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节气过去三天了。

早饭后,升起的太阳虽说又开始施展它的威力,露珠依旧钉伏在肥硕、葱绿的庄稼叶上,闪着晶莹的光亮。

以往,冷落的东、西王庄,今天像逢集赶庙,数不尽的人流,从四面八方朝这里涌过来,汇聚到两村中间北头的一块四四方方的留麦地里,欢天喜地的等待着。

人们来自不同的村落,却怀着一个共同的心愿:“打死汉奸刘魁胜!”“枪毙老鬼子松田!”“报仇!”“伸冤!”……随着战争形式的急剧好转,再加上武工队神出鬼没的节节进逼,敌人也就逐步的向保定城里龟缩了。于是,抗日组织便在各村公开建立起来。眼下,鬼子的这个“确保治安”区、残酷的敌后的敌后的人们,已让欢乐代替了忧愁,舒畅顶换了悒郁。

正是由于环境的变化,大白天,才能在这里召开一个远近村庄群众都来参加的规模较大的公审大会,公审血债累累,罪恶滔天的刽子手。

魏强将四外的警戒布置好,又通盘地做了次检查,才缓步朝会场走来。他走近那座苇席搭的简陋的主席台下,正在台上的汪霞用眼睛向他打了个招呼;他抬腿刚要朝上迈,背后忽有人喊:“魏小队长!魏小队长!”他扭头顺音一瞧,是李洛玉,忙亲热地凑迎上去,指点洛玉的汗脸:“瞧热得,简直用汗洗脸啦!不是到河东送军鞋、军布去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不是才到!热倒不热,这汗都是急出来的!你是不知道,在河东一听说今天要在俺村里开公审大会,恨不得一步迈回来。”洛玉说着,将脑袋上的蘑菇头草帽摘下来,当成扇子在脸前摇扇。

因为环境日渐好转,为了斗争的需要,近来,行政村也重新划分了。以往分着办公的东、西王庄,头麦熟时就合并一处了。合并后,经过全村群众的选举,李洛玉当了这个新行政村的村长。

“你知道吗?到河东去,也顺便把长庚大伯带去了!”“我到听说啦,他那疯癫病不是好些啦?”

“是好些,”洛玉觉得魏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将草帽重新扣到头上,从背后腰带上摘下烟袋,挖了锅子烟,吸着。“可是,县委说军区新建了一座精神病疗养院,来信说务必要把他送去就医,为这个我才把他带到河东去。”

听过学说,魏强连连地点头说道:“好好,上级就是结记得周到。我本打算让他见见刘魁胜的下场,这样就算啦!你要写个信告诉韦青云同志,省得他结记!”

“这个,你就不用惦记了!”洛玉像报功的样子,朝魏强显本事说,“昨天,我把他送到交通站,立刻写了一封信,托交通站朝热河那边转了去!”他狠吸了一口烟,在鞋底上磕掉烟灰,忽见汪霞跳下了主席台,“小汪!”他连连摆着手叫起来,同时搡拥着魏强。“走走走!”一起朝汪霞迎上去。他们刚接近主席台边,汪霞闪动一对水汪汪有神的大眼睛,笑嘻嘻地甩动胳膊走过来。在台上指挥人们贴红绿标语的刘文彬,也像迎老朋友似的快步地凑到了跟前。

见到他俩,洛玉怀里像揣有秘密似的低声说道:“这回到河东,可碰上个解气的事!你们猜猜是什么吧!”他见人们都睁大眼睛望着他,就先指汪霞,后指刘文彬说道:“在这村出卖你俩,用刑法收拾你俩的叛徒马鸣,让咱政府判处死刑,枪决了!”

“你亲自看见了?在哪村?”汪霞觉得解了大气,忙问。“我没有见到枪毙他,在宋村倒看见枪毙他的布告了!”对叛徒马鸣判处死刑,魏强、刘文彬、汪霞都不觉得奇怪;他们奇怪的倒是为什么拖了三个月才处理。受过战火洗礼的人,知道怎么思摸事情。“时间拖了这样久,主要是要从马鸣嘴里多掏出点东西来,以便弄清他的全部罪行,作出正确的判处。”想到这里,方才涌出的奇怪感觉,就像风卷残云火烤冰般地消逝得个一干二净。

“对这种变节事敌,吃了秤砣铁心的家伙,就得这么办!”刘文彬挥动着手掌说,“河东里昨天处决了叛徒马鸣,咱们今天就公审铁杆汉奸刘魁胜!”

