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堂上一主四婢都看得呆了,变做了静悄悄不闻声息。他们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春香,夏香、冬香三人,虽在虎邱山上见过唐寅,但是当时没有注意他的面貌,只为唐寅跪倒拜佛时,三香也是跪倒拜佛。后来夏香把唐寅用力一推,这时唐寅依旧伏在蒲团上,不曾抬起头来。所以三香只觉得新来兄弟的俊俏,却不知道便是虎邱山上相逢的少年。秋香和唐寅曾打几个照面,怎有不认识之理?

一见唐寅上这紫薇堂,便不觉芳心怦怦,暗想:“这傻角真好大胆,从苏州追到东亭镇还不算数,竟会卖身投靠,混入相府。他存的什么心?当然注意在阿侬身上。唉?傻角傻角,你太痴心妄想了?’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你卖身到相府,徒然眨落了你的身分;你要在我的身上占着分毫便宜,今生休想!相府中两位公子尚且近我不得,稍有非礼太夫人便要罚令踱头长跪,何况你是一个童儿呢?”

……太夫人听得“来也”两个字,已觉得这僮儿大有来历,软帘一动便注意到僮儿的面貌。他以为音调虽好,面貌上总不免有些破绽,谁料又是一个骨秀神清的好相貌。如此人才竟会沦落到家奴队里,这正是一种意想不到的事……其实呢,太夫人在虎邱山上烧香完毕,秋香扶他下轿的时候曾和唐寅彼此迎面而过,不过在这时侯,太夫人目不旁视,没有注意到那人面长面短;便算曾见一面,现在唐寅已改换了僮儿装束,太夫人也辨不出来人便是烧香所见的少年了。……唐寅跪伏在地,不听得太夫人唤一声“罢了”,暗自思寻:“他和华鸿山真不愧是同睡在一张床上的人。我见华鸿山,华鸿山不肯便说‘罢了’;我见太夫人,太夫人也是这般。”

从前专制时代,国家专制,家族也专制,主母和僮仆的名分如隔云泥,宛比皇后和臣僚的名分也是如隔云泥。主母不唤一声“罢了”,做奴才只有伏地不起的分儿,万不能昂头起立。唐寅跪在地上,却有一种自得其乐的方法,他注意到一主四婢的五封金莲。他私自忖量道:这居中一封风头鞋大都是太夫人的金莲了,我不须注意及此。其他四名侍女分立左右,我入内时已经留意的了,右面靠着太夫人的便是我的意中人秋香。我不能抬头饱看秋香的面。何妨低头细细赏鉴秋香的脚。太夫人不唤一声“罢了”,倒是付给我一个赏鉴金莲的好机会。他肚里思量,他的视线早射到了秋香的罗裙下面,这三寸光景瘦蹙蹙的金莲,穿一双绿罗挑绣的弓鞋,比着其他三对金莲,尤其超群出众。他竟陶醉在秋香裙下了。但愿太夫人一辈子不唤“罢了”,他便可以一辈子欣赏莲钩。这不是编者形容过甚之词,实在缠足时代的金莲魔力有不可—世之概。

自来有名人物,大抵崇拜金莲。但看杨铁崖,是元末明初的大文学家,用着鞋杯饮酒,流传至今,以为韵事。编者记得二十余年前的金莲魔力,比从前缠足时代已稍衰落了。但是他的余力,尚且可以使当时豪俊拜倒石榴裙下。近代某文豪有《喝火令》两首咏其事云:心比珠还慧,颜如玉不雕。砑罗裙下拜双翘,立把刚肠傲骨英气一齐消。

眼借眸波洗,魂随耳堕摇,低鬟一笑过花梢。可惜匆忙,可惜性情娇,可惜新诗无福写上紫弯绡。再觅仙源路,刘郎鬓欲雕。苍苔隐约印双翘,拜倒下风偷嗅香气未全消。

花底炉烟祝,灯前卦盒摇,茫无头绪问收梢。何日重逢?何日许藏娇?何日腮边双泪亲手拭鲛绡?

