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熟前后,魏强他们从张保公路到中闾,接二连三地狠狠地搞了敌人几家伙,确实把敌人搞得有些晕头转向。松田觉得近来武工队在东南乡活动得挺厉害,打算向上级请求抽调些精锐“皇军”,好好地“讨伐”一次。

由于驻在保定周围、平汉线两侧的日本军队准备朝中条山调动,他的请求计划也就搁了浅。

火烧眉毛得顾眼前。松田根据青纱帐的窜起、武工队的活动、部下的吃亏、大皇军的南调……察觉到分兵把守碉堡、据点,像个五指伸开的手掌,总不如攥成拳头有力。于是,就把远处的和不太重要的碉堡、据点撤掉了。在保定东南乡就稀里呼噜一下撤了七八个炮楼子。撤走的兵力,都集中在高保、张保两条公路上和金线河的北岸。

侯扒皮和哈叭狗也撤离开中闾镇。他们怕中途遇上飘忽不定、出没无常的武工队,连大道都没敢走,串着藏得住身的庄稼地,蹿到金线河北的黄庄据点里。

他俩虽说在中闾丢了“征集”的麦子,损失了人和枪,但经过各托门子、互花钞票那么一运动,这件事总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没动官职地过去了。

常说:“人有名,树有影”。侯扒皮、哈叭狗不论走到哪里,臭名儿也跟到哪里,他俩就像两只身长恶性毒疮的癞皮狗,脚步迈到哪里,毒疮的臭气就散熏到哪里。

侯扒皮和哈叭狗带领他们的喽罗们来到黄庄,侯扒皮凭借他的门头硬,一下变成据点的太上皇;哈叭狗虽说跟他是棉花、线子——两样的事,倒底侯扒皮有权势,也得紧着巴结随合。两人仍旧一唱一随,还是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狗总改不了吃屎。侯扒皮一来到黄庄,又编算要在黄庄这一带敲竹扛弄钱。武工队对他的警告,也曾在脑子里想过;不过,他认为黄庄距保定不过十二里地,武工队即便敢来,也不至于像在中闾那样活跃。这儿是个“孩子胡糟娘不管,打了孩子娘出来”的地区。于是,当他们接到保定警备联队要他们重修炮楼、翻盖宿舍的命令,又认为有了生财之道。一个燥热的下午,没有一丝风。各村的保长都顶着毒日头,脸上的汗珠朝下流着,前前后后赶到黄庄据点里。他们是接到侯扒皮的通知赶来的。谁的心里都像长了毛毛草,一见面就互相询问,不知道侯扒皮叫他们来是为的哪本戏?到底是什么事?这的确没有一个保长知道。

“干咱这事的是钻到风箱里的老鼠,得受两头气。管他什么事呢!能办就办,不能办再商量。这年头,谁要不脑筋活动点,谁就会吃亏。”说这话的是河南小黄庄保长黄玉文。他说话通达,办事利索,在黄庄周围的保长群里,算得上一个人物。说实在的,也真是一个人物。不论是鬼子还是警备队,只要提出个事来,他能抗就抗,能赖就赖。因为他们村小,拿的不多,再加他嘴头子俏,有时就真的抗赖过去了。今天,他这么一说话,人们都点头表示赞成。

十几个村的保长都赶到了,午睡刚醒的侯扒皮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吆唤上哈叭狗,来到保长们的落脚处。这是一间不太大、光线倒挺充足的屋子。前后窗户虽然都打开,并没有减轻屋里的热度。有些人虽然手里不停地扇扇子,汗水仍旧湿透了衣裳。“都来了!”侯扒皮皮笑肉不笑地冲人们点点头走进屋;人们都赶忙站起来,七言八语地说:“来了!来了。”“都来了!”“有多紧的事,接到通知也得来。”大伙点头哈腰,不笑强笑地恭维、奉承。

