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天杰说:“就在街上,离我们这店门口不远。我才从我岳父家里回来,就遇见了他。”秀莲不等郁天杰说完,就提著双刀急忙向屋外去跑。

孙正礼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他也不顾腿疼了,跳下炕来,也追将出去,郁天杰发怔向史胖子说:“奇怪,双刀送回来也就算了,何必还要把人捉住。”

史胖子也怔了任,就说:“我们也出去看一看。”

当下二人出了店房,只见孙正礼正在街上向南张望,他说:“师妹听街上的人说,那老道是往城里走去了,她追下去了!”

郁天杰向南看了看,却不见秀莲的踪影,就说:“据我看,那个道士相貌端正,而且把双刀交给我的时候,说话十分和蔼,决不像是那紫毛虎的一伙人。”

孙正礼纳闷著,叫喊著说:“我们师妹的双刀怎会到了老道的手里呢?”

史胖子从身后拉了孙正礼一把,说:“进来再说。”

当下三个人依旧回到店中秀莲的屋里,史胖子这才把俞秀莲也到了一次太行山,也堕过一次陷阱,但人家并没有把腿跌伤,并且没被铁棒杨维那些人擒住,以及此次来到这里,并不是来打紫毛虎,却是劝孙大哥你回北京的话全都说了。

孙正礼听了,气得他把史胖子骂了几句,待会见他又笑了,自己捶著胸口说:“我这回到河南来,是栽了跟头了!以后找别的营生吃饭吧!连镖头我也不当了。”

郁天杰却劝说:“孙大哥你也不要这样想,你这次到河南来,并不算栽跟头,至于在太行山被贼擒住的事,那是因为你没有防备,又因你的身子重,不能像师妹似的身轻能由陷阱中跃出,此事不能就算坏了你五爪鹰的名头。只是孙大哥你的性子太躁,本来很容易了结的事,遇到你就节外生枝,麻烦加多,这脾气你倒是要改一改!”

又说:“真正的老江湖是讲平心静气,武艺轻易不露,不值得一斗的人就不去理他。”

孙正礼咬著大嘴唇,默默不语。

郁天杰对孙正礼说完了话,他因见俞秀莲还不回来,就很不放心,要到城里找她去。

史胖子一边喝著茶,一边把他拦住,说:“你放心,俞秀莲是条女豹子,无论遇见甚么事,她也不能吃亏,何况现在她手里又拿著只刀!”

郁天杰虽听史胖子这样说著,但他仍不放心,著急了半天,俞秀莲方才回来。她手中提著那对双刀,似是很没有精神的样子,回到屋里,依然有点发怔。

孙正礼头一个向她说:“怎么回事?那老道是个干甚么的?师妹,你的双刀是叫紫毛虎给拐了去,怎会又到他的手里呢?他还那么好心给你送回来?”

秀莲就闷闷不语,不愿把这行踪神秘,语声厮熟的道士,及他在暗中帮助自己的种种事情对别人去说。发怔了良久,她才向史胖子说:“史大哥你久走江湖,你可知道有个龚道士么?”

史胖子也看出秀莲姑娘与那道士二人之间,是有点奇怪的事,这半天他都没敢问。如今见姑娘问他,他才想了一想,就说:“在江湖上行走的道士,我倒是熟识几个,可没有姓龚的。姑娘你见的这个人,他的道号叫作其么?哪里的人?他的武艺怎样?是年青还是年老?”

俞秀莲说:“我不晓得这个人的道号,听他语声大的是江南人,可是……”

说到这里,秀莲忽又凝神细想,半晌,她才接著说:“这人我并没见过,不过听说他的武艺很好,而且精于点穴法。”

史胖子一听这话,他把眼睛一翻,想了一会儿,然后就说:“这个龚道士是曾帮过姑娘的忙吗?”

秀莲指著身旁的双刀说:“这对刀就是此人给我送回来的。我想紫毛虎张庆他在太行山将我的双刀拐走,那就是报仇出气的意思。他岂能再派人把刀还我?这一定是龚道士不知在其么地方与张庆相遇,知道这对刀是我的东西,所以才夺了来交还我。”

史胖子笑道:“这样一说,这位袭道士必定是姑娘的熟人。”

旁边孙正礼瞪著眼说:“我师妹她哪里认得甚么道士?刀既送来,收下就是了,还-嗦甚么?我再问师妹,花枪冯隆你给杀了没有?杨大姑娘有了下落吗?我们还是办正事去要紧。”

于是秀莲把自己到开封去的经过告诉了孙正礼,只是还与那天对郁天杰所说的一样,并没有说出龚道士在暗中帮助自己的事。

此时史胖子却起身出屋去了,他到南屋找著随他来的那两个人。这二人其中一个就是早年史胖子在北京开酒铺时的伙计,现在已长大了,史胖子叫他小流星。

另一个是太行山西有名声的人,外号叫作追风鬼,他们都管史胖子叫“掌柜的”。

当下史胖子就吩咐他们赶快进城,去打探那个龚道士的行踪,然后他又回到秀莲的屋中,一声也不语。

这时俞秀莲又与孙正楼争论起来,孙正礼的主意是,不杀了紫毛虎张庆,他决不离开河南。秀莲却说:“张庆是江湖无名小辈,与他赌气未免合不著。而且江湖人都晓得我们来到河南,在此若住得长了难免有人再找我们来生事。我们倒是不要紧,只是郁三哥全家人都在这里,人家未免吃不住。”

孙正礼说:“那么师妹你到直隶省去,我也不在这儿,我还上太行山找那伙毛贼去!”

秀莲见孙正礼的性子如此拗执,她不由得十分生气。

旁边史胖子却连连摆手说:“不必忙,反正孙大哥的腿还得歇两天才能够骑马,我们虽然不能多在这里住,可是至少也得歇上四五天,该怎样办慢慢再说吧!”