全神贯注,栽耳静听的李洛玉,本来盼着刘文彬一下说完解气的话,刘文彬偏偏说到“刘魁胜”就没有下文了,急得他紧忙打问:“那松田个老兔崽子呢!”

贾正不知道什么时候早站在了他的身后边,插嘴说:“老松田早吹灯拔蜡了!”

顽皮的郭小秃,甩动手腕,狠劲将中、食指在洛玉的脸前一捻,焦脆地响了一声。接着说:“他比刘魁胜先走了一步,早在阎老五那里报到了!”

老松田的确是死掉了,是他自己死去的。

松田在警卫市沟的十五号炮楼里束手被擒以后,深知自己罪恶的深重,预感到了自己的必然结局。在十几条枪口逼迫下,他不得不乖乖地背过双手,顺从地让贾正绑上,但是,心里却不断地盘算脱身的办法。市沟里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希望:望到西方红光冲天的保定城,他希望立刻从城里驰来一队擎战刀、骑战马的武士把他抢走;瞅见沿市沟的环形公路,又希望有一辆配有强大火炮的巡逻装甲汽车疾驶过来救走他……但是,这些幻想,就像小孩吹起的胰子泡,一个跟一个地破灭了。

“我是天皇陛下的忠实军官,在保定是一呼千诺的日本宪兵队长,堂堂的皇军少佐,怎能被共产党拖走?怎能让八路军抓去?听从他们的摆布,这不仅是对我个人的伤害,更重要的是伤害了大日本帝国的尊严……”松田边走边想。想到这儿,又瞅了瞅他们一群被俘的人和押解他们的武工队员,心里像喝了一大桶冷水,立刻凉了下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活路,便下定了死的决心。

一场瓢泼桶倒的闯雨下过,河水陡然大涨。金线河河身不仅让雨水灌了个多半槽,从水的浑浊、流速看来,而且还在朝上涨。晨风吹起,朝雾落下,四周村庄的鸡啼了。从魏强他们来的方向,传来了急剧的枪声,显然,敌人发现十五号炮楼出了大问题。

假如敌人要真的踩着脚印追上来,魏强他们正处在个背水而战的不利局面。当时,身负重责的魏强,双眉紧锁地望着宽阔的河面和湍急的河水,他恨不得立刻发现一只船,哪怕是只极小的也好;但是,没有。

魏强正焦急地思摸渡河办法时,东察西看的小秃,忽然像得到宝贝似的,手指着下游河弯子,低声地叫道:“那有火亮!”人们朝他手指的方向转了过去,果然,有个忽隐忽现的一颗小红火儿,“是渔船上的人在抽烟!”“烟火是肯定的,不一定是渔船!”大家乱猜起来。

“我瞧瞧去!”贾正自告奋勇地说。得到允许,撒腿就跑。“是渔船就不是单个!我也去!”李东山取得魏强同意,拔脚忙朝贾正追。

时间不长,贾正、李东山各拽一只小五舱顶着逆流走上来,到魏强跟前靠了岸。

双手摇船桨的老乡,用亲切的语调,像招呼又像慰问:“都辛苦啦,同志们!咱分拨上船,快过!”

听口音,魏强断定都是老根据地——白洋淀的老乡,走近水边,亲切地招呼“不辛苦,黑夜里请你们帮下忙!”一共是十个俘虏,魏强决定先押六个俘虏过去,第二趟再运松田、刘魁胜等。

虽说流大水急,第一趟总算平安无事地到达了对岸。第二趟老松田、刘魁胜各被押上了一条船。魏强坐在渡运松田的小船上。不大的小五舱被划动着慢慢离了岸。刚接近二流,船板被冲击得发出了啪啦啪啦不规则的音响,越朝前走,小船越显得轻得赛个瓢,一个劲地朝下溜,一个劲地在摇荡。“到正流头上了,同志们都坐稳,看住了差!”双手用力摇船桨的老乡,刚低声地喊过,老松田像头水牤牛,眼珠瞪圆,用肩膀狠劲地朝左边的贾正一撞,借着小船大摇大晃的一刹那,一头扎进几丈深的急流中。魏强在右边,伸手一把没抓住,尾随着也噗咚跳到了河里。贾正、李东山、辛凤鸣,还有小秃,也都仓忙地朝河里跳。大家伙凫水、扎猛子紧找急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摸捞着松田的影儿。

嗜血成性的老松田,就这样畏罪自杀了。

得知老松田死的经过,李洛玉左手摇晃着魏强的肩膀,右手指点着刘文彬和汪霞,笑眼瞅望着贾正、小秃说道:“武工队今天不光把三害的最后一害给除掉,还把老奸巨猾、罪恶滔天的老松田给惩治了,这真是双喜。咱一定摆几桌酒席,庆贺庆贺!”

