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虎听说年七有事烦他,遂满口应承说:“小人受大爷莫大之恩,正愁着无处可报,今日既有用我之处,总然是死也不敢辞。”年七听见这话满心欢喜,遂将要害仲举的始末原由说了一遍。李虎只为图那三百银子,遂满口答应,说:“衙门上下还得大爷打点。”年七说:“这个自然,你只管放心去吧。”李虎回到家中,把一个布客用酒灌醉,一刀杀死,将尸首移在高仲举的门口,买通总甲大人在四下里埋伏,只等仲举天亮出来,就要赖他图财害命。这原是年七对李虎说的,知道仲举这日上国子监作文起的早,所以把个死人放在他家门口。

且说仲举天还未明,爬将起来,叫丫鬟跟着关上大门,往前走了两步,一跤跌倒在地。李虎和总甲王成在暗处藏着,见仲举绊倒在地,二人闯至面前应声吆喝:“什么人在此?”言罢用灯笼一照,见地下躺着一人,二贼故意言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你的朋友醉了,你就该送他回家,为什么叫他在此躺着。”仲举说:“列位,在下姓高名仲举号殿臣,现在是个监生,住在这个门内。只因今日是国子监考文之期,所以出门甚早,不意被这个汉子绊了我这一跤。”李虎说:“原来是高相公,这个人在哪吃酒睡在相公门前,等我拉起他来打发他回家去。”言罢把死尸往上一拉,王成用灯笼一照,说声不好,将死尸丢下。二人拉住仲举说:“好个斯文相公,图财害命,夤夜移尸,这也是天理昭彰,遇见我们二人。”说着说着李虎掏出索来与仲举带上,你推我拉,不容分说要去见官。

到了衙门前,日已三竿,正赶着知县陈琏升堂,李虎上前跪禀道:“今有监生高仲举杀死人命,夤夜移尸,被小的和总甲王成拿住,现在外边候审。”知县听说是人命,吩咐:“将犯人带上来!”不多一时李虎、王成押着犯人跪在台下。知县留神往下一看,见高仲举不像歹徒。正在寻思之间,只见一个刑房走至案前,呈上一个礼单,把年七送礼的缘故低言悄语说了一遍。陈知县看了看礼单上写的是白银千两。这知县一来爱财,二来怕严府的势力,收下礼物打发来人回去。先见仲举斯文,还有怜念之意,今既受了年七的贿,只得变下脸来问仲举杀人的情由,凶器的下落。仲举原是屈情,以实言回禀,知县那里肯依,非刑拷打,立逼着仲举画招,仲举明知是知县受了年七的贿,要与自己作对。受刑不过,随向知县言道:“宗师不必动刑,我想我是一个犯人,你是一个问官,我要不招,你也难以回复年七。事到其间也说不的了,拿过笔来待我画了招吧。”知县说:“好一个凶犯,既然画招,哪有这些巧言!”吩咐书役将纸笔交与仲举,仲举写完传与知县,知县一看写的是:“监生高仲举图财害命,更夤夜移尸,被地方拿住,其情是实。”并无写着凶器在于何处,知县明知是件屈情,也不深究,随即收禁,退堂不提。

且说仲举到在监中,其苦难言,有一个禁子名叫王英,见仲举官司被屈,起了一片怜悯之心,暗暗近前间道:“高相公,你今犯罪在监,难道无个亲人前来看望你么?”仲举说:“长官,我乃山东济南府人,寄居北京,除了我妻,再无别的亲人了。”王英说:“既然如此,你把住处说知于我,我与你家娘子送个信去,让他前来给你送饭,岂不是好?“仲举听说感念不尽,遂将住处说与王英。王英出监到了高家门首,将丫鬟叫出说:“是你家相公叫我送了一个信来,快去报知你家奶奶。”丫鬟赶快进去说与奶奶。此时月英见丈夫天晚不回,正自心神不安,听说有人前来送信,急冷冷打了一个寒战,忙叫丫鬟把来人请到书房里边,自己来在室外问:“是带的何信?”王英把仲举早晨怎么撞着死尸,被地方拿住,说他图财杀人,送在当官问成死罪,现在监中无人送饭的话说了一遍。