秀莲依然忿忿不已。郁天杰就又命伙计找出房子来,请孙正礼和史胖子居住。

史胖子又劝了孙正被半天,叫他不要招俞秀莲生气,并说:“你若是不服紫毛虎那些人,可以将来再算账。你先凑合著跟姑娘回北京,将来你再一个人到河南来,她自然就管不著你了!”

孙正礼点了点头说:“就这样办吧!你去告诉她,就说我愿意跟她一同回北京,可是得歇两天,我的腿骑不得马。”

史胖子去告诉了秀莲,就决定在此歇息五天再走。他正跟俞秀莲说著话,他那两个伙计就回来了。

史胖子赶紧出屋去,悄声问:“怎么样了?”

小流星也悄声回答说:“我们都找到了,东边李家店住著一个和尚,靠著北门那双庆店里住著一个老道。”

史胖子说:“和尚我们不管他,我就问你,老道姓甚么,你打听清楚了没有?”

追风鬼在旁边说:“连那双庆店的店家都不知道姓甚么。可是那老道我看见了,是个很年轻的人,也有三十多岁,三绺黑胡子。他骑著一匹黑马,今天才来的,跟我们是前后脚儿。”史胖子摸摸脑袋,心说:我的爷!别是跟著我们后边来的吧?可是在路上我没留神有个骑著黑骑的老道呀!

他翻著眼睛想了一会儿,就说:“好吧!你们两人上屋里歇著去吧。”他却迈步走出了店门。

这时天色已然不早了,夕阳在西边发出火一般的金光,照得天上的云屋上的瓦,都像发了火。

街上的人、牛车、驴都是由城里往外走,各自忙著回家,可是同时又有许多别处来的旅客又都住在客店里去。一些保镖的人把车辆送进门里,他们就在街上找酒铺去喝酒。

史胖子恐怕遇见熟人,他低著头颟顸的走著,就仿-杂在人群里的一头肥猪。同时,他就留神去看两边的店房,他走得快到了北门,果然路西有一家小小的店房,字号就是“双庆”。史胖子直头走进去,就有个伙讦招呼他,说:“车在外面吗?有多少位?”

史胖子-头说:“我不是要住店,我是来打听个人。”

他遂就进了柜房,向那店掌柜的拱了拱手说:“请问掌柜的,有一位张道爷是住在这儿吗?”

那店掌柜摇了摇头,说:“我们不知道,北屋第三间房里倒是来了一个道士,我叫伙计给你问问去,你姓甚么?”

史胖子说:“好,劳驾,你给问问去。我姓马,我是南阳府来的。张道爷他是我表哥,他先我走了两天,我们约好了的是在彰德府见面。”

店掌柜遂就叫个伙计到北屋去问,史胖子就隔著实上镶著的一块小玻璃向外去望。只见那伙计到北屋的第三间屋里去了,屋内的客人并没有出来。少时伙计走出来,回到柜房里就对史胖子说:“北屋住的道爷不姓张,是姓袭,人家只是一个人来的。”

史胖子说:“那就错了,我再到别家店里打听去吧!”遂向店掌柜供了拱手,出了柜房,赶紧转身朝外,低著头走去。

在大街上他又徘徊了一会儿,就见路东一家酒铺里很是热闹,有许多都像是跟著镖车才来到这里的。镖行中人的模样,个个都是紧身裤袄,披著大夹袄,趾高气扬地出来进去。

史胖子也缩著头进到屋里,只闻一片菜香酒味,刀勺声,让座的喊声,谈话声,喝拳声,嚣然不绝,加著屋里升著头一面火炉,热烘烘的,真叫人头昏喉痒。

史胖子进来竟没有一个人招呼他,他找了靠墙角的桌子落座,对面就是三个镖头样子的人大酒大肉的正在吃著。

史胖子连叫了几声,才有个酒保过来,问说:“要甚么?”

史胖子把拳向桌子上一敲,说:“要酒要菜,还能要甚么?”

酒保还没答应,却又叫旁的桌子把他叫了去了。

史胖子自言自语地说:“买卖真好,明天我也开个酒铺。”对面的镖行人齐都用眼来看他。

这时,那门口还不断地往里进来客人,史胖子静静地等待著,细听对面那三个人说话。只听他们说了许多镖行的行话,并谈说他们朋友的事情。

史胖子就听出来了,知道这三个人都是由洛阳来的镖头,现在是保著许多辆运棉花的车辆,往济南府去。

待了半天,酒保才给史胖子送来一壶酒、两碟菜,史胖子就骂著说:“你们净伺候那些位保镖的老爷们呀,我也是拿钱来喝酒的!”

酒保赶紧说:“没法子,今天是个阴天儿,过路客人都怕下雪,不敢往下走了。趁著天早,这儿又是个大地方,就都歇下了。我们这儿也就忙起来。”

对面的那三个镖头又叫酒保拿酒来,史胖子也赶忙说:“我还得吃饭呀,炒肉丝、留丸于,再来几个大馒头就行了。”

史胖子说话的时候是摇头摆脑,为的是叫对面那三个人注意,可是那三个人并不理他。

这时,旁边那张桌子来了两个也像镖头的人,跟这里的三个人相识,他们彼此打了招呼。这里的一个高个子就问说:“你们是甚么时候到的?”

那边两个人说:“我们才到。他妈的那几个客人,全都是鸡毛小胆,一定要在这儿歇。依著我们,天不是还没黑吗,至少也得走到临漳再卸车。”

这里的那个瘦脸的镖头摇头说:“这股路现在很太平,半夜里走都不要紧,早先可不行,紫毛虎那家伙翻了脸不认朋友。”

那边一个黑脸的人就说:“你还提紫毛虎,你们没从新乡过吗?”

这边的人齐说:“我们过新乡没歇著,有甚么事吗?”

