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征明听得小姐跪地祷求,口称:“明神在上,可怜我爹爹负屈含冤,身入黑狱,不见天日之面。我李寿姑又是个没脚蟹,虽然派送李祥到松江去走门路,替爹爹辨清黑白,但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只怕无济于事。明神明神,你倘肯保佑我爹爹出险,我李寿姑死也甘心……”

征明自思:“这位小姐分明是个孝女,可敬可敬!我无论如何总得替他出一把力。但是他误认我做明神倒也好笑,我也在黑狱中,我也是不见天日之面。”

当下又轻轻的说道:“小姐,你莫误认我是明神,我是解元文征明啊!”

寿姑听得这声音是从画箱中出,他知道画箱中间也有文征明的书画,常听得人说,出神入化的书画也会通灵,也会作怪,他益发惶恐起来。他想:“箱中书画,难道变化了精灵不成?”

忙又向着画箱叩头道。“书画书画,你不要化了精灵吓人,我是个弱女子。受不起许多恐吓的。书画书画,我把你献上按院,也叫做没法啊!要是我爹爹不遭祸殃,我们决不把家藏的名书名画轻易赠人。书画书画,你须原谅寿姑的一片苦衷,切莫通灵作怪。在画箱中开口吓人。”

箱中的征明说道:“小姐,你又误断了,我一不是明神,二不是书画精灵。我确是江南解元文征明,你开了画箱放我出来,我自有话说。”

寿姑又惊又奇。万万想不到画箱中会得有人躲着,又是赫赫有名的江南解元文征明。他站定以后,把扛夫交付他的钥匙,准备开锁启箱。他的玉腕不由的颤动起来,室中并无别人,箱里却有男子,开也不好,不开也不好。待想开时:“怕是深山怪物幻化人声,前来赚我开箱,出来时要把我吞噬。”

待想不开:“又怕真是文解元,真是我爹爹的救星,失去了良机将来追悔莫及。”

他辗转思量,只站在画箱前面发怔,为着肌肉颤动的缘故,手中的钥匙也在那里丁丁的响,里面的征明又连连的催促道:“小姐小姐,快开快开。”

寿姑自己唤着名宇道:“寿姑寿姑,你怎么这般胆怯?为着救我爹爹,探汤蹈火甘之如饴,何况躲在箱中的是人是魔尚未分明。我不该退缩不前。”

想到这里,便起了决心,胆量也大了,连忙开着锁,把锁钥放在一边,扳开了箱镶。只不敢把箱盖揭起,赶紧退后几步,退到房门口,预备见势不妙可以夺门而出。征明在箱中依旧催促道:“小姐小姐,为什么不开呢?”

寿姑答一声:“开已久矣。”

他口中这么说,秋波却注射着画箱,究竟是人是魔,在这片刻功夫便可以辨明黑自。他听得画箱中一阵动摇的声音,箱盖便渐渐的顶将起来,陡然间眼前一亮原来是一位戴着解元巾的白面书生从画箱中跨将出来,抖擞着身上这件簇簇生新墨绣兰花的葱绿海青向着寿姑深深一揖,慌得寿姑还礼不迭,把方才的恐怖心、疑虑心都消释在这深深一揖之下。待到相见礼毕,两只小金莲不由自己做主,反而迎上了数步,并不想夺门逃走。他们都是月老祠谴绻司职掌的姻缘簿中人物,自有一种不知不觉的魔力,并不是寿姑动了什么恋爱的心。

这一层值得编者替他们表白的。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且说文征明从画箱中跨出以后,陡见了寿姑小姐,也觉得眼前一亮。但见他珑纤合度,修短得中,盈盈不语的站在面前,浑似天仙化身。其实呢,说一句公道话,寿始的姿色比着杜月芳杜二小姐,究竟相形见绌。但在征明的眼光中看来,觉得和月芳不相上下。一者就是上文说的因缘簿上有了名字,当然情人眼里易出西施;二者征明蜷伏在画箱里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瞧不见,陡然间大放光明,眼前站着的又是个妙龄女郎,益发觉得光彩焕发,姿态横生。

征明一揖完毕,便道:“尊大人遭遇不幸,身陷囹圄,小姐救父情切,方才小生在画箱中早已听个明白。为今之计,自然要急于设法营救,尊大人既然舍不得把子畏的画件赠给他人,但是小生家中很有几幅唐画精品,为着小姐分上,小生情愿就中选出一幅献于巡按御史,只算是尊大人所献的,一面还去央求本地齿德俱优的大绅士替尊大人向按院缓颊。似这般的双管齐下,尊大人不日便可释放回家,岂不是好?”

