过了十几只船,才见那云边鹭袁肇松站在船上点手招呼。

陶小个子请李慕白先上船,他叫在船上袁肇松的伙计来接马匹,他跟著上了船。

先给李慕白向袁肇松引见,然后就一手拉著猴儿手谭飞,急急地说:“咱们到舱里说话去吧!”于是先后进到舱内。

此时早有人将灯点上,李慕白神情很骛诧地,一落了座,就问陶小个子说:“怎么?莫非你们二员外有甚么变故吗?”

猴儿手也似乎觉得事情不好,他也直著眼睛去看陶小个子。就见陶小个子拿拳头一捶桌子,摇头说:“咳!别提了。”把脸一迎灯光,就见他的小眼睛涌出泪来,他说:“李爷,你走后的第三天,我们二员外就受了梁子英之骗,跟随他到了淮北固镇地方,截住一个名叫单刀杨小太岁的人,要夺那人身边带著的甚么珠宝。

不想杨小太岁也是武艺高强。打将起来,我们二员外竟不是他的对手,十来个回合,杨小太岁就在我们二员外的头上砍了一刀!可怜我们二员外,五十多岁的人了!当场就被杀死了……”

说到这里,陶小个子哭得再也说不下去了,猴儿手跺著脚就哭说:“爸爸呀!爸爸呀!”

袁肇松也在旁拭泪,李慕白却不禁感叹,心想:那分水犀牛谭振圻因为贪财夺宝,想不到竟落此惨果,更想不到那杨小太岁竟是这样的厉害!于是就不禁顿足叹息。

陶小个子又说:“我们二员外死后,我赶紧就来铜陵请了袁大爷到凤阳去,因为袁大爷是我们二员外的盟弟。我们二员外有许多只船,全都是袁大爷给掌管著,可是还没有人能给我们二员外报仇。

我想李爷,只有你大爷这样的本领,才能敌得过杨小太岁,冲著江南鹤老爷子的面子,你也得寻著那单刀杨小太岁,将他杀死,给我们二员外报仇!我们二员外的阴魂有知……”

他才说到这里,李慕白也尚未答话,这时忽听舱门外有人大叫:“有强盗了!”紧接著舱门一开,有两个人探进头来。

这两个人一个是刚才李慕白在江边上看见的那个青衣少年,一个正是那脸上微麻的法广和尚,每人手中都有一把铁打的竹节钢鞭,同时用鞭向李慕白指著说:“李慕白你出来!”

此时舱中的袁肇松和陶小个子,面色全都变了,李慕白却微微冷笑,随身抽剑,闯出了舱门。

一出舱门,藉著舱中射出来的灯光一看,那静玄老和尚、法普和尚和另一个身躯高大的人,都站在船头。

他们大概也畏惧李慕白的宝剑,所以手中全都持著很沉重的鞭。

李慕白一到了船头,五个人来将他围困住。

静玄老和尚先气忿忿地用鞭指著他说:“李慕白,你好大胆!竟敢将我的点穴图全都盗去,你真是欺负我!几十年来也没有人敢这样欺负我!我跟你盟伯江南鹤、你父亲李凤杰,当年都是好友,看他们的面上我今天饶你的性命,要你将我那些东西一张不短的交出,我们就放你走开。”

李慕白笑著说:“老师父,你说这些话我都不明白,我何尝拿了你甚么东西,我也不认得谁叫李慕白,师父,你认错人了!”

李慕白这样一赖账,气得静玄禅师就顿足说:“你刁赖!我们打死你!”说时五把钢鞭一齐挥上来,向李慕白头上打去,腰间去点!

李慕白却宝剑翻飞,左磕右撞,竟不允许周围的那五杆鞭近身,可是他恐怕那况重的钢鞭将自己的宝剑磕坏,又怕静玄老和尚施展点穴法,自已防备不到,所以他就想杀开一条路,跳到江岸上去。

但静玄等五个人的手下也全都不稍退让,一鞭紧一鞭地打来,李慕白要走也走不开,便被逼退在船尾。

李慕白一脚踏著舵,一脚踏著船板,又与这五个人交战,他那宝剑的寒光嗖嗖地抖,如同闪电一般,法广和尚等空持著钢鞭,哪敢近前?