那黑脸的人说:“紫毛虎这回受的伤可不容易好了。他不是前些日子在这形德府吃了亏,就投到太行山,后来也不知怎么跟汤雄不对,住了没几天他就走了,又投到老张那里去。可是他在那儿受的伤没好,手底下的几个人也都各干各的去了。

他就带著三个伙计四匹马,走在新乡就因为伤口疼,不能往下再走了,住在耗子刘九家里。没想到前天晚上忽然去了一个人,抢走了一对双刀,把他的屁股又砍了一下,这一下,他老哥恐怕活不了,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连说话都没有气儿了。”

这桌上的三个人听了,全都吓得变色,瘦脸的赶紧问说:“是为甚么?甚么人伤的他?”那个就说:“不用细问了!详情我们也不知道。不过现在河南的路上与早先不同,我们哥儿们在路上真少说话,少管闲事,尤其彰德府这个地方,我们简直不愿意在这儿歇著!”

说完了,他们自去饮酒,这里的三个人彼此相望著,都发著征。

史胖子喝了两盅酒,他就向旁边桌上那两个人说:“你们三位刚才说的是紫毛虎张庆不是?那家伙活该受伤,死了也不多。他在我们彭德府住了多少年,他娘的,做的坏事可不知有多少!”

两张桌子的五个镖头一齐用眼看他,那黑脸的人就向史胖子拱了拱手说:“老哥,你在这儿住了不少日子吧!”

史胖子说:“我在彰德府住了八九年,没见过紫毛虎张庆那样的人,简直是强盗!强占了郁三爷的镖店,他就为起王来了。有他在这儿,像你们这过路保镖的人,要不先去拜访他,你们连一个晚上都不能在这儿住。

上个月,那小子可过著对头了,北京城的大镖头孙大爷,还有一个会使双刀的姑娘,找他来替郁三爷要镖店,那小子还敢跟人家要赖,不料就招恼了那位孙大爷,在他屁股上砍了一刀!”

旁边那黑脸的镖头赶紧又问说:“那个使刀的姑娘现在还在这儿吗?”

史胖子摇头说:“没有,听说人家上开封府去了。”

几个镖头彼此面面相觎,都像被史胖子的一席话说得没有了刚才的那样高兴。史胖子就心满意足,喝完了酒,吃饱了饭,就付了饭账,并向那几个镖头虚让了一下,便往外走去,这里的几个镖头,一齐用眼把他送出门去。

史胖子却依旧低著头往南走,到了北门,在城里的大街上-了一会儿,看著天色快黑了,他就赶紧出城。

才一回到店房,只见门前站著三个人,籍著那盏灯看得很是清楚,就是追风鬼和小流星,另外还有一个瘦小的孩子。

一见史胖子就齐说:“掌柜的回来了!”

那瘦小的孩子上前来揖说:“史大爷不认得我了吧?”

史胖子近前一看,这原来也是个在山西河南一带跑的,他名叫瘦鬼小张。

史胖子笑著说:“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小张说:“我是时来时往。”

史胖子说:“进来。我们说话。”当下他带著这个人来到店房内,史胖子就问小张说:“你现在跟著谁呢?”

小张说:“我谁也没跟著,东边走走,西边往住。我来彰德府已有一个多月了,俞秀莲跟孙正礼打紫毛虎的时候,我就在这儿。今儿我瞧见流星哥在街上走,我才知道史大爷来了,求求史大爷,给我找个吃饭的地方。”

史胖子笑道:“我现在还找不著吃饭的地方呢。你东边去去,西边走走,偷鸡摸狗的,还怕没饭吃?小兄弟,我们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你别跟我装穷!”

瘦鬼小张说:“史大爷你不知道,我现在真穷的厉害,住在小店里,好几天没给人钱了。我为甚么要在这儿长住著呢?就是要打算碰见个谁,好给我碗饭吃。”

史胖子说:“这里有谁能给你舨吃?”

瘦鬼小张把眼睛一斜怔,说:“嘿!史大爷你可别瞧不起这彰德府,现在各路的英维好汉都一齐要往这里来,史大爷你不就是个榜样吗?”

史胖子笑道:“我来这儿是送朋友来了,一半天就走。”

小张说:“你老人家是来送朋友,别的人就许是来会朋友,不瞒你说,自从前些日前秀莲姑娘在这彰德府打了紫毛虎张庆,现在河南省的各路英雄,全都知道了。凡是自己觉著有点本烦的人,都要来这儿会一会俞姑娘。

昨天我又听说俞姑娘在开封府闹了一个大乱子。张玉瑾受了伤,花枪冯隆已经丧了命,紫毛虎张庆也在彰德县挨了一刀。这个姑娘一个人在河南这么横冲直闯,岂能没有人出来跟他较量较量。

史大爷,你要怕得罪朋友,就赶忙走。不出十天,这店房里一定要有一场大战。”

史胖子叫小张这么一说,他倒是很惊讶,赶紧问说:“你快告诉我,有甚么人要来找俞秀莲斗气?”

小张仰著头说:“人可是多了,我也不知道都是谁?不过这两天从这儿路过的镖头们,没有一个口中不提俞秀莲的,并且东边李家店住著一个和尚,来了已有三日,天天要到这门口转一个弯儿。

双庆店今天又来了一个老道,骑著一匹黑马,包里卷儿挺长,多半里著不是刀就是剑。据我瞧都是冲著俞秀莲来的,他们的人还没有齐,等到人一来齐了,那就要下手了!”

史胖子听了不禁笑了笑,摸摸小张的瘦脑瓜,说:“好小子,你也算有点本事,来!”说时由身边摸出一块银子来说:“给你这个,你先拿去吃饭,饭可不能白吃,时时给我们打听著外边的事情。尤其那一僧一道,你替我多留点心。”

小张一接过银子,笑著口答,转身就往外走。

史胖子又叫声“回来”,小张赶紧回头,翻眼瞧著,史胖子悄声问:“如有人要向你问我,你又怎么说?”

小张说:“我就说我不认得史大爷,史大爷你也没有到这儿来。”

史胖子又说:“有人给你十两银子,叫你来访查我们,你怎么办?”