寿姑道:“文先生和寿姑素昧平生,和家严也只是个泛泛之交,这番仗义救人益发令人感激涕零。但不知文先生愿把什么画件赠给徐按院,再托着什么人替家严在按院台前辨白冤抑?”

征明道:“子畏的画件不是件件都精,小生曾记着他绘的一幅《洛神图》却是出神入化,飘飘欲仙。小生还在上面用着工楷写一篇《洛神赋》。现在子畏失踪多天,他的画件比前益发名贵了。小生本不肯轻易赠人,只是方才听着小姐喃喃自语,受着小姐一片孝心所感动,所以情愿割爱,把子畏的精品赠人。至于替尊大人向徐按院缓颊的人。要是寻常绅士,只怕人微言轻,小生便想到王守溪王老相国是乡绅中的泰山北斗,又是徐按院的会试老师,他肯说一句话,徐按院一定听从,比着旁的乡绅更易着力。”

寿姑听了不觉跪倒在地,叩谢文解元救命大恩,慌得征明答拜不迭,口称:“小生也得谢谢小姐的救命大恩。”

彼此拜罢起身,寿姑道:“文先生肯援救我爹爹出狱,理该拜谢。但是寿姑不曾有恩于文先生,怎说也要拜谢呢?”

征明道:“若不是小姐开那画箱,小生不是闷死也当饿死。”

寿姑陡然想到方才的事,自思:“我好糊涂。忙着要问他怎样援救老父,却不曾问他为什么躲入画箱。”

忙道:“文先生,你的来踪端的十分奇怪。这是我们珍藏书画的箱子,一向寄顿在杜翰林府上,方才遣役扛回,怎么不见书画却有先生在内?这事令人揣度不出。请先生坐了,细道其详。”

文征明便在房中坐定,寿姑也在一旁坐下,征明道:“既蒙小姐垂询,怎敢隐匿?只可教小姐一人知晓,万不能告诉他人辗转传布。只为传布以后,非但坏了杜二小姐的名誉,连小生也是品格扫地。方才说的王老相国一向器重小生,为着小生的品学都没有缺。要是知道小生有了这般行为,使不免要和小生疏远了。小生怎好上门央恳他替尊大人设法营救?”

寿姑道:“先生放心,无论怎么样我决不向他人讲的。”

征明道:“小生把这事始末倾箱倒筐的一一奉告,还得恳求小姐一桩事。”

寿姑道:“什么事?倒要请教。”

征明道:“请恕冒昧,动问小姐可曾许字过人家?”

寿姑红着脸摇头示意。征明道:“小生援救尊大人,是受了小姐一点孝心所感动的缘故,但是小生也有一点孝心,不知可能感动小姐的一寸芳心?”

寿姑听了好生纳闷,不知征明要道出甚么话来,倒被这句话征住了。征明道:“小姐不须惊疑,且待小生把始末情由告诉了小姐以后,再求小姐金允。”

当下不慌不忙,便从初次说亲讲起,如何先人遗训一娶两妇,如何杜老不允亲事作罢,如何枝山设计冒作家僮,如何忽来贵宾踉跄避面,如何中途遇雨连遭倾跌,如何再试锦囊登堂祝寿,如何天台有路暂作刘郎,如何面托终身金印相赠。

如何为避女宾藏身箱内,如何巧值索箱物归原主。他背述这过去历来,原原本本,一字无遗。寿姑听罢猛然想到自己房里怎能有这书生并坐闲谈,不觉面上烘烘的热,轻轻的说道。“先生,我们也犯了瓜田李下之嫌,这是寿姑的卧室,一向没有男宾闯入,方才事起仓卒,我也乱了主意。只为心无二用,忙着要请问先生怎样援救生父,又忙着要听先生躲入箱中的缘由,不曾顾虑到我们都是年轻男女,怎好坐在房里谈话。先生,我们到客堂中去坐坐罢。”