此时静玄老和尚真气急了,由他的徒弟的手中又要过来一杆鞭,双鞭抡起,盖顶打去,李慕白赶紧横剑去迎,那静玄和尚就一鞭按住李慕白的剑,一鞭向李慕白的右肋去点。

李慕白一看这招数十分厉害,赶紧向后退身,不料一脚蹬空,身子站立不住,只听得扑通一声,溅起比船还高的水花,李慕白便连人带剑堕入江中去了。

静玄老和尚等五个人,也不禁惊讶,一齐低著头望著那黑沉沉的江水。

此时天际浓云密布,江水凄寒,五个人彷佛很失意似的,又进到舱内。

原来此时袁肇松手下的人已都藏起来,猴儿手本要跑出舱去抡著短刀帮助李慕白,可是被袁肇松把他拦住了。

袁肇松说:“刚才向舱里探头的那个年轻的人,就是冲霄剑客陈凤钧,惹不得他,李慕白闯出来的祸,咱们不要管!”

陶小个子吓得直打哆嗦,紧接著就听钢铁喀喀相撞之声,半天不止。

袁肇松不禁钦佩,暗道:李慕白真能挡一气!

可是忽然又听得扑通一声水响,袁肇松“嗳哟”了一声,也不知是谁落下水去了。

待了一会儿,就见陈凤钧等人又闯进舱来,其中并还有静玄禅师。

袁肇松就赶紧打躬道:“老师父!多年没见你老人家,你老人家怎么到这里来了?”

静玄老和尚的瘦脸上毫无笑色,就说:“原来你跟李慕白是朋友?”

袁肇松赶紧分辩道:“我跟他并不是朋友,因为这个小孩……”

说时一指猴儿手,法广和尚在旁抡鞭道:“这孩子也不是好东西!”

静玄老和尚摆手说:“与别人都不相干,你们先翻翻李慕白的行李!”

当下法普法广二人动手,连袁肇松和陶小个子的行李都翻查到了,却都没有那十几幅点穴秘图。

静玄老和尚不住顿足,说:“一定是他随身带著了,我且问你们,你们晓得李慕白他会水不会?”

陶小个子在旁说:“李慕白是北方人,哪里会水?”

猴儿手也直著眼睛摇头。

旁边陈凤钧咬著牙说:“他就是被水淹死了,咱们也要打捞他的尸身!”遂又问袁肇松说:“你们现在是要往哪里去?”

袁肇松说:“我们是要往凤阳府去,今天无意之中在此与李慕白相遇,我本来不认识他,这个小子倒是我盟兄之子!”

冲霄剑客陈凤钧还要严厉地向下逼问,这时静玄老和尚却似极为烦恼的样子,他说:“你们就不必多说话了,我知道袁肇松他是个老实人,咱们先找渔船,下水把李慕白打捞出来要紧!”

当下这五个威镇江南的人物出舱去了,云边鹭袁肇松亲自送出舱去,看见五个人往旁的船上去了,他就赶紧找齐了他手下的伙计及水手们,命他们起锚转舵,赶紧驶往北边去。

当下江风猎猎,船只摇摇摆摆地往北驶去。

这时猴儿手在舱中却放声大哭,既哭他爸爸,又哭他师父。

袁肇松进舱来问道:“你哭甚么?李慕白他是你甚么师父?他是北几省江湖上有名的恶人,如今且身犯重罪,他若是能帮助咱们给你的父亲报仇,咱们倒可以利用他。现在他死了,你还哭他作甚?”

陶小个子也在旁说:“对了!李慕白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咱们若跟他处长了,一定要吃亏。现在他遇见了比他还厉害的人,把他打下江去淹死了,咱们若不快走,一定要受连累!”

袁肇松说:“可不是,我若不是认识静玄禅师,那陈凤钧一定不能饶咱们。那个人的手段,比李慕白还要毒辣呢!”

这两人惊惊慌地说著,猴儿手在旁依旧放声大哭。陶小个子却站起身来,一把将猴儿手抓住,问说:“李慕白现在都喂了王八了,你还哭他干甚么?你这样哭哭啼啼地,叫别的船上听见,倒说我们是要谋害你!”

猴儿手跳起来嚷嚷说:“我干么哭我师父,我师父他会水,淹不死!我哭的是我爸爸,我要杀死单刀杨小太岁,替我的爸爸报仇!”