“眼下这才是个开始,你先沉住点气!等打败鬼子一并来个大的庆贺,不更好?”魏强手拍着洛玉的脊背说。

“到了哪会儿说哪会儿的话!你们忘了这是群众自己许下的心愿?”洛玉又像唱喜歌的,掰着手指头数落开:“打死刘魁胜,家家把酒敬!打死老松田,重新过个年!这事是群众许下的,群众要办,谁拦也拦不住。叫我说,你们就趁早随合点。不啊,扣上个不大不小的帽子,就叫:不——走——群——众——路——线!明白吗?”

洛玉高一声低一声地像个相声演员在表演,一下引来了好多人。人们把他和魏强、刘文彬、汪霞……围了个椅子圈。等洛玉的话音刚落,也都七嘴八舌顺着说起来:“得喝喝,按倒了松田、刘魁胜是件大喜事!”“咱们许的心愿咱们一定还!”“要庆贺,必须把有功的武工队请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谁能喝水忘了挖井人,简直是多余的嘱咐!”

“乡亲们请谁都行,可得给我留三个人!”人圈后面突然传过来老太太的声音,这是河套大娘。大伙尊敬地唿喇闪开一条道,大娘借机走进了人圈。她一瞅见洛玉,就嗔起脸来说:“百灵鸟,不管人们怎么争怎么抢,魏强、汪霞、刘文彬,他仨都给我留下,少哪一个我也拿你是问!”

洛玉听完大娘的吩咐,学着京剧里武生的架式,抱拳大声念着道白:“得令呵!”跟着锵锵锵地又数敲了一阵锣鼓点。所有的人,又被洛玉的滑稽动作逗得笑了一阵子。

人散,洛玉凑近河套大娘,很正经地说“老嫂子,有个事,你听了保准高兴得念阿弥陀佛!”

大娘爱听又装成不想听的样:“我那么迷信!有什么好事,你就说吧。”

“昨天,在河东交通站上,遇见两个刚从路西过来的同志,他们朝我打听西王庄。等我一问,原来是咱宝生在陆军中学的同学。他俩说:‘我们给赵宝生同志家里带来个口信,让告诉家里,他已毕业,身体蛮壮,不久就回到冀中,准备参加大反攻!’”

“洛玉,你这是……”

“我这是千真万确的可靠消息,里面要有半句谎话,就让我吃饭得噎食,跌倒就断气!”

洛玉指天呼地地一赌咒,河套大娘才由不信转到相信了。她眼里充满了慈爱的光辉,以母亲平和的口吻喃喃地说:“宝生,我那孩子,你,你……”

不知是为儿子学习期满,就要回来参加大反攻而高兴,还是听说儿子回来,思想起惨死的丈夫而悲恸,也许两者融合,相互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遏止地落下了两行老泪。

汪霞急忙扶住大娘,跟着给魏强丢了个眼色。魏强跑着搬来一张椅子,靠主席台安置大娘坐下了。

细心的汪霞,当然能洞察大娘的心情,边替大娘揩拭泪水,边安慰说:“今天,你应该高兴啊!大娘。松田,松田死掉了;刘魁胜,刘魁胜呆一会就公审处决。宝生兄弟这就要回来,瞧,哪件事不叫人称心如意?”

“是啊!是啊!”老大娘握住汪霞的手,点着头说道:“傻闺女,你哪知道大娘的心,我这是高兴得流泪!”