小张说:“一百两我也不干,混江湖的不能一脚登著两只船。我要干了亏心事,将来无论走在哪儿,总有跟你大爷碰头的一天,那时打罚全凭你!”

史胖子笑著拂手说:“好吧,你走吧!”

小张走后,史胖子心中十分欢喜,因为多添了一只助臂。随又跟他这两个伙计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到秀莲的屋门前,只见里面是郁天杰正跟俞姑娘说话。

史胖子一拉屋门进去,郁天杰就问说:“老史,你上哪儿去了半天?吃过饭了没有?”

史胖子微微地笑,点头说:“我吃过了。”

随就在椅子上落座,把刚才探了的那些事告诉了俞秀莲,只是没有说出那道士住在双庆店的事。

秀莲听了紫毛虎张庆又在新乡受了伤,她就知道一定是那个道士为自己夺取双刀时所作的,心中又不禁纳闷沉思。

旁边的郁天杰就吓得面上变色,他说:“依我想,姑娘和大哥不如赶快走开,省得那些人来到,又要惹气。你们若走了,我在这儿老老实实的作买卖,我又已然是个残废的人,他们也不能和我过不去。”

秀莲就连连摇头说:“我本想孙师哥一来到,我们一半天就走。现在一听有了这些事,我们倒不能走了,少也得在这里再住几天,再看看有甚么人敢来找我?”

郁天杰皱著眉,刚要再劝姑娘,旁边史胖子就咧著嘴大笑,他拍著郁天杰的肩膀说:“郁老三你别发愁,现在我没说找姑娘作对的人,早就来到彭德府了,只是他们的人还没凑齐。姑娘这时要一走,显见得是怕了他们。现在索性等他们几天,看他们到底有甚么本须?只是这些事别教咱们那位孙大哥知道是了!”

郁天杰依然发愁说:“可是,他们的人将来越凑越多,姑娘就是武艺好也怕敌不过他们呀!”

史胖子摇著头,说:“不要紧!我们不发愁。到时一定有人帮助姑娘!”

说完了他用眼瞧著秀莲,秀莲的脸上却不禁红了一红,郁天杰倒没怎样注意。

又谈了一会儿,史胖子就回到屋内,一看孙正礼已经睡著了,屋子充满了浓烈酒气。

史胖子把案上一枝蜡吹灭了,将门倒带上,又到了他那两个伙计的屋中。史胖子分派了他们一些话,便著手预备。

约莫二更以后,史胖子用黑布将他身上的肥肉都缠好,然后带著短刀,将灯吹灭,三个人就在屋中静静地坐著,等待时间。

小流星是跟史胖子多年了,干这些事已是老手。

那追风鬼却有些心急,他向小流星说:“各屋里的人这时都睡了,外面又没有月光,我们怎么还不动手呀?”

小流星揪了他一下说:“你坐著吧!”

又待了半天,史胖子才说:“到时候了,你们两人先去。”

小流星与追风鬼两人就悄悄出屋,爬过将走去了。

这里史胖子也出了屋子,飞身上房,顺著房去走,过了许多重院落,就来到那双庆店内,只见东西两边的房上全都趴著人。

史胖子一举手,那边也就举举手,史胖子晓得是他那两个伙计已然先来了,遂就趴在南房上,向下看去。只见除了柜房,各屋中全都没有一点灯光。尤其那儿第三间房,门关得挺严,窗户虽被风吹著,但也像一点也不动。

史胖子爬到东屋上,一看这伙计是小流星。他就悄声说:“你该下去了!小心点!”

小流星遂像一只猫似地跳下房去,慢慢地走到那北房第三间的门前,他探头探手的往门前走去。

史胖子蹲在东房上,神情很紧张地看著。忽然他看见小流星才用手一摸那边房屋门,赶紧又退身回来了。

史胖子大惊,定睛向下看去,只见小流星飞身上了北房,此时那房中已出来一个人,手提著晃晃的一件兵刃。

小流星吓得撒腿就跑,史胖子赶紧趴伏在东房上,追风鬼却往史胖子这边跑来。

此时房下的人仰首望了望,只见他一耸身也蹿到东房上来。

追风鬼撒腿就跑,跳到邻居院里去了。

那人边将下去,史胖子就转身反跳到院中,急忙跑到那北房第三间的屋里,藏在炕后头蹲著。

待了半天,房门忽然开了,“吧”的一声火光亮了,那人一手持火,一手提剑,回到屋里。史胖子蓦就由炕后站起了身子,说:“我的大爷,久违呀!”话未说完,对面就噗的将火吹灭,又提剑转身出屋去了。

史胖子哈哈大笑说:“大爷!别这样儿!莫非不识得老朋友了吗?”

遂就自己由身边取出火镰,打著了火,把桌上的蜡烛点上,摸了摸茶壶还有些温,倒了一碗喝下去。

得意志形地向窗外说:“大爷,宝华班的翠纤又还魂啦!现在正想你呢!”又说:“人藏得了身,藏不了名,干甚么跟老朋友翻这小花样?请进来吧!这儿一大堆事,都等著你给办哪!”他一面说,一面笑。

又看见炕上放著一只剑鞘,一个包裹,遂又笑著说:“老哥,你要是再不进屋来,我可就要偷你东西了。”

说著,遂就动手去打包里。

只见里面有一身道衣,两身便服,还有几十两银子。

史胖子又冲著窗外说:“好,我原当是你大爷真是出家修行了,原来道袍不过是隐身服。你大爷还没忘了娶媳妇呀。不要紧,天配良缘,还在千里,近在目前。”

他连说了半天,不但外面人不进来,并且连一句话也不答。

史胖子不禁怔住了,侧耳静听,远处的更锣已打到四下,房上却喳喳乱响。史胖子赶紧吹灭了灯,走出屋去。

只见房上趴著一个人,一瞧见史胖子,就低声叫:“掌柜的!”

史胖子一点手,房上的人下来,原来正是追风鬼。

史胖子拉他回到屋里,问说:“怎么样了?”