陶小个子笑著说:“好孩子,你真有志气!四五天内咱们就可以回到家里,把你爸爸的丧事办完了,咱们就去找杨小太岁。不但要把他杀死,还得把他的宝贝得到手中,拿著他那宝贝去祭你父亲的灵!”

陶小个子说到这句话,他不禁捺眼角。

袁肇松又跑到船头,只催著船只快走,又走了多时,便拢到了对岸。

几个人在舱里一夜也没有合眼,好容易捱到天色黎明,江水稍微显出一些白色来,袁肇松就催手下的人收拾行李。他带著陶小个子,猴儿手和四个伙计,就离船赶早往北去了。

袁肇松在路上还是惊骛慌慌,惟恐冲霄剑客陈凤钧等人打捞不上李慕白的尸身,还会追赶他们来不依,其实他是枉惊慌。

那静玄老和尚、陈凤钧等人,并没有追赶他们来。他们走了五天,这天就回到凤阳府谭家村,此时谭二员外早已入了殓,灵柩停在大厅上。

谭起因为伤势未愈,还是不能起来,袁肇松和猴儿手谭飞痛哭了一场,次日便延僧超度,又过了几日就将谭二员外葬埋在村后茔地里。

依著陶小个子本来要怂恿著袁肇松,招请谭二员外生前的好友,以寻那单刀杨小太岁复仇。

可是袁肇松却胆虚,他并不怕杨小太岁,他就怕那冲霄剑客陈凤钧,怕那些人为李慕白的事再寻到凤阳来。所以他在此住了不到十日,帮助将谭二员外的身后事料理了一下,他就急匆匆地回江南铜陵去了。

这谭家村二员外是死了,大少爷伤又未好,一切的事情暂时都由陶小个子料理。好在柳家庄内因柳建才也负了伤,便不再来向谭家村寻事。

陶小个子的人极圆滑,他又到柳家庄去看望了两回,他对柳建才说:“早先的那些事,全都是李慕白闹的,那把火也是李慕白放的。连我们二员外,也这因为上了李慕白那小子的当,才至惨死。”

柳建才也摆手说:“你不要提了!我全都知道。现在你们二员外既死,咱们替话不提。等我的伤妤了之后,我若不去找李慕白,我就不算丈夫!”

陶小个子又说:“我听江南来的朋友说,李慕白因为跑到当涂县,偷了静玄老和尚庙中的东西,被那老和尚追到江边,用点穴法将李慕白打下去,淹死了!”

柳建才却叹息这:“可惜我那口宝剑,大概也不易再得回来了!”陶小个子哄骗了柳建才,两家便从此再无纠纷。

过了两个多月,谭起的伤势痊愈,他就一面照料他父亲遗下来的事业,一面日夜筹思为父报仇之事。

尤其是他的兄弟谭飞,自从他随李慕白到了一趟江南,碰了许多钉子,受了许多艰难。又加上他父亲一死,竟把他那顽皮的脾气改变了些。

每天只是加紧的练习武艺,并请来几位有名的拳师教授他。他时时想著练好了武艺,好去找单刀杨小太岁拚命。

光阴很快,不觉就是二年,此时猴儿手谭飞已然十六岁。身材也长得高些了,不再像是个猴子了,他哥哥谭起的武艺也较前进步。

那陶小个子因为经营淮河边谭家的船只,两年来颇赚了些钱,也娶了老婆,置了田产,他也整天穿绸著缎,人家都叫他陶大爷。

谭起、谭飞也叫他陶大哥,不再是陶小个子了,他就时常带领猴儿手到城里去玩。

猴儿手早先最怕见妇女,现在竟由陶小个子的拉拢,这猴子也结识了一个土娼。猴儿手的见闻一广,他越发装作大人的样子,河畔的船只,村中的田亩,他也都插手经营。

又过了几个月,猴儿手就在凤阳城内开了一家镖局,字号就是“凤阳谭家镖局”,谭起作大掌柜,猴儿手作大镖头,陶小个子管账。把他家里的几个教拳师傅全都请作镖头,因为他们在淮河有船只,有谭二员外遗留下来的势力,所以买卖也颇为不错。