十点钟已到,公审大会在区长吴英民的主持下开始了。“老乡们,吭,吭,今天,是我们伸冤报仇的日子。我们要公审背叛祖国,甘心事敌,双手染满人民鲜血的铁杆汉奸刘魁胜。”吴英民虽说在医院里经过多方治疗,但让松田、刘魁胜用酷刑摧残所遗留下来的咳嗽,始终没有除掉根,他的身体仍然很衰弱。但是今天他要代表政府接受千百人的控诉,也要代表政府宣判汉奸刘魁胜的罪行,心情真是说不上来的激动。他使劲按住像要爆炸的心,继续说下去:“来这里开会的人,差不多都受过他的害,被他伤过的,吭,吭,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会场上,几千人都强按住心头的怒火,凝目盯住主席台,谁也不言语地耐性等待着,等待吴英民发布“带汉奸刘魁胜前来就审”的命令,等待仇人刘魁胜被人民武装解押着进入会场。

“带汉奸刘魁胜前来就审!”几千人盼望的这一声,终于从吴英民的嘴里喊出来。刘魁胜以往那副凶煞神样,今天不见了。他弯腰驼背,灰溜溜的完全变成了一个大烟鬼,被四个手持驳壳枪的武工队员押着,一步迈不了五寸地步了来。人们见到了刘魁胜,都像得到了立起的命令,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个个怒目横眉,挥舞拳头地呐喊:“要求政府做主!”“给受害的人们报冤仇!”“枪毙铁杆汉奸刘魁胜!”“把刘魁胜……”几年来人们心里积淤的怒火,今天,都豁着嗓子喊出来,洪亮的声音,伟大的力量,吓得刘魁胜藏头缩颈浑身发着抖。

一群妇女袖藏剪刀,手攥锥子,气汹汹地迎了上去。她们是东王庄死者的家属。她们要用剪子、锥子去和刘魁胜算帐,替父兄,替丈夫,替儿子来报仇!

要不是武工队员们的拦挡和劝阻,刘魁胜就得死在这剪刀锥子下。在这群众的怒潮面前,刘魁胜的苦胆都快吓破了。他被两个武工队员拖架着来到主席台下,头不抬,眼不睁,背北面南地朝人们跪下。

“汉奸!汉奸!

“卖国贼!”

“奸臣,秦桧!砸死他!”

“砸他,砸死他!”

血海深仇推动着人们,大家拾瓦拣砖,朝着刘魁胜乱投过去!

刘文彬、魏强、汪霞等人,都跑到主席台边,高举双手吆唤:“不要投!不要投!”“大家不要投!”

“大家注意!刘魁胜的罪恶,三天三宿也控诉不完,经政府审讯,已查证清楚。现在就来宣读政府的判决书!”吴英民见到人们停止了投砖抛瓦,马上掏出判决书念起来:“汉奸刘魁胜,男,二十九岁,本县刘家桥人。从抗日战争开始后,就背叛祖国,投靠敌人。历年来,杀人无数:只1942年‘五一’扫荡以来,在东王庄一地就杀死无辜群众一百六十七人;去年秋季,又在西王庄造成了惨案……根据汉奸刘魁胜罄竹难书的罪行,根据受害家属的控诉,根据晋察冀边区惩治汉奸条例,依法将其判处死刑,绑赴刑场,立即枪决!”

“枪决”两字刚从吴英民的嘴里说出,两个武卫队员像鹰抓兔子般的从地上把刘魁胜揪拽起来,连搀带架把他推搡出会场,朝主席台后面拖去。

枪决刘魁胜,谁也觉得不满足,都拥到主席台前,拦挡执刑的武工队员:“呆会!”“等一等!”“这样太便宜他了!”“给我们零剐了他吧!”“我们要扒出他的心来看看,是黑的还是红的?”

人们正嘁嘁喳喳、吵吵闹闹地朝吴英民,朝魏强、刘文彬乱要求乱提意见,闹得不可开交的当儿,两辆自行车,快得像两支箭,从东王庄村里照直朝会场驶了来。

县委徐立群同志和他的警卫员来到了。

徐立群同志像有什么喜欢大事要告诉人们。他撂稳车子,笑嘻嘻地急忙跳上主席台,简单地冲魏强、刘文彬他们打了个招呼,忙走近主席台边,豁着嗓门朝人们说:“老乡们,静一静!”他两手朝下用力一压,像个音乐指挥,一下把一切乱嚷嚷的声音都给压煞住了。

“刘魁胜的罪恶太大,把他枪毙了,我知道这难解你们的心头恨。可是,不要为他耽误了我们的时间,耽误了我们的工作,只要杀了他,就算把仇报了。让他们去枪决刘魁胜,我来告诉大家一个重大的好消息。”

