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太受了家童的密计,等到次日早饭以后,走到前边与小塘闲谈。小塘说:“贤东这几日常在家中,外边无有事么?”王太说:“却无什么正事,只因敝友相托一言,甚难处理,我这个朋友与我同姓,年过五旬,只有一女,虽然不是出色,也算是才貌无比,如今年方二八,正宜求聘,不论本京、外省定要寻一个饱学秀才。恩人你说这事如何替他去做?”

家童在旁说:“王大爷,这门亲事何不给我家相公说呢?”小塘说:“好狗才,谁叫你在此多言!”王太明知故问,说:“恩人当真还未完婚事么?”小塘说:“实不相瞒,只因功名未遂,苦守寒窗,二十有五载了。”王太说:“相公,你这就不是了,常言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功名虽然要紧,自有迟早不同,以有限之光阴,往再坐废,岂不甚为可惜,不如俯就这段良缘,倒也使的,还请恩人三思。”小塘听罢,心中想道:看来王长者之言皆是正理。我想家中又无父母兄弟,就在此作亲倒也可以。想罢,开言说:“贤东之言使学生茅塞俱开,但恐贵友豪富,不肯招此穷酸耳。”王太见小塘有了口气,乘势说道:“实不相瞒,昨日我出监之后,前去看望敝友,他尊相公为人,就有许亲之言,方才老汉不敢直言,恐相公不允,难收口耳。今若此,待我看个吉日,就下定礼。”言罢拿过历书一看,说:“恩人,明日初七就是下聘的日子,十二日乃嫁娶良辰,事不宜迟,相公快拿聘礼过来,我好送去。”

小塘连忙打开箱子,取出一对碧玉妃块交与王太。王太辞出来,到后边暗把家童叫进去,说;”如今亲事已成,到过门的时候难道还能哄他不成?”家童说:“你老放心,我已筹计停当,到过门的时节,只用黄昏之时,叫我相公上了喜轿,拾出去多绕几条胡同再抬回家来,进门之时放着轿帘,他又从来没进内宅,那里认的?他若要见丈人、丈母,只说京内风俗,头一日忌相见面,等他与姑娘入了洞房成了夫妇,次日见面也就没的说了。”王太夫妇听了心中大喜。

到了次日,煩人写了一张嫁娶良辰,后面写着此日完亲,男者忌见丈人丈母。王太亲自交与小塘,小塘也甚欢喜。转眼之间到了十二,王太在外边雇下花轿、灯笼火把、乐器等类,到了黄昏之时,齐到门前,王太走进书房,看看小塘更完衣服,送在门外打发上轿而去。鼓乐喧天在街上转了几个湾子,复又抬将回来,把轿拾在大门以里,灯笼散去,王太才请小塘下轿,黑夜之间小塘那里认的,跟王太进了内宅,见堂前辉煌,摆着香案。王太说:“相公,岳父岳母今日不宜相见,已经托我夫人主婚。”言罢,叫马氏抚出新人,拜了天地,送入洞房,转身而去。

且说小塘与玉容小姐一夜情景难以尽述。到了次日清早,小两口起来桅洗已毕,小塘出了房门,拾头一看,见王太夫妇坐在堂前,连忙上前,说:“老贤东为何来的尚早?”王太说;‘我还未曾出门,这话从何而来?”小塘并不惊忙,复又言道:“老贤东,烦你把我岳父岳母请来,我好拜见。”王太说:“恩人,你那岳父岳母没有工夫,说是叫我夫妇二人替他受了礼罢。”小塘说:“这事如何使的,还是请来为是。”正然间就看两个家童在旁乱笑,小塘说:“没规矩的狗才,在此笑的什么!”正然怒骂,玉容走到跟前,说:“爹,娘,如今不必隐瞒,将此事说明了吧。”小塘听见这话越发胡涂,呆呆的只是等着。王太将那始末情由说了一遍,小塘半信半疑,走到前边看了一看,依旧还是旧的住处。自己不觉失笑,反身进来,说:“房东既要成全此事,何不明言?“王太说:“恩人你曾说过,君子施德不望报,我若明言,此事难成。略施小计才能得报大恩。”小塘听罢倒身便拜,王太夫妇受了两礼,小塘从此安心乐业以待下科。住了月余自觉盘费短少,岳丈又不从容,无奈写了一封家书,叫家童回家折变产业。

这家童去了半载。一日回来,见了小塘说:“小人到家把书信与大爷看了,大爷找了一个财主将地当了五百银子,小人怕路上难走,买了一些人参带了来了。”说罢,从被套里一包一包掏将出来,一共五十五斤。小塘一见大怒,骂声:“不中用的狗才,银子乃是活物,你买这些东西几时打发出去?”