此时猴儿手真是心遂意满,虽然身材已高,但仍有点猴头猴脑,不过他的心地倒还不坏,始终忘不了两件事。

一件事就是李慕白,猴儿手到现在还佩服李慕白,觉得现在他们这镖局若是请李慕白作镖头,那有多么壮门面呢?可是这两年多,李慕白就没有一点音信。大概他是水性不高,那一吹掉在江里就淹死了,他想起来就有点惋惜。

另一件事就是他父亲的深仇,猴儿手觉得若不把他父亲的仇报了,他们的镖走在江湖上都叫人笑话,所以他见人就问那单刀杨小太岁的行迹,可是杨小太岁跟李慕白一样,也是一点下落也没有!但是猴儿手仍不死心,他依然是逢人就问。

又过了几个月,这时又在新秋时序,忽然有谭家镖局的镖头金眼鼠胡成,还请来一位贵客,这位贵客是路过此地,带著三四个美貌的小姑娘。

胡成给猴儿手介绍道:“这位是北京四海镇店有名的大镖头冒宝昆,当年威震北京,连李慕白都不是他的对手!”

猴儿手谭飞一听是北京有名的镖头来到此地,便十分恭维。

那冒宝昆翻著他那一双蛇眼,裂著头上刀疤,似乎颇有架子,不大爱理人。

当下猴儿手和他哥哥,特备丰盛筵席,招侍这位有名的镖头。

冒宝昆大模大样地坐在首席,谭家兄弟,陶小个子及几个镖头陪著,金眼鼠胡成又在座间一劲儿替冒宝昆吹嘘,说冒宝昆在北京镖行多年,黄骥北、邱广超都是他的至好,李慕白也在他手中败过两次。

当下大家一齐向冒宝昆敬酒,冒宝昆斜怔著他那两只蛇眼,龇著黑牙笑了笑,就说:“诸位这样款待我,我可真有点不敢当。要说我在北京作镖头,可也有十几年了,在江湖上也闯荡了不少回。

北京城的银枪将军邱广超、秦振元、金刀冯茂弟兄,以及保定的黑虎陶宏,河南的张玉瑾夫妇,我们都是至交。黄骥北早先与我甚好,可惜在两年以前,他叫江湖上的土棍李慕白给害死了。

李慕白那小子,本事确实有一点,可是我在北京时,他可不敢胡闹。因为我管教过他,他总是怕我,不遇我也给他留了一点面子,不肯叫他在北京栽跟头。为甚么呢?

那就因为李慕白的媳妇俞秀莲,是我们钜鹿县的同乡,见面总亲亲热热的叫我冒大哥,我怎么好意思打她的夫婿呢?哈哈!”说著饮一杯酒。

旁边陶小个子就说:“哦!原来李慕白的媳妇就是俞秀莲呀!”

冒宝昆说:“咳!他们就是那么乱七八糟,俞秀莲那个小娘儿,会使一对双刀,人物儿顶标致,可是就是有点乱!她不但跟李慕白,跟德啸峰,跟一个姓孟的,跟我……”

说到这里,他想起秀莲姑娘那刚烈的脾气,厉害的手段,他就不禁从心里打了一个冷战!赶紧笑了笑说:“别提了,咱们提正经的吧!真个,谭家二位贤弟,你们老太爷是个很好的人呀!怎么死的那么惨呢?”

谭起、谭飞一听提起他们的父亲,就不由齐都堕泪,陶小个子就对冒宝昆说:“说起来我们二员外死的可真惨,就因为我们二员外认识两个朋友,一个叫飞刀徐九,一个叫开路神梁子英,这两个都是江湖大盗。

他们探听得有一个单刀杨小太岁,从北京到淮南来。此人身边有几十颗珍珠,都是世间少有之物,无价之宝。梁子英、徐九二人就怂恿我们二员外去打劫。

我们二员外本来也听说杨小太岁的武艺颇为高强,不敢轻易下手,就叫徐九到别处去请几个朋友帮助。

可是徐九还没把帮手请来,那单刀杨小太岁就来到了淮北固镇。我们二员外见机会不可错过,他就同著梁子英,带著二十名庄丁,到固镇去迎截杨小太岁。

不料那杨小太岁的武艺颇为高强,虽然他那边只是四个人,我们二员外带著有二十多人,可是结果我们的二员外,还是被他当场杀死!”