填这两首词的是前清光绪末年的一位吴中名士。其时提倡天足的呼声,已经一呼百应,三寸金莲的立场已经岌岌动摇。但是一部分小脚的潜势力依旧存在,所以这位名士对于妇女的裙下双钩不胜羡慕之至。第一首的意思:只须拜倒石榴裙下,向着两瓣秋莲诚皇诚恐顿首稽首,其他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牺牲了。第二首的意思:但愿拜倒下风,偷嗅三寸金莲上透出的一股香气,便是无上荣宠。当时文士努力捧那金莲一至于此,小脚的魔力大不大呢?当时的小脚已在弩末时代,尚且可以颠倒一般斗方名士,何况明朝年间正是纤纤莲钩的极盛时代。

唐伯虎又是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在这当儿当然诧为生平的唯一奇遇了。偏是太夫人见了书僮跪拜,又忘却了照例的“罢了”两个字,只是呆呆地想这书僮好生奇怪:“音调不似书僮,面貌不似书僮,举止行动不似书僮。这抢步上前从容下拜的神气和华胄公子差不多。”

想到自己家中两个“读书唱山歌,拜佛翻筋斗”的儿子,正是不堪回首,太夫人暗暗的唤着:“老天,怎样这般的颠倒人生?窭门子弟有这般的俊物,相府儿郎却是一对踱头!……”

太夫人动了感想,益发忘却了“罢了”两个字。秋香站立在旁,不禁暗暗好笑。笑这位太夫人呆呆不语,合该傻角的双膝倒霉了。唐寅自思:“太夫人真个看呆了么?要实做那‘丈母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两句俗语么?”

忽的唐寅的目标动了一动,目标是什么?不问可知,便是秋香裙下的窄窄金莲了。自来缠足女郎不耐久立,要是卓立一处,动都不动,便成了西厢记上说的“脚心儿管教踏破也”。

秋姐姐为着久立的缘故,无意之中把鞋尖儿一上一下点拍也似的点了一点。但是唐寅误会了,只道他脚尖儿将心事传,他把鞋尖—点,敢是通知我磕头一下,当下向太夫人磕了一个头。秋香见他良久伏地不动,怎么我的鞋尖一点,他便磕起头来呢?他敢是误把我的莲钩当做了礼生么?这时节,秋香便有意了,暗暗的把鞋尖点了两点,唐寅捣蒜似的磕了两个头;又点了三点,又磕了三个头;又点了五点,又磕了五个头。说一句笑话,秋香的鞋尖仿佛和唐寅的头颅通着电流一般,鞋尖上发了电,唐寅的头颅不由的生了影响。秋香幼年时缠就这一双窄窄金莲,不知吃了多少痛苦:‘小脚一双,眼泪一缸’,这是颠扑不破的老话,却不料幼年时所吃的痛苦今日里在这傻角的头颅上翻本出赢钱,稳受了他的多少响头。秋香一时高兴,索性干些投机营业,把两瓣金莲兔起鹘落的点个无休无歇。慌得唐寅磕头不迭,自恨爷娘替他少生了几个脑袋。任凭拚命磕头依旧赶不上秋香的鞋尖点地。……太夫人毕竟不是泥塑木雕,似这般的大磕其头他老人家也觉察了,忙道:“僮儿罢了。”

唐寅方才谢过太夫人站立一旁。

太夫人喃喃自语道:“这僮儿的规矩很好也。”

这句话几乎引起唐寅的笑声。他想:“跪在地上时和你的俊婢在鞋尖上传情达意,不知道规矩何在?”

但是太夫人说的规矩很好却也有个根据,他是相国夫人,常听得华太师谈起朝堂仪式,凡遇皇帝坐朝召见群臣,群臣伏地听训。有时玉音稍低,群臣中跪得稍远的未免听不清楚,又不好动问皇帝讲些什么话,只有连连碰头做个表示。皇帝知道他不曾听得明白,自会重行宣谕一次,使他了解。再者,群臣伏地过久,或者生理上发生种种疼痛麻木等症,又不好在朝堂上失仪,只得连连碰头做个表示。皇帝知道他跪地过久了,便可以传下谕旨,着令暂退。太夫人为着唐寅连连磕头,自念:“方才我看出了神,多分他跪的腿酸了,便仿照着朝觐仪式,向我碰头示意,这僮儿真奇怪极了,难道在礼部堂上习过朝仪不成?”