刷!侯扒皮熟练地打开手里的黑折扇,边扇动边朝人们望;人们也都扬着下巴颏瞅瞅他,再瞅瞅他身后的哈叭狗,等待他俩快张嘴。

哈叭狗向人们哧哧地笑笑,也将视线移到侯扒皮的身上。侯扒皮像故意和人们开玩笑,黄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个不停,嘴刚要张开,又闭上了。

一时,屋子里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人们的心加速了跳动,呼吸也变得短促,满身淌着热汗。

“兄弟我来到这里的日子不多,给各位添了不少的麻烦。”侯扒皮扇着扇子沉默了五分钟,才咧嘴开了腔。“哪里哪里……”“侯队长来到这里维持地面,还不是为了老百姓……”人们嘴头上虽然说得都像抹了蜜,心里真比吃了蝇子还腻歪。“大家不嫌麻烦,这很好。”侯扒皮明白人们嘴甜心不甜,冷笑了一声,顺着人们的话音跟上来,“本来嘛,为剿灭共匪,过安生日子,就得麻烦点。今天把各位请来办宗事。别看事不大,它却和军事、警务有莫大关系,一点也不能含糊。”他将扇子从后背挪到了前胸,呼答呼答地扇着,接着说道:“眼下咱这炮楼子只有五截子,在上面想将河南边的一切都了望到,根本不可能,所以得接它两截;另外,再修四个抱角楼;还有弟兄们住的那些刮风就要倒的破烂房子,也得翻修一下。上头要我们当地筹划材料,设法兴建。这是命令,只能服从。现在人工砖瓦都不缺,缺的是檩木,这就得各村摊派。军队说话就是命令,我左右思摸,觉得十天期限满能缴齐,就给你们十天,过了七月十五集,一定缴来,不行,就以违抗军令论。”

人们听说是要檩条修炮楼、盖营房,呱哒,都把心放下来了。没容得侯扒皮话说完,又嗡嗡地吵吵开:“侯队长要檩条,写一个条子不就办啦!”“可不是,队长干么费那么大心。”“十天的期限?不用了,五七天就能送来。”

“大伙接着听我的。”侯扒皮在人们高兴的劲头上,哗地泼了一桶凉水,“是檩条儿,但是一定得合规格。土木工程人员说,柳木杨木都不行。”

“咱拿榆木的!”南村的老保长笑笑说。

“榆木的也不够格!”侯扒皮将脑袋一拨愣。

“杜木、槐木保准可以吧!”小黄庄保长黄玉文站起来答了言。

“什么榆木、杜木、槐木的,就不要在关里的木料上打算盘。”侯扒皮说着,扭头瞅瞅身后的哈叭狗。哈叭狗右手拿着黑色的大檐帽扇着风,左手正拿块手帕擦拭脖底下的汗水,白眼珠一翻,同意地点着头,连说几个“是是是”。他转脸再望望面前的保长们,保长们都用惶惑的眼神呆望着他。“要行,大热的天,也不会惊动你们。”侯扒皮继续说,“正如你们刚才说的,弄点纸条写写数字,分头一送,什么事办不了?今天是要一字的东北红松,怎么找,各位自己设法筹划吧!日期十天,过期都知道是个什么罪名;当然也跑不了我,走不了苟所长。”说完,连嚷了几个“热,热”,朝哈叭狗看了一眼,匆忙地朝门外走去。

要红松做檩,修接炮楼、翻盖房子,这还是头遭听说过的事。人们不由得咯嚷开了:“檩好找,要红松可难!”“这年头上哪儿找东北红松?”“十天,五个十天也够办的!”“有钱难买,没货哇。”大家嘴里叨叨,眼睛瞅望着哈叭狗。哈叭狗看到人们犯愁的劲头,也猫哭耗子地出了口长气,像十分为难地说:“用红松做檩,就是难捯换,可上级偏又下了这个命令,愁得我们俩也是走投无路的。别急,一起来想办法。人多主意多,凑到一起就是个韩信。”看他那样子,像非常同情人们,在为人们想办法,可是人们都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哎,我看使使这个办法怎么样!”哈叭狗在闷热的屋里稳稳地踱了几遭,猛地将大腿一拍,“红松檩咱眼下不是没有吗?咱有钱,有钱就能买得鬼推磨。各位,咱可以用钱来便通便通上头。这一来既省心,又省力,你们瞧怎样?”哈叭狗几句话捅破了窗户纸,人们心里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着。