冒宝昆听到这里,他就点了点头,说:“这件事我早就知道,杨小太岁不但杀死你们二员外,并在徐州杀死了花豹子,在颍州又杀死猛张飞鲁二。

去年在江南大胜关他又伤了静玄禅师的弟子,江南有名的镖头萧崇友!”

冒宝昆提到了静玄禅师和萧崇友,猴儿手在旁就不禁吃了一惊,他说:“怎么?这杨小太岁却有这样大的本领?”

冒宝昆说:“此人武艺确实高强,恐怕要在李慕白之上!我虽没见过此人,可是此人的来历我全都知道。连他手中那几十颗珍珠到底值多少钱,他是怎么得来的,我也全都知晓。”

谭起、谭飞一听冒宝昆全都晓得,他们就赶紧问说:“请冒六爷告诉我们,那单刀杨小太岁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他现在甚么地方?”

说时又给冒宝昆斟酒,陶小个子却拉住冒宝昆的胳膊,问说:“六哥你告诉我,那几十颗珍珠是怎样的来历?六哥你曾亲眼见过没有?珠子到底有多么大?”他像是也想著发那笔财。

冒宝昆却连连摆手说:“珠子我可没瞧见,有多么大我也不晓得,它的来历么我倒是知道。可是我不敢说,一说出来我就没有脑袋了,我还要留著我的脑袋吃饭瞧娘儿们呢!

总而言之吧,珠子要不是宝贝,也绝不能这两三年来招得江湖人这样注意,并且有许多人连性命都赔上。

现在咱们言归正传,且不要提那些珠子。我就先问谭家三位贤弟,你们现在把我请来,是不是要跟我打听那仇家的下落,为谭二员外报仇呢?”

谭起点头说:“不错,自先父死后,我们兄弟二人寝食不安。开这镖局就为结交天下英雄,打听出那单刀杨小太岁的下落,好为先父报仇!”

陶小个子也说:“我们连打听了两年,没有一个人知道杨小太岁的行踪。因为今天冒六哥路过此地,我们久闻冒六哥知道的江湖事情最多,这才托胡成兄把六哥请来……”

陶小个子还没把话说完,猴儿手就拿酒壶敲著桌子说:“冒镖头,你把单刀杨小太岁的住处告诉我,我即刻就找他去,给我的爸爸报仇!”

冒宝昆却擎著酒杯微微地笑,说:“你们要是这样报仇,一辈子也报不了!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报仇的事哪是急性子的人能干的?

杨小太岁自从去年在江南刀伤萧崇友之后,就再没有出世,也许人家已然变卖了那几十颗珍珠,找个地方一隐,作大财主去了。

可也许又遇著江湖对手,把他的珠子夺去,把他也杀了。所以现在要想打听他的下落,实在不容易!除非有一个办法,就是先找到他的家里去。

我认识他的家,就在北京城外不到十里地,他家里有个老爷子,还有两个……”说到这里,冒宝昆的脸上又露出坏笑,他低声说了一番话。

总之,他是要带著谭家兄弟到那杨小太岁家里,去作点坏事。拒坏事作过,故意的传扬出去,杨小太岁闻知,必要出头。

那时再请出金刀冯茂、花枪冯隆、秦振元等人帮助,准保能将杨小太岁害死,替二员外报仇。

冒宝昆把他的妙计一说出来,猴儿手就摇头,他说:“这件事太没德行,再说害人家的姑娘,我可下不了手!”

他哥哥和陶小个子却极力赞成,都说:“冒六爷出的这个主意真高,可是把杨小太岁一激出来,咱们大概打不过他,非得请金刀冯茂不可。金刀冯茂与咱们又素不相识,他能够帮助咱们吗?”

冒宝昆发著坏笑说:“那全都不要紧,金刀冯茂跟我很有交情!我求他这点事,他一定能管。再说他弟兄花枪冯隆,把春源镖店也关了门,呆在北京没有事作,给他点钱,他就能给咱们出力。

可是,谭家三位贤弟,至少你们得拿出一千两银子来,因为叫人家帮助咱们报仇,不能叫人家赔饭钱!”

谭起立刻答应道:“一千两银子不算甚么,只要能将我父亲的大仇报了!”