征明道:“小组香闺怎敢乱闯?但是被那杠夫们扛入里面,小生也做不得主。我们既已坐谈了多时,何争一刻?方才小生说的小姐一点孝心可以感动小生。但不知小生一点孝心可曾感动了小姐。”

寿姑道:“我不明白先生的用意,不敢贸然回答。”

征明:“小姐和小生要是只在客堂中相见,小生万不敢提起这句活来。如今小姐和小生都已犯着瓜田李下之嫌,而且鬼使神差,不由自己作主,其间定非偶然。小姐既未许人,小生又守着先人遗嘱,一娶两妇,分承宗祧,现在杜小姐的终身面许了,小姐的终身可能看着小生一点孝心上面,便在此时一言为定……”

李寿姑待字闺中未得快婿,今天遇见了文解元,年少风流,是一位江南著名才子,得婿如此,当有何求?当然表示着愿意。不过今天充满着救父出狱的心,谈不到儿女私情上面。但又不舍得错过这好机会,他想:“杜月芳是一位翰苑千金,尚且面订婚约,何况我是区区典史之女?又仰仗着文解元做救星,更无拒绝他请求的道理。今日里鬼使神差,会得和文解元在房中谈话,即使人家不知道,却瞒不过自己的良心。我的终身不许给文解元许给谁呢?”

他沈吟了半晌,便道:“文先生的一点孝心可以感动杜二小姐,岂有不能感动寿姑?只要救得家父出狱,粉身碎骨都情愿的。先生的话当然遵命,但不知援救家父可有几分把握。”

征明道:“足有十分。小生还问小姐,待到尊大人出狱以后,小生央托老祝为媒上门说合,可有几分把握?”

寿姑含羞说道:“也有十分。”

征明道:“小姐这是要一言为定的啊!”

寿姑道:“一言为定,更无游移。”

征明使即起立,向寿姑深深一揖道:“小姐,事不宜迟,卑人就此告别,赶把岳父大人援救出狱以后,再由枝山登门撮合亲事。”

寿姑听他老实不客气的自称“卑人”,又把父亲唤做“岳父大人”,益发羞惭满面,只觅不到一个相当的称呼,唤他“文先生”呢,似乎太疏远了,唤他“文郎”呢,又一时难以出口。正在踌躇不决的当儿,又听得外面一片叩门声,寿站着惊道:“敢是老妈子回来了?没有这般快啊!”

又向征明说道:“对不起,请你走了后门罢,被他撞见了,老年人喜管闲事,须不是耍。”

征明道:“小姐先去问一声是不是老妈子再作计较……”

那时寿姑在前,征明在后从里进走到外进,未曾开门,寿姑先问门外是谁,却听得门外有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答道:“李小姐,是我。只为听得尊大人无辜被逮,特来探问情由。”

寿姑听得声音很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文征明躲在小姐后面,早听出了来人口音,连忙退后几步,向寿姑招招手儿。寿站迎上便问怎的,征明轻轻的说道:“来人便是祝枝山,你只开他进来,请他在堂上坐,我躲在遮堂门后细听则个,他是我的好友,便被他撞见了也不妨,何况正要央求他做月老呢!”

说毕,便藏身在遮堂门后,枝山又敲着门道:“李小姐,怎么还没有开门?可知道立客难当?”

寿姑道:“门外可是祝大伯么?”

枝山道:“岂敢岂敢!”

寿姑便开放门户请枝山入内,重又闩上了门,在客堂中各各坐定。寿姑道:“祝大伯到来,茶都没有一盏,请你原谅。只为家父横遭冤抑,老家人李祥遣发出门请松江尤参政前来营救,老妈子又探监去了,只有侄女一人在家中看守门户,以致茶点不周,十分慢客。”

枝山笑了一笑,把那六指头的手摸着自己耳朵道:“不济事,不济事。”

寿姑惊问道:“什么不济事?敢是家父凶多吉少?”

枝山笑道:“尊大人的事容易昭雪,毕竟苏州人自有公评,徐按院不能一手遮天,抹煞公论。我说的不济事,是我耳朵不济事,方才在门外仿佛听得里面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怎么进门以后只有小姐一人?”