大家嘴巴没鼓蠕,眼睛却转向了小黄庄保长黄玉文。人们的沉默,给哈叭狗个很难堪。他眨眨眼,冷笑了几声:“我是为大伙好,要都赞成用钱便通,我就和侯队长动动腿,费点唇舌去和上边谈。如果不同意……”

“罗锅子的腰——一就了。我看,就这么办!回去操筹钱吧!”黄玉文的身子离开板凳,说完,便朝外走去。人们觉得他多会儿给炮楼上办事也是磨磨蹭蹭地对付,今天反倒痛快地答应下,心里都挺奇怪。在胡乱猜疑的时候,也都脚前脚后地跟了出来。

“人们眼睛都盯住你,你今天怎么答应得那么痛快?”南村的老保长歪头问。

北庄上的保长在鞋底上磕出烟锅的灰,也问了过来:“他说要钱,咱二话不说的就操办?”

黄玉文不言语地将人们领到一棵大树底下:“这事咱不应下也不行。侯扒皮和哈叭狗早商量好了,你想给他变过来,那还有门?先点头应下来,以后再商量办法!”

大家在树荫下唧唧咕咕地商量起来,最后总算想出一个办法来了。

从明处看,敌人撤回好多碉堡、据点,腾出好多地方,但是在魏强他们说来,要想朝公路附近,朝保定跟前扎一扎,却比以前更困难了许多。不论怎么困难,青纱帐起来,他们照旧进行活动。侯扒皮、哈叭狗朝周围村庄要红松做檩,修接炮楼、翻盖房子的事,当天夜里他们就知道了,也立刻开“诸葛会”来研究对策……

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收成。一年只有一个的七月十五又来了。每到这时,只要谷子灌满粒,高粱晒红米,牛犄角般的玉米扭出棒子秸,珍珠似的豆粒孕藏在豆荚里,庄稼人会高兴地说:“今年年景可能差不多。”

事变前,庄户人家一到这时候,遇上这样的好庄稼,都要过节吃上点好的。靠河沿岸的村庄,到夜晚还要敲锣打鼓,笙吹细乐地顺河流放阵河子灯,来庆贺即将到来的大丰收。事变后,鬼子占领了这一片,人们虽说还过节,敲锣打鼓放河子灯的事却都没有心思再去闹。

今年年头不错,鬼子走了不少,伪军们大部分蔫了些,因此,人们又都想要过过节。黄庄附近村子的群众,过节买卖东西就得赶黄庄集。虽说侯扒皮、哈叭狗常常出来捣乱,但是,人们一想到近来黄庄周围那些神出鬼没的武工队,又都觉得像有仗势的在,赶集胆怯害怕的念头也就减轻了好多,谁也想到黄庄集上走走。

“晚赶集,早回家”。这说明了事变后,敌人统治这片地区时的人们心理。太阳出来一竿子多高,通向黄庄的条条道上,出现赶集的人群:担挑的,背筐的,推小车的,轰驴驮子的,骑自行车的……像河水归海似的从四方朝黄庄集上灌。魏强头上戴顶破马莲草帽,身穿破洋布白褂子,紫花裤。裤腿角挽得过了膝盖;小腿上都沾满了泥巴。他夹在从南面赶集的人流中间,朝黄庄村奔来。赵庆田穿一身破旧的紫花衣裳,一双露趾头的鞋子蹬在脚上,跟在魏强后面。旁边,拍拍脑门就窜火星子的贾正和五大三粗的刘太生脚前脚后地扯着闲话朝前走。辛凤鸣、李东山,还有好几个人都在老后面跟着。