猴儿手皱著眉说:“咱们想法子去找单刀杨小太岁,跟他本人干就是了,何必跑到北京,害他那两个妹妹呢?”

冒宝昆却冷笑著说:“不在他两个妹子的身上想法子,他也不能出头!谭二爷,要是觉得我这个办法不好,那我就不管了,真的,我自己的事现在还忙不过来呢!”

说毕,他喝了一口酒,斜眼望著谭飞,不住地冷笑。

陶小个子却说:“不用听他的,他生来就怕娘儿们,你叫他收拾娘儿们去,便更不敢了,这事哥儿们几个办,就是他们弟兄全都不愿意,我也得跟著六哥到北京去,替我们二员外报仇!”

说时,陶小个子抹著眼泪。

旁边的猴儿手谭飞却气极了,他把酒壶抛起,向陶小个子就打,口里骂道:“好,你小瞧我,当著北京的镖头你揭我的短处!你说我怕娘儿们!我生来怕过谁?”

一面骂,一面跳到桌子上,抡拳向陶小个子就打。

旁边胡成等众镖头将他拉住,谭起也斥他不准胡闹。

陶小个子虽然脑袋没挨著酒壶,可是洒了一身的酒,他连身子也不立起来,冷笑著说:“你打了我算甚么能耐?你有能耐你打单刀杨小太岁去!

我说你怕娘儿们,人家也不信,可是你敢跟著冒六爷到北京去吗?敢去见杨小太岁的那两个妹妹吗?你要敢去,那才算英雄!”

猴儿手拍著胸脯说:“怎么不敢去,要去还是立刻就去,柳大庄主的妹子红蜂子现在是跟人跑了,她要不跑,我立刻就能把她揪来,叫你们看看,谭二爷会怕娘们!”

这时那躲在墙角的冒宝昆,才走过来,他摆著手说:“算了,算了!单刀杨小太岁还没找著,咱们先自己打架,那才叫人笑话呢!”

遂又抖了抖衣裳,说:“你们这一闹,我也喝不下酒去了,我要回去了。你们若是觉著我说的那些话可以办呢,你们就预备著。我在这里顶多只能耽误三天,过了三天,我可就要走了。”说著冒宝昆就向众人拱手,往外走去。

谭起和陶小个子等人把他送出门去,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冒宝昆大模大样地就走了。

他现在就住在东边一家店房里,跟他在一起的,有他的姘妇尤妈妈和三四个顶大才十五岁的可怜女子。

原来冒宝昆自黄骥北死后,他的名誉破产,镖行里早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可是他自从帮助黄骥北干了几件坏事,手下颇剩了一两千银子,他就拿著这个作本钱,勾结一个作过老鸨的尤妈妈,专门往水旱灾的地方,去收买模样好的小姑娘,贩到大地方卖给一些养人的,送到富子里去作妓女。