人们听到徐立群同志说有个重大的好消息,也都不再为刘魁胜纠缠了。大家聚精会神地等待徐立群同志把好消息快快说出来,连枪毙刘魁胜的枪声,都没注意用耳朵听。

几千人的会场,静得能够听到人们的呼吸声。

徐立群同志见到人们焦急的表情,等执刑的枪声响了,立刻挥舞着双臂大声报告起:“好消息是,八月八日苏联向日本宣战了!红军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在东北出了兵!”他的语音刚落,立刻响起了春雷般的欢呼声。有人高兴地喊叫:“这下鬼子的末日可就来到了!”有些人痛快地附和:“我会猜,出不了三天准投降!”“也可能‘叮当’一气!”“‘叮当’,那不是鸡蛋碰碌碡?”

“乡亲们,安静一下,”徐立群继续讲起来,“听我说最好的消息,今天是八月十五日,在昨天,日本天皇向中、苏、英、美宣布无条件的投降了!鬼子现在投降了!”

徐立群同志的最后一声,简直就像庆祝胜利发射的礼炮,人们的心,都被这一声振奋得跳荡起来。不论孩子、老人,不分男的、女的,个个都像吃了兴奋剂,喝多了二锅头。会场上沸腾了,青年小伙子对撞膀子,老年人擦泪,孩子们乱蹦,人们情不自禁地呐喊:“胜利了!”“胜利了!”“我们中国胜利了!”人们撕破嗓子地狂呼:“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支援我们的子弟兵!”“到城里找鬼子算帐去!”

刘文彬攥住魏强的手:“伙计,总算把这一天打出来了!”“是打出来了!”是在党的领导下打出来的!”魏强紧握着刘文彬的手说。同时,用左手又把吴英民的右手抓住。

汪霞装做妒嫉的神情“看你们亲热的,简直就像那……”

“吭吭!不论怎么亲热,也没有你和魏强那样亲热!”吴英民挤眉弄眼地一说,弄得汪霞羞答答地走开了。

“说起来,抗战胜利了,你俩也该打个报告,操办结婚的事,好请我们喝喜酒啊!”刘文彬关怀地提醒魏强。

魏强难为情地推却:“刚取得抗战胜利,还不知有多少工作要做呢!哪有工夫考虑这一码事!将来结婚保证有酒喝!”一阵喧闹声过去,徐立群同志又继续讲起来:“日本投降了,这是值得我们庆贺的事;但是,有件极不公平的事情也要告诉你们,那就是蒋介石给所有的鬼子下了一道命令,要他们原防驻扎,严阵以待,不准向八路军、新四军、华南纵队缴械投降……”

不容徐立群说完,人们都愤怒地呐喊起来:“不行!不行!”“这里的鬼子,应该把枪械缴给我们!”“鬼子不缴,我们揍地!”“要把队伍开上去,强迫鬼子缴械投降!”

群众的怒吼犹如排山倒海。徐立群挥舞着拳头说:“对!我们要把主力兵团开上去!也要把我们的地方武装、游击队整编好,继续朝前面开!要逼迫鬼子低下头来,把枪缴给我们!朱总司令已经下了命令,要我们向城市,向交通要道进军!”他稍一停顿,就开始大声地号召:“青年小伙子们,为了壮大我们的子弟兵团,为了让我们人民的武装力量更强大,为了迅速地把鬼子的武器缴过来,为了解放保定、天津、北平和各大城市,要勇敢地报名!踊跃地报名!报名参加子弟兵,到大兵团去!到自己的队伍里去!去强迫鬼子缴械投降!”徐立群的一声号召,立刻有几百个青年报了名。李洛玉带领东、西王庄的适龄青年一马当先地集体把名报;黄玉文和小黄庄前来开会的二十一个青年一合计,也尾随李洛玉一起报了名。

“我也去!”“我也去!”“写上我的名!”“我叫王玉海!”“把我也写上去!我叫赵保国!”“我,把我写上,我叫……”青年报名参军的热情,就像狂涛巨浪,势不可当。

吃过早饭,队长杨子曾在魏强他们常住的西王庄河套大娘的那间北房子东头,和魏强、二小队长蒋天祥聚集在一起,开会研究起新任务来。

杨子曾是昨天夜间,率领二小队越过张保公路,在这里和魏强他们会合的。

“根据眼下的情况分析,”杨子曾说,“蒋介石是要和日本人、伪军合流在一起,来跟我们打内战。我们每个共产党员,每个革命军人,都应该从思想上做好准备,也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因情况的突然变化,造成张惶失措。”