唉,太夫人,你那里知道礼部堂上的导仪员,便是秋香裙下的纤纤金莲。……唐寅起立以后,太夫人当然又要盘问他的出身来历。唐寅又把成竹在胸的鬼话说了一遍,太夫人也被他骗过了,便令华平引导华安去叩见两位少夫人。

华平引着唐寅先到东首的堂楼下面高声唤道:“那一位姐姐在楼上请代禀大娘娘知晓,有新来书童华安求觅见。”

大娘娘身边的秋桂丫头闻声来到楼头,问一声:“华干哥哥,新来兄弟在那里?”

唐寅探首到扶梯旁边,叫声:“姐姐,我便是新来的书僮华安。”

秋桂把唐寅钉了几眼,便道:“待我去禀报大娘娘,再唤新来兄弟上楼。”

他走了几步,又回到楼头,手扶着栏杆唤道:“新来兄弟。”

唐寅道:“姐姐有什么吩咐?”

秋桂道:“忘记交代你一句话,你须站在这里听候消息。”

唐寅道:“我理会得。”

秋桂又把唐寅钉了几眼才去禀报。

隔了一会子,来到楼头答覆道:“今天大娘娘和他的老太爷在堂楼上会话,无暇接见僮仆。新来兄弟不须叩头罢。”

唐寅听了,宛似皇恩大赦,一者免却叩这不相干的头,二者免却在堂楼上遇见了老友杜颂尧太史,以致机关破露。华平又引着唐寅到西首堂楼上叩见二娘娘。

唐寅且走且问华平道:“向来新进童仆叩见两位少夫人是否一例接见?”

华平道:“十次有九次不见。不过当奴才的总得跑这一趟,免得脱节。”

唐寅暗自欢喜:“但愿二娘娘也是吩咐免见,便不会破露机关,我和秋香总有相见的机会,待他面许终身,我便可以早日回苏,在八美面前说得嘴响。”

谁料天下的事往往出于意想以外,二娘娘向来对于新来童仆叩见确乎十次有九次不见,但是现在专候新来的童仆叩见,便是不来,他也得发遣丫环去传唤。这是什么缘故呢?原来二娘娘是苏州冯铸九通政的千金,闺名玉英,姿色不过七八分,文才却有十二分,他和唐寅是中表兄妹,唐寅的一切艳史他都知晓。太夫人身旁的秋香和二娘娘最是投机,秋香本来识字不多,经着二娘娘随时指点,居然文理粗通。今天秋香回来以后,曾到西楼去见二娘娘。

二娘娘问他途中的经过,一路可曾遇见什么新鲜奇怪的事?

秋香悄悄的把虎邱撞见书呆,到了舟中又见他,到了东亭镇又见他,讲给二娘娘知晓。

且说:“这桩新闻,我在他人面前都没有说起,免得被人家知道了都来取笑。二娘娘是不会取笑我的,所以照实奉告,顺便还求二娘娘不要告诉他人……”

秋香去后,二娘娘暗自忖量道:“秋香所说的书呆模样倒和我的表兄唐寅差不多。我表兄自离了宁王府,便一心一意在女色上用功夫。秋香的姿色比我的八位表嫂都好,不被表兄瞧见便罢,要是瞧见了,他一定不肯轻轻放过……”

隔了一会子,二娘娘的贴身丫环名唤素月的得到了一个消息,说太师爷新买一名书僮,才貌都好,太师爷十分赏识。二娘娘暗想:“不好,敢是我表兄又做他的拿手好戏。”

二娘娘是个有心人,便遣发素月到老总管处探听新来的僮仆姓甚名谁。素月去后不多时,便由老总管处抄出一纸横单,上开新来书童康宣,苏州城外野猫弄人。二娘娘见了暗唤一声:“怎么了?果然不出我料,这书呆不做解元做奴才,竟投靠到我们相府中来了。恰才听得秋香所述,十分中有二三分是他。现在投靠入府的书僮偏是姓康名宣。‘康宣’和‘唐寅’字形相似,又是姑苏人氏,他捏造住在野猫弄,明明以偷食的猫儿自待。我也是姑苏人,不听得城外有什么野猫弄……”