七月十五的集,是个迎丰收的集。人来得多,货也上得不算少。看来是比往常红火、热闹许多。

魏强双脚踏进集市,两眼虽然瞅西看东的,但那牲口经济人褪袖摸手指的神秘样子,那斗房刮粮端斗、边唱边倒的劲头,那货摊前面的主顾,那……他都视而不见。他瞪大眼睛所要寻求的东西,却老不见到来。“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他有些焦急,不自禁地将草帽摘下来,一会儿朝脸上扇扇风,一会又举过头扇他那青头发碴子的脑瓜顶。这样的扇法很快传给了赵庆田,赵庆田也摘下草帽扇起来。贾正、刘太生……都是这样边走边扇着。

魏强顺南北大街挤挤插插地走了一趟,刚要转身往回返,小黄庄的保长黄玉文胳肢窝夹个钱褡子走过来,声音很高地招呼魏强:“赶集来啦?买点什么?”

“想买点东西,走了一趟街也没有遇到啊!”魏强很随便地答着向黄玉文靠拢过来。

黄玉文笑了笑,低声告诉他:“我刚从炮楼上来,你们可准备好,听说,他们吃过饭就出来。”

“他俩都出来吗?”

“起码出来一个。听说哈叭狗前天进保定城,要接二姑娘来黄庄,刘魁胜不答应,干了一架。说是刘魁胜骂了他一顿,还扇了他几耳光子,气得病倒了。真是个软瘫子货。”

“管他们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呢!只要侯扒皮出来,事情就办了多一半。炮楼还有什么新情况?”

“侯扒皮又催红松檩款子的事了。今天是五天头,他说无论如何过六不过七。过十七号,拿保长是问。真是望乡台上打莲花落,不知死的鬼!”黄玉文撇着嘴说。

“不过十七号?他要真出来,就让他过不去今天这个十五!”魏强末了的这个“五”字,说得很重。

“要叫他过不去五,那人们可该摆席啦!”黄玉文挤眉弄眼喜笑颜开地哈哈了一阵子,忙又放低声音说了句:“我再去看看!”说罢,大步流星地朝炮楼走去。魏强转身又挤到赶集的人群里。

火烧般的太阳挂在高空,炙烤得人们滚淌着汗水,嘴里渴得光捣粘沫沫。

卖冰水的拿腔捏调地拉长声音吆唤:“快来喝!快来喝!五分钱,不算多,闹上两碗败心火!”卖凉粉的也“一毛一碗,解渴解热”地大声吆唤着。魏强真想去喝上两杯,闹上一碗,但是他口袋里只有两角边区票,而这地方公开流行的是伪钞。他用唾沫润润嗓子,正扬颏大步朝前走,突然,身后的衣襟被一个人扯拽了下,跟着,一个很熟的声音从脖子后面低低传来:“一个班下来了,街口都站上岗,听说要戒严!”魏强听罢,心头一怔。他暗暗地捉摸:“莫非有坏人通了信,敌人发觉了?不然,为什么要戒严?……”他扭过脸来轻声问道:“还有别的吗?”黄玉文刚要张嘴,赶集的人们都用紧张的语气你传他送地念叨起“侯扒皮下炮楼”的消息。有的掖藏钱,有的掖藏东西,很多人都把“居民证”放到手底下。

“加上他,共十一个!”黄玉文又把敌人到集上来的人数告给魏强。魏强点点头,努了下嘴,黄玉文急忙转身走了。魏强将手里的草帽高高一扬,跟着,扣在了头上。他低头瞅瞅自己的打扮,和眼前赶集的人们并没有两样,转身朝北望望,赵庆田、贾正他们的草帽子也都扣在头顶上,有的看货色,有的闲抽烟,但都在用眼角扫视着他。魏强将情况做了个分析:村边敌人已布上警戒,集上的人是那么稠密,自己和同志们又是这样的打扮……觉得收拾侯扒皮没什么问题,只是为哈叭狗不下来感到遗憾。