这个买卖他干了一年多,利上加利,他手下的钱更多了。可是他贪多无厌,这回又在某地方半拐半买弄了几个姑娘,归途路遇此地,不料又遇见这件事。

他自喜福星高照,财运亨通,这件事若管了,不能整剩一千,也得赚了八百。

再说若把那杨小太岁的妹妹弄到手里,也是两棵摇钱树呀!至于将那杨小太岁激出了头是怎么办,那谁管!反正冒宝昆自己有办法,他决不能伸著头等著吃亏。

当日他给谭家兄弟出了计策之后,他就回店房里跟他的姘妇胡聊,对外拿著架子。

晚间谭起就亲自前来,说是他们已决定随冒宝昆北上,找那杨家去复仇。

冒宝昆就说得后天起身,并嘱咐他们把银子预备好了,并说应当交在他的手里。

谭起一一答应了,次日就将一千银两送来。

到了第三天,谭家兄弟把一切事物全都预备好了,镖局是归手下几个镖头照管。

谭起、猴儿手谭飞、陶小个子、金眼鼠胡成,全都骑著健马,带著锋利的兵刀。

冒宝昆是三辆骡车,这日就离了凤阳府,过了淮河,往北去走。

猴儿手在路上拿出大镖头气派,逢人就道字号,他并且急于去逛北京,在北京要像李慕白似的,出一出名头。他对著他哥哥也耍脾气,总之,无论甚么事都要听他的才行。

他们走的是大道,人又多,所以也没有甚么事情发生。

二十余日,便走到了北京。

这时正是中秋八月,北京城内的气候已很凉爽,因为已到中秋节了,街上也比往日热闹。

谭家这些人全都是初次来到京城,连北京话都听不仅,一切事都要叫冒宝昆作向导。

一进城,冒宝昆就给他们找了打磨厂的福云客栈居住。

当日猴儿手就穿上薄底靴子,宁绸夹袄、青缎马挂,到各镖店里去拜客。

晚间,冒宝昆就把花枪冯隆找了来,花枪冯隆他自从春源镖店关门以后,深州的家乡也不能回去。因为一回家去,他四哥金刀冯茂必要向他大闹。说是因为他,才致败在李慕白的手中,不能再走江湖。

所以冯隆就落拓在京师,他只仗在花街柳巷,向一些妓女们讹诈,得些钱吃饭。

当晚他被冒宝昆请来,见了谭家兄弟。

谭起和陶小个子听说这花枪冯隆是金刀冯茂的胞弟,料得他武艺不凡,便对他颇为恭维。

猴儿手也见冯隆黑脸膛,壮胳膊,像是有些力气似的,便也对他称兄唤弟。

冒宝昆当著谭家兄弟,就说要把那单刀杨小太岁的家里陷害一下子,然后把杨小太岁激出来,大家就一齐动手,将杨小太岁杀死,以为分水犀牛谭二员外报仇的话说了。

便托冯隆先到深州去请他的哥哥金刀冯茂,以便届时帮助。

那花枪冯隆听了,他却一拍胸脯,说:“甚么事都有我了!你何必要请我四哥去呢?我花枪冯隆不是说大话,除了李慕白,我真不是他的对手,别人,我谁也不怕!别说他单刀杨小太岁,就是双刀杨小太岁来了,我也管保叫他在我的花枪下送命!”

冒宝昆就说:“老五,你既然答应帮助我们,那就行了。喂,你还提李慕白呢!

原来李慕白那小子自北京逃出,他就到江南去了。可是在江南他又惹恼了静玄禅师和冲霄剑客陈凤钧,被人家用点穴法将他点入江中,这时死了已有二年,连骨头都喂了王八,变了王八屎啦!”

冯隆一听李慕白已经死了,他就不禁高兴,解恨著说:“那小子早就该死,水淹不死他,山也得把他压死!好了,等办完了咱们这件事,我就回家找我四哥去,告诉他李慕白已然死了,他没有对手,叫他再出来闯江湖吧!”

谭起说:“最好还是先请来金刀冯四爷,然后咱们再办事。”

冯隆想了一想,就说:“不用我自己回去,明天托个朋友给我四哥带个信,叫他到北京来就是了。”

当下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花枪冯隆就走了,到外面他就去找他那些朋友,说是他的仇人李慕白已在江南落水死了。

冯隆走后,冒宝昆又带著猴儿手谭飞和陶小个子、胡成,到八大胡同里找了几个姑娘,逛了半夜,一两点钟才回店房。

次日一早冒宝昆就来找谭家兄弟,说:“回来吃完午饭,我带著你们哥儿俩到银枪邱小侯爷的府中,拜访那里的教拳师父秦振元。

秦振元与我是最好的弟兄,他的本领不在金刀冯茂之下,邱广超的那身武艺,都是他教出来的。”

又说:“只要有冯家兄弟和秦振元帮助你们,就是他两个单刀杨小太岁出来,咱们也不怕他了。”

谭起和陶小个子听了,全都十分喜欢。早晨猴儿手又在外面逛了半天,只要有人问他是干甚么的,他就说是保镖的,高高兴兴地彷佛忘了他是为父报仇而来的,倒像是专为到北京来出风头。

午饭后,猴儿手谭飞和他的哥哥谭起,都穿得齐齐整整,雇来一辆骡车,专等著冒宝昆前来,直到两三点钟,冒宝昆才来到。

他先嘱咐谭家兄弟说:“咱们今天只算是拜访拜访秦振元,为的是叫他觉得咱们瞧得起他,别的话全都不要提。因为邱府不是他的家,在那里说话有许多不便。”

谭起和谭飞连连点头,当时他们兄弟就跟著冒宝昆,一同坐车往邱广超府中去了。

进了前门,就往西域去走,猴儿手扒著车窗往外去看,就见京城真是热闹繁华,猴儿手虽然是心高性傲,可是他此时也觉得呆了,在北京这么大的地方要充英雄可真是不容易!