二娘娘为这分上,耽着满腔心事。他知道秋香这婢女不是个寻常青衣,唐寅想做偷食的野猫,只怕馋涎空滴,欲壑难填。再者,相府门庭不是三瓦两舍的人家,万一闹出什么乱子,不但唐寅的颜面削尽,便是二娘娘本人也觉得脸上无光。事在两难,声张也不是,缄默也不是。要是立时声张,这僮儿是唐寅改扮的,这便是破人好事,唐寅一定记下莫大的仇恨;要是缄默不言,将来破露后,要受翁姑责备,说他欺蒙尊长。

他左思右想了一回子,便定下一个警告的方法,他想:“向例新来僮仆应该上楼叩见小主母,我从前总是引嫌不见。今天尽可任他上楼磕头,我便话里藏机,说破他的来意。顺便还劝他回头是岸,早返家乡。他若听从我的言语,在这几天内回转姑苏,那么我便可以脱卸我的干系,将来见了八位表嫂,他们也得感谢我咧!”

二娘娘打定了主见,便叫素月在堂楼下守候:“倘使有人引领新来僮儿上堂楼叩见小主母,你不用禀报,只说我吩咐你守候已久,就此陪着他上楼便是了……”

可笑这“聪明一世蒙懂一时”的唐解元,还以为大娘娘传话免见,二娘娘一定也是传话免见,还以为华平所说的十次有九次不见已成了永无改变的刻板文章。谁料走近西面堂搂,华平尚没确开口,转是素月迎将前来道:“华平哥哥,可是送新来兄弟上楼叩见二娘娘。”

华平尚没有回答,唐寅已上前作揖,尊声:“姐姐,小弟便是新来的华安。”

素月瞅看着唐寅,还礼不迭道:“新来兄弟,难怪相爷看中了你。”

华平才说道:“有烦素月姐姐禀报一声二娘娘,是不是叫他上楼叩见?”

素月道:“我们娘娘向来不喜见新来书僮……”

唐寅道:“拜烦姐姐上楼通知一声,说僮儿华安已来过了,只因二娘娘不喜见新来书童,改日再来请安罢。”

说罢,转身便走,素月忙唤道:“新来兄弟不要走,还有话说。”

唐寅且走且说道:“姐姐的话小弟都已理会了,缓日再来请安罢。”

素月见他脚底揩油似的,头部不回的出去,连忙追在后面道:“华平哥哥,把新来兄弟拦住了,二娘娘要他上楼叩见呢!”

华平便把唐寅扯住了,连连埋怨道:“你怎么这般性急?素月姐姐的话还没有完咧!”

唐寅无奈,只得折回,向素月搭讪着说道:“我是老实人,你别和我开玩笑。方才已说过二娘娘不见新来书童,怎么又要我登楼呢?”

素月笑道:“我不信天下有你这般的性急的人,话尚没说完人已八丈远。我们娘娘向来不喜见新来书僮,但是你却交了好运,这一番出于例外,准许你上楼叩见。你见过后,便可向帐房中领取一份赏号钱。”

唐寅央告道:“小弟是命苦的人,无福享受二娘娘的赏赐。拜烦姐姐通知一声,说华安来过便是了。”

说毕待要返身,已被华平一把拖住道:“新来兄弟,人人道你漂亮,这一回却不漂亮了,新来的僮仆全仗叩见主人得些赏号钱,多见一位多得一分赏号钱。”

唐寅道:“我不贪这份赏号钱。华平哥哥,假如你欢喜金银,你便代我去叩见,这笔赏号钱凭你向帐房中去领取,和我无干。”

华平道:“好兄弟,越说越呆了,‘千里为官只要财’,何况是做个书童?假如我可以代你叩见时,我早已上楼磕头去了,还待你说么?”

华平既这么说,素月又催着上楼,唐寅发极道:“华平哥哥,你不该骗我,你说新来僮仆,叩见小主母十有九回免见,怎么这一回却不然?”