追风鬼说:“掌柜的你难道还不知道,那个老道早骑著马走了!”

史胖子惊讶著说:“甚么?走了?”

追风鬼说:“刚才我在墙外蹲著,那老道出来,拿手指冲我的后面一戳,我就趴下了,连爬也爬不动。

后来老道就悄悄开了大门,把马牵出去,嘱咐我,叫我告诉掌柜的,今晚的事千万别跟旁人去说,将来再会面。说完了他就踢了我一脚,我的身子才能动弹,他就骑看马往北去了!”史胖子一听,急得顿脚说:“糟了!他这一走,我们明天也非走不可?”

遂就由炕上抄起包裹和剑鞘,赶紧带著追风鬼出屋,急急忙忙又回到郁天杰的店房里。

在屋内待了半天,那小流星才回来。

史胖子就瞪著眼间说:“你跑到哪儿去啦?”

小流星说:“我藏起来啦!”

史胖子气得打了他一拳,说:“真没用,幸亏这是不要紧的事,要不然教人知道有多么丢人呀!”

小流星跟追风鬼全都发怔,瞧著炕上放著的包裹和剑鞘,却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史胖子也坐在炕头上发怔了半天,这时隔壁孙正礼屋中的鼾声是像响雷一般的响。

小流星说:“姑娘屋里的灯还没有灭。”

史胖子也没有作声。不觉著天光就亮了,各屋里的客人纷纷起身。

郁天杰跛著脚在院中指挥众伙计给客人们备马,并帮助往门外送行李。

史胖子却心里很是忧急地,要等著俞姑娘起了床,好劝她快走。

待了许多时间,客人们多半走去,店房里渐渐清静了。

孙正礼却在屋里大声喊叫:“伙计,伙讦!”

郁天杰赶紧进到他的屋里,问说:“孙大哥,你有甚么事?”

孙正礼却说著话:“老三,你叫个伙计来,给我泡壶茶,我渴得要死!”

郁天杰连说:“有,有,一会儿就来!”

孙正礼又问:“史胖子那小子贼头贼脑的又跑到哪儿去啦?”

史胖子在这里笑了笑,赶紧走过去,说:“孙大哥你起来了?”

孙正礼笑著说:“你这胖子,我上了你的当!在那儿养病很好,那儿离著太行山又近,养好了伤去找铁棒汤雄,有多么痛快。

你偏把我骗到这儿来,有我师妹拦著,叫我甚么事也干不了。这两条腿在车上蹲了两三天,更他娘的疼了!”

史胖子只是笑,并不说甚么。待了一会儿,伙计给送进茶来,孙正礼抱著茶壶就喝。

史胖子到了院中,郁天杰也随著出来,史胖子就问俞姑娘起来没有,郁天杰说:“多半已起来了。”

遂就隔著院叫了一声,秀莲就把屋门开开。

史胖子与郁天杰一同进屋,史胖子就说:“姑娘不是还要到别处有事去吗?我想这就走吧!孙大哥的两条腿虽没好,可是也能骑马了!”

秀莲一听,倒不由得一怔,遂冷冷笑了笑,问说:“史大哥,昨天你说是我们应当这里多住几天,今天怎么你反催著我快走了?”

史胖子被秀莲问得翻了翻眼睛,就笑著说:“不是别的,我昨晚上想了一夜,觉得跟那些人争斗也没大意思。不如快些走开,办自己的事情去就是了。”

秀莲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原不愿与那些人争斗,不过因为事情是我惹下的,我若走了,叫郁三哥受人欺负,我于心不安!”

史胖子摇头说:“那没有甚么,郁三哥现在安份守己作买卖,江湖人无论多么不讲理,也不能找到他的头上。”

秀莲就说:“索性再在这里住几天,等孙大哥的腿伤养好了再说吧!”

郁天杰也说:“多住几天不要紧,彰德府这是个大地方,即使有江湖人前来寻衅,又能够怎样?”

史胖子在旁发了会怔,心里就有点发愁。这时忽然小流星来找他,史胖子出屋一看,原来是那瘦鬼小张又来了。

史胖子就把小张带到他那两个伙讦的屋里,问说:“你又打听出甚么事来没有?”

小张说:“我打听出来,双庆店住的那个道士,昨夜里忽然跑了,连店钱也没给。”

史胖子笑了笑,小张又说:“李家店住的那个和尚,现在到无极寺挂单去了,看那样子倒不是个江湖和尚。只是那跑了的老道,一定不是好人。”

史胖子点头说:“你再去打听吧,各店房里若是来了甚么可疑的客人,就赶紧来告诉我。”小张答应著走了。

这里史胖子还是不放心,吃过了午饭,他又派出两个伙讦出去乱转,各处打听著,夜间他特别加紧防备。可是一连过了三天,这里竟没有一点事情发生。

此时孙正礼的腿伤也好了,他整天在街上去走,谁也拦不住他。

秀莲恐怕他又在这里惹事,遂就决定起身。

史胖子却说:“在外面认得我的人多,我不能跟著你们走,一个月之后,我们在北京见面吧!”

秀莲并嘱咐他说:“史大哥,将来你就是到了北京,也千万不要直头去找德五爷,因为……”

史胖子不待秀莲说完,他就连连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不用姑娘嘱咐。反正我跟李慕白,我们在北京都成了黑人了。”

秀莲听史胖子又提起李慕白来,她不禁触起前尘往事,心中一阵惨痛,赶紧到院中吩咐伙计给备马,说是即时就走。

郁天杰说:“再待一会儿就吃午饭了,你们吃过午饭再走好不好?”

俞秀莲想了一想,也只得点头。

郁天杰就催著厨房快烧舨,秀莲在屋中就动手收拾东西。

史胖子也回到他的伙计屋里,说:“伙计们,赶快收拾著点,他们走了,咱们也得赶紧走!”

两个伙计进也动手去捆行李。正在这时候,郁天杰又进屋来,说:“饭已好了,请到柜房去吃吧!”