正然骂着,王太走来问知情由,说:“贤婿,咱的时运到了,如今人参卖价很高,这些人参足值三千银子。”小塘听说大喜,遂将参包交与王太。王太叫家童跟着,找着经纪,会了铺家,每两六换,除了花消,净落银子三千。小塘也给家童娶个媳妇,又买了两个使女,王太用两千银子在关东贩买货物,数次赚了五万多两,从此就在肖家胡同开了一座当铺,玉容又生一子,起名财哥。小塘到了丁卯年间连场科举,不料又被严嵩所阻。

那日,小塘骑马走到西四牌楼,见闹闹哄哄,军兵排列,不能行走。不多一时,只见刽子手架着一名斩犯亡命,旗上写着员外杨继盛。这位爷仰面朝天不住大笑,看的人等无不落泪。小塘看到这里心中纳闷。只听众人纷纷议论说,是因他参了严嵩一本,没有参倒,今被奸臣假传圣旨问了斩刑,小塘听到这里,猛然心中一转,起了一点修行之心,把那功名就看轻了。从那人空之中催马出来,回到家里坐了一会,自己出来,走到街上买了一副道家行头,回至书房穿带起来,走到院中。王老者一见,说:“贤婿真会取笑了。”小塘说:“并非取笑,小婿实要出家,就此告别了吧。”王太看小塘的光景非有虚言,连忙说道:“贤婿,我夫妻虽然有些不周之处,也当包含一二。”小塘说:“并无不周,实乃心有所感,自欲修行,今立志已决,岳父不必狐疑。”小塘说了这话,一家大小你说我劝,俱皆泪垂,又有财哥拉住衣服,大放悲声。小塘一见这个光景,自知不能脱身,故意的拍手大笑,说:“我原是试探你们,谁知尽皆当了真了,却惹一场好笑。”家人听说,止住泪痕。马氏说:“姑爷,叫你可骗死我了,快把这宗行头去了罢!”小塘脱了道衣、道冠,交与丫鬟,马氏吩咐排酒筵合家畅饮。这日把小塘灌了个大醉,从此门常上锁,出入皆有人相伴,纵然有翅也不能飞上天去。

这小塘原有神仙的果仪,修道之念一起,早惊动了纯阳老祖。这日,老祖正在洞中打坐,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早知其意,说:“柳树精,你速到北京安定门内肖家胡同显个手段,把济秀才领出城来。”柳树精领命不敢怠慢,一驾云头转瞬就到,从那云端之中往下观看。这日小塘与玉容对坐饮酒下棋,柳树精一见收落云头,变了一条板凳放在门前,专等度脱小塘。且说小塘吃的有几分酒意,猛然抬头见门外一条板凳三尺多长,一头青一头绿,并非家中之物,不由心中猜疑,说:“莫非是我出家心虔,那家仙长变化,前来度我,待我暗暗试探,看是如何?”想罢,说:“那条板凳若是仙家点化,你可动上三动。”柳树精早知其意,便往前踮了三踮。小塘心内明白,说:“贤妻,你看这条板凳好哇不好?”玉容往外一看,并非家中之物,不由的心内惊疑。小塘说:“贤妻你不知道,这是我的一件宝贝,你看我变个戏法,你们看着。”

说罢,走到跟前骑在凳上说:“你们都看着,我要上天去了。”

玉容与丫鬟见这光景,不禁大笑,小塘说:“贤妻你休要轻视这条板凳,只因我看破红尘,求道的心诚,所以这板凳前来度我,咱二人的恩爱从今算割断了。”言罢,把那板凳一拍,不觉不知起在空中,转瞬不见。玉容一见,面目更色,放声大哭。一家大小无不垂泪,这且不提。

且说小塘在那凳上旋转多时,落在尘埃。小塘定了定神思,往东一看,波浪滔天,一道大河,河上一座板桥,来来往往都是驮煤的垛子。小塘这才知道是过了运河,但不知是什么地名,回头一看,又不见了那条板凳,心中自己后悔,少不得迈步往西走。到天晚,在店中住了一宿,明日又行,书要简短,绝不可重叙,一连行了几天,一日走到百花山内,游玩多时,忽见有一座洞,门半掩半开,小塘想着洞内必有神仙,遂自侧身而进。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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