忽然,拥挤不动的人群,像遇到浪高流急的洪水,刷地一下冲成两半,让出一条胡同来。除了贾正以外,魏强、赵庆田他们十一个人都被冲挤在东面的人群里。集上嘁嘁喳喳吵吵嚷嚷的声音,眨眼之间沉静下来,上千的人都像止住了呼吸。在人为的胡同中间,在不干净的黄土道上,走过一列肩扛步枪、贼眉鼠眼的警备队。侯扒皮扎着武装带,走在最末尾,屁股后面驳壳枪上的枪缰来回甩打着。魏强望望西面的人群,看见黄玉文和贾正并肩站在一个烟卷摊子旁,也在看热闹。侯扒皮他们越走越近,赶集的人躲闪得越急,把做买卖的杂货摊、广货挑、煎饼锅、火烧炉、布车、肉杠……挤了个东倒西歪,七倾八斜。

一个老太太叫起来:“哎呀,看蹚了我这豆腐锅!”“乡亲们,少使点劲,烟架子挤散了!”又一个尖嗓门的嚷起来。

“站站吧!乡亲们,看把桃都挤烂了!”一个老头在大声央求。看来,桃子像有不少魅力,一下把侯扒皮吸引住。他挥动手里的藤子棍朝人们吆喝:“赶集!赶集!都赶集!”迈大步子朝卖桃的老汉跟前凑过来。两筐青皮红嘴的大白桃,立刻摊摆在侯扒皮的眼前。他哑着嗓子用藤棍敲打筐子问:“这是你的桃?多少钱一斤?”

“是我的!你吃吧,先生!”卖桃的老汉害怕得嘴唇乱哆嗦,不笑强笑地说。

“他妈的!”侯扒皮像挨了蝎子螫似地叫了一声,手里的藤子棍也杵到老汉的脸上。他歪着脑袋问道:“他妈的!你说的这像什么话?吃吧,吃吧,白吃你干?”

老汉被他这对凶神煞气的一吓唬,浑身止不住地抖动开,光张嘴,话儿说不出来。侯扒皮嘴角一咧,冷笑了一声,一猫腰从筐里拿起几个桃子,掏出条手绢略略一擦,吭哧咬去少半边,赶忙嚼了嚼,又用舌头咂咂滋味,扭过脸来,冲立在他身后的喽罗们说:“这桃不坏,你们都尝尝,也开开口味!”喽罗们早愿听到这一声,像群饿狗似的呼噜扑到两筐桃子跟前,伸手探胳膊、大把抓小把拿地就往自己口袋里头装。两多半筐大白桃,一眨眼被抓去了少一半,卖桃的老汉疼得心里直打哆嗦,眼睛噙着泪花朝侯扒皮央求:“先生,我是个小买卖人,这一来就把我的老本倾了!”

“嘿!刚才还大大方方地说:‘吃吧!吃吧!’一转脸,就变成个小气鬼了。”侯扒皮嗔着脸,嘴里捣嚼捣嚼,将一颗桃核从嘴里吐到地上,顺手抓过老汉盛钱的面口袋:“老头,放心,给你钱!来,再给我装上半口袋子。”

“先生,那那……那是我的钱口袋,你……”老汉一见钱口袋被拿去,脸色急得通红,太阳穴上的青筋止不住地蹦跳。他想伸手去夺,又不敢,光猫腰作揖地苦苦哀告。

“口袋里有钱怕什么,回头到炮楼上一块算帐去!”侯扒皮满不在乎地说。

“先生,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家有六口人,都……都指着它吃饭呢!”