史胖子随著郁天杰才一出屋门,忽见那瘦鬼小张又跑了进来,史胖子的颜色就不禁更变,赶紧把小张拉到屋里,问说:“听了点甚么事情没有?”

小张伸著手指头说:“来了六个!”

史胖子著急问说:“到底来了六个甚么呀?”

瘦鬼小张说:“来了六个人,才到来,住在福顺店里,是猛虎常七、瘦灵官徐晋、白面灵官韩志远、黄脸虎晁德庆、见德庆的老婆柳大姑娘,还有一个人我不认识。他们都是从修武县来的,到这儿歇一会儿就要找郁三爷来。他们可还不知俞姑娘回来了。韩志远向我问,我也没告诉他,史大爷你快预备著。”

这时史胖子倒没有怎么著慌,旁边小流星跟追风鬼却全吓呆了,追风鬼说:“这可不好办,来的多半是熟人,要知道咱们也在这儿,那仇人不就算结下了吗?”

史胖子摇头说:“不要说,你们不要声张,我去拜访他们去。”遂向小张说:“你带著我去找他们去!”

小张还有些犹豫,史胖子却摆手说:“不要怕,我们都是好朋友,我去了,他们还能把我砍死在那儿吗?”

遂又嘱咐两个伙计不可声张,他就拉小张的胳臂出了店房。

往北走不远,就到了那福顺店的门首。只见那门前站著一条大汉,史胖子认得这是在西南路有名的镖头、瘦灵官徐晋。史胖子就叫了一声:“徐老弟,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徐晋扭头看见史胖子,他连忙拱手说:“老史,你是甚么时候来的?”

史胖子笑著说:“我来到好几天了,刚才一听小张说你们哥几个来了,我才特来拜访。”说著他就要往店门里去走。

徐晋却横臂把他拦住,悄声说:“老史,你进去不得,咱们先找个地方谈谈,我有话告诉你。”

史胖子却做出惊讶的样子,说:“可又有甚么去不得?我听说常小爷也在这里了,我们哥儿俩早先也见过几回。”

徐晋说:“你要一见他们,你非吃亏不可。告诉你,我们这回是专为我俞秀莲来的。常小爷在黄河南岸受了俞秀莲的欺负,这回是他请的人。你快走,他们都知道你在太行山把孙正礼救走,你是他们一伙的人。这回你又把孙正礼送回来了。”

史胖子说:“没有的事,你们两家的事我都不知道,孙正礼……”

才说到这里,忽然门里走出来一个人,一手就将史胖子抓住,说道:“孙正礼怎么样?我们要是不看见你把他送到这儿来,我们还不能来呢!没有别的说的,你快告诉我,俞秀莲在这儿没有?”

史胖子抬头一看,这人身材高大,白净脸儿,腮旁长著许多连鬓胡子。史胖子认得此人是修武县聚杰镖店的大镖头白面灵官韩志远。

史胖子脸上毫无惧色,微笑著说:“你们两个灵官把我围住,算是怎么回事?都是老朋友,别开玩笑。既然你们是跟著我来的,那我瞒不了你们啦!

孙正礼住在郁家店里,你们跟著我来找他去。他现在腿伤已好,足能和你们斗一斗,我史胖子也不上手,只要他输了,我也服输!”

韩志远却说:“孙正礼与我们没有甚么仇恨,我们找他作甚么?我们来此找的是俞秀莲!”

史胖子说:“那也好办,俞秀莲现在也在郁家店里,你们要找她,我带著你们去,你们若不敢去,我可以把她请来!”

他昂然地说了这话,反把白面灵官韩志远和瘦灵官徐晋全都给吓怔了。

徐晋就拉著史胖子的腕子说:“老史,你跟我们进来说话。”

韩志远并说:“你放心,我们不能打你。”

史胖子就昂著头大踏步往店门里走,他就用他那晋南土音大声喊著说:“我怕甚么?难道我还怕你们把我宰了吗?咱们都是在太行山一带混舨吃的,谁还不认得谁,谁还怕么?”

正在吵闹著,就见屋里走出来一条黄脸大汉,抡起手掌向史胖子脸上就打,史胖子的两只胳臂全都叫人揪住,他也不能还手。

脸上挨了两下嘴巴,他仍旧嚷著,说:“你打吧,再多打几下,我姓史的替你数著数儿。朋友,咱们哥儿们可没会过,你要打完了我,可得通名道姓!”

黄脸汉子就拍胸脯说:“你打听去,老爷是淮北有名的人物,现在修武县采杰镖店的晁大镖头。”

史胖子冷笑道:“好,你就是黄脸虎晁德庆,来,你打!你要是不敢打,就得把你那个老婆归我。”说话间,屋中的红衣女子提著一对宝剑也出来了,徐晋赶紧把红衣女子拦住。

这里晁德庆刚要再打史胖子,忽然店门里进来一个黑脸大汉,手持钢刀,扑奔过来,向晁德庆就放,喊看就:“好啊!你敢欺负我的朋友!”

晁德庆手中没有兵刃,赶紧跑开,红衣女子柳梦香却抡双剑迎过来。

史胖子一见孙正礼来了,他就高兴了,赶紧边后,只见孙正礼与柳梦香在这院中刀剑相拚起来,往来十四五合,柳梦香就招架不住了。

这时晁德庆已由屋中提刀出来,向柳梦香喝说:“你躲开!”

他达抡刀去敌孙正台,两口刀一往一来,战了十几口合并分不出胜负。旁边白面灵官韩志还就见孙正礼不独刀法精熟,而且力气也大,他恐怕晁德庆要吃亏,遂就到屋中去取兵刃。这时忽然由外面吵吵闹闹的进来几个人,原来是开店的把本地的官人给找来了。

晁德庆一见官人来到,他就收刀跳在一旁。

孙正礼却喊著说:“官人们!快把他们都捉住,他们都是强盗!”

官人们都拍出腰刀来,将双方劝住,连问:“是甚么事?”