月英听罢放声大哭。王英说:“娘子不必如此,你家相公一日未曾吃饭,所以叫我前来送信,难道你哭会子就算了不成。”月英闻言止住泪痕,回房拿出两件衣服,还有些首饰,叫丫鬟递与王英说:“烦长官把这两件衣服送与监内的众位长官,好叫他们早晚照应我家官人,这几件首饰长官变卖了买些东西与我那相公充饥,叫他放心耐等,我到他岳父那里说知,必然替他鸣冤告状。”王英答应了一声,回监而去。

且说于月英回到房中,用绫帕罩头,长裙系腰。叫来兴雇来一顶小轿,上轿往娘门而去。到了于府门口,下轿走进书房,在于户部而前倒身下拜,于遐思见女儿衣服不整,神气张惶,问其所以。于月英把和年七结仇的始末述说一遍,于户部勃然大怒说:“亏你是宦门之女,名门之妇,竟自抛头露面惹是生非,弄出这等无体面的事来,还敢叫我替你伸冤告状,这个是断不能的。”月英闻言跪在那里苦苦哀求。于户部说:“非是为父的不慈,皆因你不守闺训,有辱天伦,从今以后恩断义绝,再不许上门上户,快着去吧,免的老父生气。”

于月英见他父亲说话决绝,心中一恼,放声大哭,返身出门,上轿回到家中,哭哭啼啼住了一夜,天明起来也不梳洗,做了些吃食之物盛在篮内,叫来兴提着,主仆二人到在衙内监门以前,将门敲了两下,来兴说:“长官们,僮给高相公送饭来了,众位行个方便,放我们进去吧。’禁子听的是买卖上门,心中暗喜,说:“高相公犯的乃杀人命案,官府吩咐不许亲人送饭,恐饭内若有舛错,我等干系不小。”月英说:“禁公,我家相公虽然犯罪,原是屈情,我还要到府里告状救他,岂肯害他的性命?这是白银一两送与众位买杯茶吃,众位积点阴功,容我夫妻见一面吧。”禁于听说有了银子,开门言道:“是我怜念你夫妻的苦处,容你二人见面,快忙出来,不可迟误。”月英答应,把银子递与禁卒,迈步进去,夫妻二人一见抱头大哭。哭了多时,月英把饭喂了仲举,仲举说:“娘子,卑人智短,与年七结下此仇,今日既然入了他的圈套,大约看性命难保,等我处决之后,贤妻莫误了青春,凡事自作主张吧。”月英说:“相公说哪里话,妾虽才粗,深知礼义,岂是那样无耻之人。你岳父不久就要替你鸣冤,暂且耐性等侯,妾今暂回,明日再来看你。”言罢洒泪而别,这且不表。

再说一枝梅奉小塘之命,把高仲举夫妇送到京中,自己回到永定门外住了三月有余。到了四月初八,忽然想起小塘给他的柬帖,说是今日打开观看,遂从直袋之中取将出来,拆开一看,上边写着几句言语:

秀才仲举运不通,妄想求名进北京。

不信阴阳话有准,因为上庙惹灾星。

夫妻造定该拆散,十七年后再相逢。

贤弟前去将他救,须问刑房于嗣公。

一枝梅看罢心中暗想:宛平县的刑房与我素不相识,叫我怎去问他?我不免到县衙前打听打听,看高仲举犯的什么官司再作区处。想罢进城,穿街过巷到了县衙以前,只见一些人在那里纷纷议论,俱说的是仲举的事情。一枝梅听的众人说完,上前开言说:“列位,昨日这件人命并无凶器,又无尸亲,不验尸就动刑,看来这是个冤枉官司,陈太爷是最清廉的,今日为何这等糊涂起来了呢。”内中有一位老者,将仲举遭官司的始末,怎样得罪年七,年七怎样行赌,说了一遍,说:“列位,这个案件是于舍亲经手的,所以我才知的明白。你说冤不冤!”一枝梅说:“怪不的长者知的详细,原来是令亲经手的稿案,不知令亲贵姓高名?”老者说:“你好糊涂,方才说过姓于,怎么又来问呢?宛平县的刑房于嗣公难道还有第二人么?”一枝梅听说,满心欢喜,说:“久闻令亲之名,未曾会面,不知令亲寓在何处,若有点事情好去奉烦。”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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