寿姑是一位素不说谎的女郎,听得枝山这般说,羞的垂了粉颈待要掩饰,一时却无话掩饰。枝山大笑道:“小姐切莫误会,我祝某并非不信小姐的话。小姐说府上只有一个人,决计只有一个人。小姐的金口千真万确,只是祝某的贱耳朵有些靠不住罢了。”

说时又拍着自己的耳朵道:“耳朵耳朵,你再要谎报军情,我把你插着耳箭游街示众……”

寿姑听了这含讥带讽的话,只好付之一笑,便问:“祝大伯大驾光临可有什么援救家父的方法?”

枝山道:“我和尊大人本是多年老友,尊大人受了冤枉,我祝某理当相助一臂之力。但是有言在先,你既把我当做父执看待,又须和我商议援救的方法,我问你的话你须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祝某是个忠厚长者,你休大掉枪花。”

遮堂门后的文征明听得“忠厚长者”四个字,几乎笑将出来。……寿姑道:“侄女怎敢说谎?倘蒙下问,自当掬诚相告。”

枝山道:“府上遣发夫役向杜翰林那边扛回一具画箱,可是有的么?”

寿姑道:“有的。”

枝山道:“扛夫扛着画箱扛的满头是汗,足见里面分量很重,这是有的么?”

寿姑道:“有的。”

枝山道:“画箱上锁着大号铜锁。箱子是红的,只为年代久了朱红漆有些斑斑驳驳,这是有的么?”

寿姑道:“有的。”

枝山点头道:“果然没有说谎。”

对的都是实策,第一道策问已毕,又是第二道策问来了:“画箱取回以后放在那里?”

寿姑道:“只为是重要东西,吩咐扛夫扛入侄女房里。”

枝山拍着腿笑道:“扛入小组房中再好也没有。箱子里藏着宝贝,不放在小姐房里放在那里。”

门后的文征明皱了皱眉,暗道:“狗嘴不出象牙,老祝可恶,老祝可恶!……”

枝山道:“小姐取回画箱,可是要把画箱里的东西献与徐按院?”

寿姑道:“侄女的意思便是这般。可惜家父执拗,情愿受罪不愿献画。”

枝山道:“尊大人脱罪出狱易如反掌,本不要献什么画。”

寿姑喜道:“祝大伯素号‘智囊’,请问有何妙计?”

枝山笑道:“智囊智囊,早已干瘪了。”

寿姑道:“这话怎讲?”

枝山道:“不瞒小姐说,我今天多饮了几杯酒,到了府上茶无一点,我的智囊岂不要干瘪了么?”

寿姑道:“侄女早已告禀在先,茶无一盏,简慢了贵宾,祝大伯既觉口渴,待侄女去煎茶可好?”

枝山道:“何用小姐玉手煎茶?只须遣人到外面去泡一壶便好了。”

寿姑道:“大伯又来了,侄女也告禀在先,这里止有侄女一人。”

枝山拍着自己的头脑道:“我真健忘了!小姐不会说谎,这里只有小姐一人看守门户。”

寿姑道:“只有侄女一人看守门户。”

枝山道:“可怜可怜,除却小姐以外,看门的狗都没有一只么?”

寿姑道:“是的。”

征明暗暗的咬牙道:“老祝老祝,太无礼了!你竞把我当做狗么?……”

枝山道:“既这么说,不用喝茶了,兔得耽延了宝贵时刻。我还要到杜府去叨扰夜宴。”

寿姑道:“恰才祝大伯不用献画家父便可脱罪出狱,请问有何妙策?”

技山道:“方法是有的,不过我问一句你答一句,须得爽爽快快,不用吞吞吐吐。”

寿姑道:“侄女怎敢?”

他嘴里这般说心头思量:“祝阿胡子是诡计多端的人,听他的口风好象已瞧出了我们的破绽。他问我的话,须得想了想才好回答,没的被他捉住了讹头,抵赖不得。”

枝山道:“你这画箱已开过了么?”

寿姑本待说“没有开过”,转念一想,倘说没有开过,他不会相信的。老实说了罢,便道:“开过的了。”

枝山又道:“画箱里的书画般般都全么?”