“是,我们要从思想上做好准备!”魏强复诵了一遍,接着说:“蒋介石要真敢搞内战,咱也让他落得个鬼子的下场!”“回去和同志们谈一谈。在残酷的斗争里,党把我们当成一把锋利的牛耳尖刀,插到敌人的心脏里,打得敌人顾头不能顾尾;眼下,党同样要把我们当成先锋部队来使用,我们要继续战斗。先回去做准备,十点钟我们在村北集合!”魏强从杨子曾屋里走出,刚走到街上,偏巧碰上了汪霞,汪霞闪动亮晶晶的一对眼睛凑近魏强,悄声地问:“杨队长来了,你们准备执行什么任务去?”

“这……恐怕是朝保定进军!”魏强和汪霞并肩走着,轻声地说,“反攻了,工作任务更繁重,你要注意身体!”“嗯。”汪霞点头答应下,回口又关怀的小声叮嘱魏强:“不要光结记我,忘记你自己!你听见了吗?”

魏强没吱声。汪霞使肘轻轻触动一下魏强的胳膊,两人对瞅了一下,“噗哧”都笑了。

“你们区委会研究工作了吗?”魏强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研究啦!根据县委的指示,我们区里的绝大部分同志,都要随军去做支前工作,刘文彬同志也去。”

“那你呢?”

“我也去!”

“那好,又做上伴了!”魏强玩笑似地说,接着“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得汪霞脸上泛起了两朵红云,与白净的脸蛋,黑溜的眼睛相互一衬托,越发显得美丽、俊俏、秀气!武工队在村北集合,群众也提着篮子抬着开水地跟了来。他们把武工队围了个风雨不透,都愿意把和自己同甘苦,共呼吸的子弟兵——武工队多看上两眼,看着他们从胜利再朝新的胜利迈进。

河套大娘挎着竹篮子领着一群妇女走近魏强他们,见一个,给一个,不管你怎么拒绝,总是劝你“装上!装上!装上留着路上吃!”硬朝衣袋里塞。有鸡蛋、烧饼,还有桃子、鸭梨、芝麻糖。连刘文彬、汪霞也不例外地塞给了一份。嘭嚓,嘭嚓,吃叭嘭嚓,一群敲锣打鼓的人,从村里疾步地簇拥出来,他们是用热火朝天的音乐,来欢送向城市,向交通要道进军的光荣子弟兵团。

“来了!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果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冀中子弟兵团,从正南开来了。头前,一匹高头战马上面,坐着一个威武的军人。他一见到武工队长杨子曾,朝马屁股狠狠地抽了两鞭子,战马四蹄蹬开疾驰过来。

“参谋长!”“参谋长!”队员们一见到自己的老首长来了,都高兴地指指点点抿着嘴地乐。辛凤鸣说:“参谋长准带了二十四团来了!不信就仔细瞧。”

“你们瞧,诸葛亮转世又说话了!”贾正斜愣着眼睛说俏皮话。

参谋长跳下马来,用鞭子朝行进的部队一挥,部队就在村边上停止住。

杨子曾从参谋长面前接受了新的任务回来,魏强立刻带起他的小队,担任前卫朝北走了去。余下的刘文彬、汪霞等一起子地方工作人员,掺到二小队中间,跟在杨子曾身后,向东、西王庄欢送的群众招手道别,也离开了原来的集合地点。原先,在敌人“确保治安”区,神出鬼没单独活动了近三年的武装工作队,今天,像条小溪汇合到主流里似的和大兵团汇聚到一起了。它立刻变成了子弟兵团的前卫,变成了行进部队的一支尖兵。

站在大道边,站在毒日头下欢送部队的人群,个个喜眉笑眼地在欢呼,欢呼声震撼着碧绿的原野;欢腾的锣鼓声,有节奏地响着,响彻了蔚蓝的天空。排山倒海的铁的子弟兵团,排着三路纵队朝着正北,朝着保定城,朝着平汉铁路,朝着胜利,大踏步地前进!前进!

一九五六年三月初稿于保定

一九五七年十二月修改于北京

一九五八年七月定稿于北京

一九六三年一月校订于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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