因此又不禁想起李慕白来,心想:不知道我师父他到底死了没有,咳,要是有我师父,早就替我爸爸把仇报了,何必这么麻烦!一路想著,走了半天,才到了西城北沟沿。

离著邱府还很远,冒宝昆就叫车停住,他对谭起说:“你也不知道,他们王侯的府门讲究大极了,咱们找的虽是他家的教拳师父,不是找他的仆役,可是咱们若在他府门首下车,他们一定就不愿意。”

谭起谭飞下了车,就跟随冒宝昆往那府门走去。

少时来到邱府门首,忽然冒宝昆看见那里停著两辆蓝布围子的大鞍车,冒宝昆一看那赶车的人,他的脸上就现出惊慌之色,赶紧一拉谭起谭飞兄弟,说:“他府上有客来,咱们先别过去,在旁边回避回避。”

当下他就拉著谭家兄弟躲到一个墙角,翻著两只惊慌的蛇眼往那边看。

猴儿手这时心中很生气,暗道:冒宝昆他也是北京城有名的大镖头,为甚么会这样怕这侯府呀?

正在忿忿地想著,忽见那门里出来三四个仆妇,在两辆车前,各放了一条长板凳,又待了半天,才见门里走出来两位女客。

前面走的是一位年纪在三十上下的旗装阔奶奶,头梳两板头,脚下穿著厚底鞋。后面跟随的却是一位汉装的姑娘。

这位姑娘年纪大概还不到二十,生得秀丽苗条,尤其是那两只水灵灵的眼睛,不但叫人销魂,而且叫人丧胆。穿的是一身青绸的衣裙,梳著一条大辫子,脚下是一双灰布的弓鞋。

冒宝昆一看,赶紧把他的龟xx一缩,藏在谭起的背后,悄声说:“快看!这就是俞秀莲,那穿裙子的!”

谭起也直了眼,说:“哦!这就是李慕白的媳妇俞秀莲呀?”

冒宝昆捶了谭起的脊梁一下,说:“小点声儿,叫她听见可了不得!”

猴儿手见冒宝昆的神色都变了,心里也觉得奇怪,暗想:他们还说我怕娘儿们呢!我瞧这冒宝昆比我还怕娘儿们!

这时,那边的两位堂客已然登上了板凳上了车,放下车帘,仆妇和赶车的跨著车辕,两辆大鞍车就往南去。

冒宝昆看著车去远了,他这才抬起头来,再一看没有车影儿了。他又腆起胸脯来,就带著谭家兄弟去见秦振元。

这时那两辆车是离了北沟沿往东四牌楼三条胡同去了,前一辆车上的是俞秀莲,后一辆上的是德啸峰之妻德大奶奶。

原来自德啸峰遭了那件宫中失宝的官司以后,至今已两年有余,将近三年了。现在德啸峰已由新疆赦还,在家中闲居。内务府堂上因为他那件案子还没有结束,宫中所失的珍珠之中,尚有四十余颗特大的珠子,至今尚无下落,所以也不能派给他甚么差事。

德啸峰此次遭事,虽然现银花了不少,可是产业全都没有动。所以还是像早先那样的过活,外面的人一点也看不出德五爷有甚么穷象来。

两年以来,他绝少出门,有时只去找邱广超谈一谈。因为德啸峰上次遭事,邱广超对他出的力最大,因此二人结成了好友。

不但二人走动的极勤,两家的女眷们也常来常往。因为邱广超之妻不但年轻貌美,而且长于交际。各王府的福晋和几位公侯中堂的太太们,全都喜欢这位漂亮的邱少奶奶。

德大奶奶又是个能说会道,热心肠的妇女,因此二人很合得来。此时俞秀莲姑娘住在东四三条德啸峰新置的那所房子里,由于德大奶奶的介绍,俞秀莲就跟邱少奶奶也很好,今天就是一同去看邱少奶奶。

回到三条胡同,秀莲姑娘就到了那新房子前,下车进去了,德大奶奶在车上还说了声:“明儿见!”往东不远,就回自己的宅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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