孙正礼瞪著眼睛说:“他们都是强盗,几个人把我朋友拉进来打,他们都是太行山的强盗!”

说话间回首一看,史胖子却不知甚么时候溜走了。

孙正礼就骂:好胖货,原来他怕见官人。

这时韩志还空著手从屋里走出来,向官人们拱手笑道:“给请位老爷们添麻烦,真对不起。我们不过是一言不合,拿起家伙来比比武,决不至闹出其么大事来!

小的是修武县采杰镖店的镖头,这几位都是我手下的伙讦。我们从这儿路过,不想遇见这个姓孙的,他就跟我们斗起来。请位老爷都请吧,我们不打了!”

几位官人全都绷著脸儿,把腰刀都插入鞘内。

一个盲人头目样子的就说:“我知道,你们这些保镖的人,没事净讲打架,闹出凶事来又给我们地面上添麻烦!”又指著孙正礼说:“你这个人,我们早就认得你,上次你就跟安阳镖店那个姓张的,差点没闹出凶事来,我们就想要办你,现在你又来了,走,你们一齐跟我上街门去!”

孙正礼一手提刀,一手叉著腰,气昂昂地说:“走就走!”

那晁德庆和韩志远等人却都不愿打官司,说:“我们不过是从此路过,到外处还有要紧的事情,没有闲工夫跟他打官司,诸位老爷就把眼睛闭一闭,叫我们私了啦吧!”

几位官人刚要瞪著眼一定把他们两个带到街门去,这时却由外面又走进来一人,原来是郁天杰。

郁天杰在本地颇有面子,他跟这几个熟识的官人说了半天,官人这才应得不带他们到衙门,可是限令他们必须即刻离开彰德府。

那边韩志远等人完全答应了,只说等他那个姓常的朋友由城里回来,他们就走。

孙正礼虽仍忿忿地不肯说一句软话,但是郁天杰却向官人们说了,说:“这是我的朋友,虽然性情暴躁些,可是人极规矩,他决不能给地面上惹事。他这一两天也正要回北京去了,我叫他今天走也就是了。”

官人们才没趣地走去。

这里郁天杰对韩志远等人一抱拳,说:“请位,有其么话请对我说!”遂又回首用好话劝孙正礼暂且回去。

此时韩志远和晁德庆也都向郁天杰抱拳,请他到屋里落座,韩志远说:“郁三爷,咱们都是同行,多年的朋友了,我们决不能跟你过不去。现在跟你实说,我们来此,连第二个人都不找,只找的是俞秀莲。”

郁天杰听了,心中一惊,但他故意笑道:“你们几位何必如此,无论怎样她也是一个女人。”

晁德庆在旁说:“我们来此也不是要与俞秀莲争斗,只是她在修武县将我妻子的一匹马和一对双剑全都抢了去,无论如何我得要回来!”

郁天杰连说:“那不要紧,我去见俞秀莲,叫她把马匹和双剑奉还老兄就是了。”

晁德庆向韩志远、徐晋,彼此用眼睛传达了意思,然后韩志还就说:“只要俞秀莲肯将双剑和马匹还给我们,我们立刻就走。”又说:“与我们同来的还有猛虎常七,现在他进城去了,待会儿他若回来,我们也可以劝他,不叫他与俞秀莲作对。”

郁天杰听了,觉得这并没有甚么难办,很可以息事宁人。遂又回到店中,见了俞秀莲一说,并劝道:“姑娘何必跟他们那些人惹气,把双剑和马匹还给他们就是了!”

秀莲却冷笑著,想了一想,便说:“送她宝剑和马匹可以,但须那姓柳的女的亲来求我,我不能给他们送了去!”

郁天杰听了心中就很作难,但见秀莲满面怒容,他也不敢再说别的话,遂就皱著眉出了屋子。只见史胖子和孙正礼已将马匹备好,郁天杰就惊讶地说:“你们二位要上哪儿去?”

史胖子却说道:“郁老三你别管,我同著孙大哥走。有俞秀莲在这儿保护你,你决不至于受人欺负!”

说著,二人牵马出门就走。

郁天杰赶紧追出去,只见二人又上了马向北驰去。郁天杰在后面跛著腿追赶,并扬臂叫著说:“孙大哥,你站住,我还有几句话跟你说呢。”

孙正礼口头看了看,向郁天杰拱拱手,但也决不将马匹稍停。

两匹马来到那福顺客店的门口,孙正台就由鞍旁抽刀,勒住马向门里大骂。里面的韩志远、徐晋、晁德庆、柳梦香全都出来,只见史胖子也帮助孙正礼大骂,说:“小子们,在这儿争斗不算英雄,有本事跟著我们往北去。”

那韩志远、晁德庆等人也大怒,各人都拍著胸脯。

郁天杰一看事情不好,他赶紧追了几步,离著远远地向那边张望。只见那双方似是已订下比武决斗的地点,史胖子和孙正礼策马往北去了。

这里郁天杰唉声叹气的回到店房内,只见史胖子那两个小伙计正套他们那辆车,郁天杰就说:“你们怎么也要走?上哪儿去?”

小流星挺著胸脯说:“我们掌柜叫韩志远那小子打了几个嘴巴,他不能甘心吃这个亏。他跟孙大爷说了,邀那几个人到别处比武去了,以免连累郁三爷。我们是掌柜的的嘱咐,到直隶省正定府去等他,请俞姑娘也去才好。”

说时他们已把车套好了,那追风鬼车著马,小流星跨上车就要走。

郁天杰却拦阻说:“你们先别忙,等我跟俞姑娘说一声去。”遂到秀莲的屋中,就说:“孙正礼跟史胖子全都走了,他们把福顺栈住的那些人约到别处争斗去了。现在他两个伙计也要走,说是史胖子叫他们到正定府去会他。”

俞秀莲却冷笑道:“他们都想上正定府,可作甚么去?”遂点头说:“郁三哥不用拦阻他们,他们都走了,倒清静!”