“吃饭谁挡住你?吃你的桃子给钱,一不崩你,二不坑你,你干什么冲我说这个?”侯扒皮将口袋递给另一个警备队员,不三不四地骂着走到老汉跟前。

“先生,先生,我是说……”侯扒皮没容得老汉说下去,后槽牙一咬,发狠地骂道:“你个老兔崽子是想挨打!”嘴到手就到,一巴掌扇了老汉个栽不愣。老汉的嘴角立即淌出了鲜血,鲜血染红了白褂子。

“喂,来个人挣口袋,我来装!”侯扒皮根本就没理会老汉脸肿嘴流血,继续撅屁股猫腰地两手去拿筐里的桃子。他那张开大机头、装在木套里的驳壳枪,挂在腚后,正冲着贾正。

贾正瞅瞅侯扒皮的驳壳枪,望望魏强。魏强眼睛朝人们一扫。跟着,将左手朝空中一举,这动作就像一道总攻击令,贾正像箭似地蹿到侯扒皮背后,左手拽出侯扒皮木套里的驳壳枪,右手提着的驳壳枪已杵在侯扒皮后脑勺,就听啪的一声,把他打了个嘴啃地。

警备队员们发现有人打死了侯扒皮,顿时个个全愣了神。待脑子转过弯来,想串着人群溜逃,每个人的胸前都出现了一支乌黑光亮的短枪口。这一来,谁也不敢再动了。手里的步枪,身上的弹袋,都紧忙地摘掉、解下,交给用枪逼住自己的人。

魏强紧忙从口袋里拿出折叠好的一大张写满字的白纸递给赵庆田。赵庆田接住,掏出带来的浆糊,迈过断了气的侯扒皮,把它——抗日民主政府判处侯扒皮死刑的布告,庄严地贴在墙上。它向人民宣布了侯扒皮的罪行。卖桃老汉一见侯扒皮被一个没门牙的小伙子打了个脑浆崩裂、黑血直流,吓得不知该怎么办。猛听到魏强喊:“乡亲们,我们是八路军的武工队,我们打死侯扒皮是为的给老乡亲们报仇除害。你们……”他这才明白土匪般的警备队员们,一眨眼都叫八路军给拾掇了,立刻高兴得从地上爬起来,蹿到挣口袋的那个警备队员跟前,夺过了钱口袋,扬手扇开了大耳光子。他一边扇一边骂:“叫你吃桃,吃桃,叫你们都吃黑枣!”老汉越狠劲地打,四周围赶集的人们越高兴,有些人高兴得忘记了身在炮楼跟前,助威地呐喊:“狠劲打!都打死他们!”那个警备队员让卖桃的老汉打得手抱脑袋吱吱呀呀光叫唤。

魏强、赵庆田、刘太生忙走上前去阻拦。魏强拉住卖桃老汉的手,劝解地说:“大伯,气出啦,拾掇拾掇赶快走吧!”“不,同志,你给我枪,我崩了他个汉奸。”老汉脸色气得蜡般的黄,张开大嘴喘粗气。

“对,崩了他!”“都崩了!”“拿刺刀挑了他们!”赶集的人们又气愤愤地叫嚷起来。十个被俘的警备队员,生怕落了侯扒皮的下场,吓得浑身打哆嗦,紧抱双肘挤成一团团。“让我们带走处理吧!乡亲们,该散散啦,呆会儿,炮楼上的会下来,保定的鬼子也会赶来的……”魏强再次提醒大家,人们听罢,才纷纷收拾东西朝四处散去。卖桃的老汉挽绳穿担子,将两个筐子挑上肩,不知是感激还是痛快,笑着凑到魏强跟前,咬耳朵地说:“我叫傅洛广,在傅村西头住,有空到我家去!”末了,还嘱咐个“一定!”等魏强点点头答应了,才走开。

魏强把赵庆田、贾正、刘太生叫到跟前,小声地嘟囔两句后,他仨串挤着赶集的人们,朝大街南口飞走。魏强和队员们押着俘虏也奔向了街南口。

魏强的脚步没到街口,贾正手提支步枪笑哈哈地走回来:“小队长三个家伙,擒住一对半。这样的熊兵,怎么打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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