华平笑道:“好兄弟,十有九回免见,连次免见已有九回了,你恰轮到第十回。好兄弟,你大着胆跟随素月姐姐上楼,横竖你总不吃亏,我在外面候你。”

说时华平脱身走了。唐寅被素月强逼着登楼。

“丑媳妇难免见公婆”,且把头上罗帽拉这一下,低低的压过了眉毛,然后走上堂楼:“但愿月下老人有灵,起一个障跟法,使我表妹没有认出我的庐山真面。”

走上了楼头,素月恐怕新来兄弟要滑脚,一手拉住了他的直身,然后隔着纱窗启禀道:“娘娘,新来书僮上楼了。”

二娘娘已在居中一间客座中坐定,唤一声:“着他进来!”

唐寅自思:“又要屈膝了。对着表妹屈膝我真不愿意。横竖我是为着秋香屈膝的,所有一切磕头帐我都划在秋香项下。总有一天向他清算的。”

在这当儿,硬着头皮走入里面。约莫估量,上首坐着的就是二娘娘,他便远远的跪在下首,改变着一种不自然的声调,口称:“二娘娘在上,新来僮儿华安叩见。”

扑通扑通的在地板上碰了两个响头。准备起身下楼度这难关,却被素月喝住道:“华安兄弟,你怎么规矩全无?奴才见主母,主母不唤你起立,你擅敢起立。”

搠霉头的唐寅经这一场,只得长跪不起。二娘娘见这情虚光景,确是他的表兄无疑。

他越是躲闪,却越要叫他漏脸。便道:“华安抬起头来!”

唐寅暗想:“这头抬得的么?低着头是华安,抬着头便不是华安了。”

忙禀报道:“童仆见主母理当低首,怎敢抬头?”

二娘娘道:“恕你无罪便是了。”

唐寅没奈何,便把头儿抬高了寸许。二娘娘道:“听你口音像是苏州人。”

唐寅道:“小的虽住苏州,却在城外乡间。”

二娘娘道:“谁管你住在城内住在乡间,你爱住在那里便住在那里。”

唐寅听得这口气不对,默然片晌,二娘娘道:“你毕竟姓甚名谁?……”

这“毕竟”两个字,语中有刺,唐寅假作痴呆,说:“小的姓康名宣,康是康强之康,宣是宣言之宣。”

二娘娘道:“华安,人家的通病便是藏头露尾,你的病根是露头藏尾……”

这几句话唐寅又不敢置辩,佩服表妹真不愧才女。这“露头藏尾”的四字批评下得何等确切!

“康宣”二字确是露着“唐寅”的头,藏着“唐寅”的尾,只得央恳道:“小的病根总求二娘娘海量包涵。”

二娘娘见这情形很是可怜,又问道:“华安你年纪轻轻,什么事业不好干?为什么来做奴才?”

唐寅道:“不瞒二娘娘说,小的连遭颠沛,父母双亡,没奈何才到相府中来投靠,幸蒙太师爷收录,得庆再生。君子有成人之美,小的没齿不亡。”

二娘娘暗想:“他越说越可怜了,这‘成人之美’四个字,明明要我替他蒙蔽过去。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表兄表兄,到了今日,也用得着我表妹么?去年我奉了公公之命,遣人央求表兄绘一幅人物立轴。先送润笔,并不想占什么便宜,这时的表兄,全没有亲戚情分,坚执不绘,退还润资,累我在公公跟前大失面子,你为什么不肯成人之美呢?”

想到这里,便不肯就此发遣唐寅下楼。尽着他直僵僵的跪着,又向他盘问道:“华安,你便是连遭颠沛,也该向亲戚。人家恳求帮助,难道偌大的苏州没有你的亲戚么?”

唐寅恨着表妹太作恶了,便没好气的答道:“苏州地方并无亲戚。”

二娘娘道:“亲戚到那里去了?”

唐寅道:“都死完了。”

二娘娘暗暗好笑道:“他竟当着面咒我呢!”

忽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一步楼梯唤一声“侧柏隆冬详。”

素月道:“二公子上楼来了。”

正是:骏马每驮痴汉走,巧妻常伴拙夫眠。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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