郁天杰进出屋去,向小流星和追风鬼说:“你们走吧!”那两个史胖子的伙计,很高兴的驱车策马走了。

这里郁天杰依旧回到秀莲的屋中,他见秀莲新换了一件青布小夹澳,正向腰间勒系一条青丝绸,郁天杰就问说:“姑娘你也要走吗?”

俞秀莲摇头说:“我不走,既是北边店房里来了几个要与我作对的人,孙正礼他们都走去,我是不能走了。”

转又叹道:“我当初错了!不该带著孙正礼一同出来,以至正事没办,净惹了些闲气。又加上一个史胖子,这人最能生事,他在江湖上认得的人又多,我若跟他在一起,实在得处处操心。现在他们走了很好,即便他们与别人争斗吃了亏,我也不去帮助他们了。我在此再住两天,如若没有甚么事发生,我就要先到正定府,然后回北京去了。”

郁天杰点了点头,心里却发著愁,想俞姑娘虽然武艺高强,但如今剩了一个人,也未免太是人单势孤。倘或福顺客栈往的那些人不去找孙正礼、史胖子,而来找俞姑娘,那可怎么办?于是他又指著在炕上放著的那对剑说:“这对宝剑,我给他们送去吧!”

俞秀莲却摇头冷然的说:“我们不能给她送去,叫那姓柳的女子自己来取,我决不能难为她!”

郁天杰却笑著说:“据我想不必,把宝剑马匹交我去还他们就是了,姑娘一两天走时,我可以凑钱再给姑娘买一匹马。”

秀莲却仍然接头说:“不行,他们都是太行山强盗的一伙,我的马匹和双刀都丢在太行山上,我当然以他们这东西作赔偿。现在因为双刀被别人给我送回,我才不愿与他们深究,但他们不来取,想叫我们送给他们去,那可不行!”

郁天杰见秀莲姑娘是执意不肯,他也没有法子,又不敢把秀莲这些话去告诉那边的人,他只好回到柜房里去闷坐著发愁。

又待了一会儿,忽然,外边有一个人进来找他,郁天杰一看,这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瘦小的人,自己在街上常见此人,只是不知道他的姓名。这两天他又常来找史胖子,遂就问说:“你找我甚么事?”

那人说:“我叫瘦鬼小张,北边福顺客栈住的白面灵官韩镖头叫我来同郁三爷说几句话。”郁天杰听了不禁心中一惊,赶紧问说:“其么话?你告诉我吧!”

小张说:“韩镖头他说,他们几个人来到彩德府就为是与俞秀莲比武,与别人都不相干。可是没想到史胖子和孙正礼从中捣乱,地面上的官人又出头拦住他们,他们不能再在这儿住了,现在就要走。叫郁三爷去告诉俞姑娘,现在就把宝剑马匹还给他们,要不然请到直隶省磁州见面比武!”

学完了韩志远的话,小张又说:“郁三爷,咱们还说自己的话,你劝俞姑娘把东西还给他们吧!他们现在都是气极了,要不是怕官人干涉,他们早就闹到这儿来,同俞姑娘斗起来啦!”

郁天杰叹道:“我没法子,我带著你见俞姑娘去吧!”

当下郁天杰带著小张去见前秀莲,小张自然还把那些话学说了一番,同时眼睛看著放著的那一对双刀和一对双剑。

他就一半央求地说:“姑娘,你老人家就把双剑和马匹还给他们吧!他们的人多。”又说:“其实这也不干我事,我不过替你两家传话。”

秀莲将眼睛一瞪,冷笑说:“我本想要把东西还给他们,但冲著他们说出到磁州比武的话,我反倒不能还给他们了。烦你替我传回话去,就说明天我就起身北上,无论哪地方,叫他们随便拦路打劫我吧!无请他们有多少人,我不怕。”

瘦鬼小张吓得脸上变色,连声答应,退出屋去。他吐了吐舌头,就回覆韩志远、晁德庆等人去了。

过了些时,郁天-派伙计出去打听,听说韩志远、晁德庆那些人全都走了,是往北去了。郁天杰就想:他们一定先去追赶史胖子和孙正礼争斗,然后再到磁州去等候俞秀莲。心中未免为师妹和那两位朋友担忧,只恨自己现在手脚成了残废,不然也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当日再没有甚么事情发生,俞秀莲仍然像往日似的,在房中缝缝针线,擦擦钢刀,并没有出门,夜间郁天杰虽然提著心,但也没出了甚么事。

次日清晨,俞秀莲就起来吩咐伙讦给她备马,然后她到柜房里向郁天杰夫妇辞行。

郁天杰问说:“姑娘是要往正定府去吗?”

俞秀莲点头说:“是,我是先到正定,由正定就回北京去了。明年我就回归钜鹿家中去长往。郁三哥,我走之后,大谅也没有甚么人再来找你作对,不过万一有事,就请你派人到钜鹿给崔三去送信,我就知道了。”

郁天杰连声答应,俞秀莲自己牵著马,马上带著双刀双剑和行李,出门上马就向郁天杰点头说:“三哥请回吧,再见!”

当下她策马走去,郁天杰在店门前张望了半天,他方才进去。

这时天气十分寒冷,木叶尽脱,大地上荒莽莽的如同一遍死的世界。时时刮起的北风卷著黄土和砂砾,大道上的旅客很少。天色是阴沉沉地,将雪未雪,十分使人气闷。

俞秀建青衣红马,冲著北风飞驰而去,心中却滚沸著热血,急于要办目前的三件事情。

第一,要救杨大姑娘,第二向杨豹索来珍珠全数,献还宫内,第三,决定要寻访那个龚道士,看他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猜想的那个人。至于在路上伺伏的那些江湖群贼,她却毫不介意。走到傍晚,就来到磁州,虽然往下再走几十里投宿都不晚,但因为不能向那些人示弱,所以决定在此歇下,牵著马在关厢的大街上昂然地走了半天,方才找了一家店房歇下,屋中点上很明亮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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