寿姑本待说“般般都全”,转念一想,倘说“般般都全,他一定要取出几件给他看,老实说了罢,便道:“谁知里面空无所有。只为匆忙的当儿扛来的却是—具空箱。”

枝山拍着十二个指道道:“小姐,你竟把我祝大伯当做三岁小孩一般,我方才不是问你的么?这画箱可是分量很重,扛的扛夫们满头是汗?你说是的。现在又说里面空无所有,试问一只空箱怎会压的‘杭育杭育’的扛夫们满头是汗?”

寿姑被他一诘窘的了不得,便道:“这个这个……”

枝山道:“这个什么?”

寿姑道:“那个那个……”

枝山道:“那个什么?”

征明暗暗的骂道:“洞里赤练蛇,你可要逼死我的未婚妻……”

寿姑这个那个的一会子,好容易说出几句敷衍话来,他说:“祝大伯有所不知,侄女满拟是装的一箱书画,谁料装的不是书画。”

枝山道:“不是书画装的是什么?是一头牛么?是一条狗么?是一只猪么?”

征明咬了咬牙齿道:“老祝专讨嘴上便宜,总有一日失了风,看你嘴响不得……”

又听得寿姑枝梧其词的说道:“祝大伯,谁料画箱装着的只是一箱乱砖头。”

枝山道:“乱砖头呢?”

寿姑道:“依旧在这空箱中。”

枝山假意儿发怒道:“社颂尧官居翰林,却是这般昧良,人家寄顿在他家里的一箱书画,他竟偷换了这许多乱砖头。小姐,你不要失望,快去检出几块乱转头交给我祝大伯,待我当面去诘问他。趁着贺客盈堂,看他可有颜面对人。唉!杜颂尧,杜颂尧,你大荒谬了!只听得狸猫换太子,没听得乱砖头换轴子。”

寿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待老父出狱以后再作计较。”

枝山道:“不去诘问他也好,只是请小姐把箱中的乱砖头给我看看。要是不然,我只要疑及小姐把我祝大伯当做三岁孩子看待。”

枝山愈逼愈紧,直把这位李寿姑小姐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征明心里老大不忍,便从逼堂门后闯将出来道:“老祝,人家和你商量正事,你不该抛却本题,专和人家开玩笑。”

枝山大笑道:“奇怪奇怪,乱砖头开起口来了!”

这时候羞得这位李寿姑小姐把香罗帕儿遮住了粉脸,半响做声不得。征明道:“小姐不须怀惭,老祝是我们自家人,况且又要仰仗他媒。”

枝山笑道:“一箭双雕,你的本领却不亚于唐子畏啊!”

征明道:“老祝,我真佩服你,怎么料事如神,知道箱中藏着的是我文征明呢?”

枝山道:“你且坐了,待我慢慢儿讲给你听。我和你本有预约,你见过了杜二小姐订定终身以后,便须从月洞门原路出来,仍到寿堂陪着我听戏,你是去了良久不见出来,我倒有些耽着心事。只为这是我的第二条锦囊妙计,你若失败我的面子上也不好看,暗令祝僮到花园中四下寻觅。没有见你,只见有三五位闺眷都到园里来穿假山走竹林,隐隐听得有两位女郎说起要进月洞门去看看月芳姊姊。又隔了一会子,进来两名肩着扛棒的扛夫直进花园中去,祝僮私问园丁老王扛夫进园做什么,老王告诉他这是李小姐唤他们来扛回画箱的。只为李典史被逮入狱,非得孝敬上司几幅名人书画不能解救灾殃。祝僮把探得的情形悄悄告我知晓。我益发替你着急,也到园中来探听消息。那时恰值扛夫扛着画箱出来,似乎很沈重的,扛夫又喃喃的说道,宛比扛着棺材。他们无意中说这一句话,却触动了我的心机:画箱这般沈重,敢是里面躲藏着文征明不成?我便追将出来,恰遇着扛夫们气喘吁吁把画箱放在路旁坐在桥栏上休息。我便有意无意的说几句打趣话……”

才说到这里,又听得外面扣门声响,寿姑忙问道:“是谁?”

却听得有个少年男子声音道:“是我。”

文征明又觉得慌张起来,待要躲避,却寻不到藏身的所在正是:

未免有情实入幕,不知底事客敲门。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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